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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鬼方


转眼就到了春夏交际之时,和亲的事情一直未决,按理来说边境三国都是秋冬之际侵扰聿朝边疆,到了春夏水草丰美时边境也会平稳一些。

        翟辽是唯一一个和三国都接壤的城市,也是聿朝边界上最大的一座城,目前只有齐云英将军驻守在这里,还有大皇子,他的封地是翟辽的一小部分。

        从春天开始,迪辽的居民中就出现了一种怪病,开始时觉得口渴,疯狂的饮水,然后是神思倦怠不思饮食,最后水米都不能入口,活活渴饿而死。

        这种怪病最开始并没有引起广泛的注意,直到齐云英麾下的将士染病,她迅速给圣人通报了相关情况。此时翟辽城里患上怪病的人已有十之一二。

        等到圣人收到军报时,翟辽城中已经失去了三分之一的人口,人人惊惧不已,街面上几乎没有了行人。齐云英亲自查访,发现家中有井的患病情况少,喝江水的人患病的多。翟辽江是界江,一半归鬼方国所有,一半归大聿所有。

        几乎可以确定,怪病的源头来自江水,齐云英立即派军去江边把守,禁止人畜饮用江水。同时封闭了城门,但已经来不及了,早有鬼方密探混入城中,很快就有饮用井水的人也发了病。

        军队去旁边的屠峪州取水,每日午间发给城中百姓,配给制的饮水只能保证最低标准,转眼间,翟辽成了死城。

        死亡一直在持续,不待查明,鬼方国就认领了这项惨绝人寰的暴行。他们近乎傲慢的递交了国书,说是由于鬼方的特殊药材泄露到了江中,聿朝人体弱不能承受才会生了怪病,只有聿朝公主下降方能平息祸事带来祥瑞。

        圣人雷霆震怒,命令北衙禁军带上宫廷御医立即前往翟辽。宫廷御医加军医加当地的郎中并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他们没有研制出对抗的解药,伴随着夏季缺水,各种毒虫蚊蚁肆虐,导致城中死亡人数居高不下,甚至牵连到了旁边的屠峪州。

        北衙禁军长途作战,天气炎热加上缺水,大军连连败退损失惨重,直到夏天也没有也没有实际的胜利。

        南方边境也不太平,除去左右千牛卫,圣人猛然发现竟无兵力可以调用。皇后的身体好了一些,自从病愈总是和旁人差个季节,盛夏时节她还穿着初春的衣物。圣人每每发了脾气,皇后都亲自到万德堂去劝,圣人见了皇后总会平和些,身边的人也能少挨两句训斥。

        万德堂里齐富安和赵夙公正在激烈的争论,赵夙公主张送公主出嫁,齐富安主张死战到底。齐富安愤怒的起身,声嘶力竭道:“公主殿下高贵历来晚嫁,岂有14岁就出嫁的道理,公主远嫁外邦更是奇耻大辱。一时屈服只会养出心腹大患,请圣人明鉴。”

        赵夙公颤抖着起身,摇摇摆摆的跪了下去,老泪浑浊道:“边疆百姓生活贫困,再加上有人投毒已然是民不聊生。老臣每每想起边民寒苦便心痛不能自制,若舍出女儿就能让他们免除灾祸,老臣愿用孙女代替公主出嫁,平息这场祸事。”

        赵献斝忙不迭把赵夙公搀扶起来放回座位上,又请齐富安归座。圣人冷笑道:“若论家教修养,我的女儿只怕比不上阁老的孙女。”圣人没有给赵夙公谦虚的机会,他继续说道:“鬼方国进献的女子里出过贵妃,贵妃虽已殉葬,只是宫廷里的事情他们清楚得很,用公侯贵女欺瞒不过。”

        赵夙公捋了捋胡子,沉吟道:“那就用岁币丝绸去交换解药。”

        齐富安拍案而起,大喝道:“左相真是老糊涂了!我堂堂大聿朝会给那个不毛之地进贡?要是进贡,臣这项上人头可以送去,其他的概不能出国门。”

        争论到半夜也没有个结果,赵夙公出了宫门便气绝晕倒,忙乱了大半夜才救治过来。

        圣人没有明确的表达自己的态度,朝堂上,所有人也分成了两派,一派支持左相要送公主出嫁,一派支持右相死战到底。两方势力不相上下,低级官员支持右相的多,高级官员支持左相的多。

