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天帝

司命仙君走后，江衍之还真在反复思考下凡渡劫这事的可行性。

        天帝态度明确，若是自己再过推辞，双方面上都不好看，而且识海内云玙这缕神魂近几日闹得频繁，自己费尽心力才压下。

        天帝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好糊弄，近年来天道行事越发诡谲，明面上倚重自己，实则是在以自己制衡天帝，防止天帝一家独大。

        若是天帝这几日召见自己，云玙神魂又发作，那才是真的麻烦。

        不如就顺势而为，封了神躯心窍，下凡渡个劫。

        待渡劫回来后，自己再找个由头迁了仙府至偏僻地方，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江衍之摩挲着手上的凡人命册暗叹，这个司命仙君，果真不简单啊。

        被顶头上司暗暗夸奖的司命仙君正打了个喷嚏，扭头看窗户关着，便搓了两下胳膊，“不该啊，难不成真该找岐黄开点药？”

        长阳仙君走过来时，便看见司命仙君缩在案几后一个人念念叨叨。

        “一个人嘀咕什么呢？今日可去找过帝君了？”

        “当然找过了。”司命仙君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压压寒意。

        “听你这话，帝君同意了？”长阳挨着司命仙君坐下，给自己也倒了杯茶水。

        正喝水的司命仙君右手端着茶盏，伸出左手食指左右摆了几下，显然是没成。

        “没同意啊，那你再接再厉。”长阳早就习惯了被道衍帝君帝君拒绝的司命仙君。

        哪知司命仙君面有喜色，放下茶盏，凑近长阳仙君，说道：“非也非也。”

        长阳被司命仙君这装神弄鬼的模样搞得莫名，“你终于疯了？”

        谁能天天被天帝和帝君当球踢来踢去。

        司命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了不起了，大家伙都打心底钦佩他。

        长阳仙君正一边品茶一边同情着司命。

        还没等他喝完，司命按捺不住激动，凑近低声说道：

        “我让帝君下凡渡劫啦。”

        长阳仙君一个不注意，呛出了半口的茶水，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司命怕水沾湿自己的书册，忙兜了桌面上的书到一旁，又替呛着的长阳拍了拍背。

        “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儿。”

        长阳一把挥开司命的手，顶着通红的脸，双手捏住司命两臂怒吼道：

        “是我没见过世面吗！你是不是真的疯了？”

        “忽悠帝君下凡渡劫，你怎么敢的！”

        司命拨开长阳的手，老神在在道：“你吼那么大声干嘛，怕别人听不到吗。”

        说完还捡了抹布擦了两下桌子。

        长阳喘了两下才偃旗息鼓，嗓子有点哑：“那你到底想干