        圣人靠坐在金椅上,眯着眼睛看着争论不休的朝臣,天气并不算好,他的表情被冕毓遮住,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那天以后圣人辍朝已有七日,前线局势紧张,北衙禁军死伤惨重,翟辽城怪病横行,太医束手无策。齐富安与赵献斝日夜跪在万德堂前请圣人主持朝局,圣人无动于衷,只在万德堂枯坐。知元带着三公主四公主去了好几次,连门边都没碰到,哪怕是沐德公主也见不到圣人。

        北衙禁军不在京中,偌大的京城皇城和广袤的京畿地区都由左右千牛卫镇守。太子已经许久不回宫了,常有混乌人趁乱火烧民宅或抢夺民女,太子忙着平息围剿,却还是没有抓到一个活着的混乌人。

        边境不太平,京中安全就更加重要,整座城市笼罩在肃杀的氛围里。左右千牛卫开始了全程搜捕,依旧一无所获。

        太医从翟辽传来消息,鬼方国使用的毒药是他们国内特有之物,聿朝的太医郎中全都没见过,更弄不到这种药,也就不必说解毒。通过医生缓解危机已经变成了不可能的事。

        就连知元都想到万德堂去问问圣人到底想怎么办。圣人平日看起来阴鸷狠厉,到了关键时刻竟做起缩头乌龟,区区鬼方就让圣人精神崩溃了吗?一时间朝野震动,众说纷纭。

        宫里最淡定的莫过于五皇子六皇子还有皇后娘娘,那两个是因为年纪小,皇后娘娘怎么就能那么气定神闲呢?知元想不明白,她怎么也想不通,迪辽、屠峪州和京师连通讯都中断了,知元日夜担心两个姐姐,以至于陪着公主上课时频频走神。

        夜间回完了当日事务,皇后并没就寝,夏日天长,闷热的厉害,皇后就坐在院子里自己和自己下棋。知元做她对面,她不过是个挪动棋子的工具人,皇后让她放哪她就放哪。

        “错了,不是这一颗。”

        知元的胡思乱想被猛的打断,迷茫的看向了眼前黑白的棋局。皇后作势轻轻打了她的右手,“怎么这几天都心不在焉?”

        知元看着皇后,鼓足勇气问道:“娘娘,圣人到底打算怎么办?翟辽的居民圣人还管不管?边境驻守的将士们圣人还管不管?”

        皇后自己把白子挪到了正确的位置,“不必担心,圣人还有一支军队,他们能救得下翟辽城。”

        知元脱口而出,“左右千牛卫吗?可是他们得保护圣人安全啊,要是他们走了京城怎么办?”

        皇后专注的看着棋子,摇了摇头,“你再仔细想想。”

        知元完全放弃了棋局,或走或站,甚至蹲在庭前的花坛边沉思,皇后也不训斥自己摆起了棋子。

        知元一整夜都没睡,第二天早上,还来不及洗漱,知元穿着寝衣从御芙堂的后门夹道跑向鸾极宫的小门,她突然有个想法,兴奋的睡不着,忍到皇后起床的时辰就立刻跑到皇后寝殿来验证。

        皇后素来早起,这个时间只有来往的宫人,知元颤抖着用钥匙打开了鸾极宫的后门。她匆匆在内侧划上消息,转头时突然发现身后站着个人。

        知元吓得差点叫出声来,她身后的人也吓了一跳,不过他的应激反应更强烈,他一把抓住了知元的脖子,手上力气极大,知元顿时失去了新鲜的空气。

        谁能在皇宫带着千牛刀穿着重甲呢?很明显是太子,太子也认出了知元,快速放开了她。

        知元被他抓的忍不住蹲在地上干呕,太子手续无措的拍了拍她的后背,解释道:“我不知道是你。我还以为……你还好吗?”

        知元并不想与他讨论这件事,抚着胸口顺过来气,就匆匆道:“是我不好,不该走这个小门,告辞。”不待太子反应,知元便飞快的跑向寝殿,她穿着的水红色寝衣,外面仅有一件软缎的长衫,有很长的裙摆,人已经跑远了,裙摆才消失在墙角。

        皇后正在上妆,知元用最快的速度行了礼,跪在榻前,上气不接下气道:“娘娘,我想到了!”

        皇后张开眼睛,先看了看左右,一众宫女立刻退了出去,关上了厚重的大门。知元翻身坐在脚蹬上,激动的抓住皇后的手,她压低了声音,“娘娘,圣人的那一支军队就是鄙戎,对吗?”

        皇后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为什么是鄙戎而不是狎羌呢?”

        只要想通了关窍,道理其实很简单。那三国地域虽辽阔,却大多是苦寒不毛之地,适宜居住的地方很少,平日里就多有争端。狎羌国主却为人阴狠心胸狭窄,只顾自己的利益,常在鄙戎和鬼方之间横跳,哪国有实力就与哪国结盟,只做对自己有益的事。鄙戎的王庭距离大聿最近,也最开化,靠近大聿的地方还有村民学着开垦,自己会种地生活比较富足。鄙戎国主经常流露出对大聿文化的向往,在这三国里最容易拉拢。

        知元简单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皇后点了点头,在镜子里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她。知元说着说着,突然迟疑道:“可是,就算是最容易拉拢,到底是外国,怎么才能保证鄙戎和咱们一条心呢?”

        皇后对着镜子,为自己戴上最后一支金簪,回头对知元道:“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

        知元没注意到,皇后穿的是朝会的礼服,她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裙,温柔的对知元笑道:“在我这里等着用了早饭再回御芙堂。”

        皇后扶着宫女的手上了轿撵,大约是往万德堂去了。知元瘫坐在一旁,是呀,怎么才能让鄙戎和大聿一条心呢?只能把女儿送到鄙戎去。

        太子走进寝殿,他的眼睛很红,看起来许久也没安睡过了。知元此时才意识到自己衣着不合礼数,也没上妆,此时偏又无处躲藏,只好大大方方的行了礼准备出去。路过太子时,太子却突然说道:“表妹同意母亲说的话吗?”

        知元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朝堂上的大臣都争论不出个所以然,知元怎么能想得通呢?太子这一问,自然是不认同。眼下的局势,不认同又能如何,聿朝虽大,大有大的难处。

        知元不愿去想这个问题,她灵魂出窍的问,“混乌在哪?”

        太子一愣,旋即解释道:“混乌不是个地方,而是一个神灵的名字。”

        知元没有说话,她突然想到了些什么,这个想法让她后背发凉。太子自嘲的笑了笑,“表妹想说,左右千牛卫数万之众,却怎么也抓不住一个活的混乌人。”

        知元摇了摇头,太子解开铠甲外的战袍披在知元身上,他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的眼睛。知元被他坦诚的目光看红了脸,没有接他的战袍,快速的离开了鸾极宫。

        赵夙公和齐富安还跪在万德堂门前,皇后命大宫女雨岑把他们扶了起来,二人先对皇后行了大礼才起身。赵夙公躬身对皇后道:“娘娘能来,劝劝圣人也是好的。”

        齐富安打断他,拱手道:“恳请娘娘无论如何都要规劝圣人与鬼方国血战到底。”

        皇后亲手扶了他们一把,微笑道:“二位阁老请稍安勿躁,我想今天就会有个结果。”

        皇后让人打开门,圣人正坐在阴影里,他手里拿着朱笔专心致志的看舆图。他连头也没抬便知是皇后,“快来,看看许维时新画的舆图。”

        皇后走到近前,侧身陪着圣人坐下,圣人伸手把她抱在腿上,“地上凉。”

        皇后没坐,她伸手要拉圣人,圣人的眼睛恋恋不舍的离开了舆图,轻握着皇后的手站了起来。坐的久了腰酸腿麻,圣人站了好一会才恢复。

        皇后看了看圣人用朱笔在舆图上画出的标记,她太了解他,圣人在等,他在等旁人说出送荣慧公主去鄙戎和亲的话。不知是大臣们一味的死脑筋,还是有人阻拦,事到如今只能她自己来说。

        “圣人何不笼络鄙戎为我所用,夹攻包抄鬼方国,将其一举击溃。”

        圣人背对着南蓉,盯着面前三四人高的书架,他没说话,他在等南蓉说的更明确一些。

        南蓉微笑道:“听说鄙戎有一位德过里王子,是国王和王后的长子。传闻这位王子相貌堂堂身形俊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儿,我看咱们荣慧也快到年纪,这个德过里可为帝婿。”

        圣人转过身,落寞的看着皇后,皇后对他鼓励似的笑了笑。圣人抬眼看着皇后,“听闻德过里已经26岁了,颇受他父王赏识,十四岁时就徒手擒住一只黑熊。”

        皇后欣喜道:“这个孩子英武过人,当真是公主良配。”

        圣人点了点头,“既如此,皇后就着手去准备吧,按照长公主的规制再填上一倍,别委屈了咱们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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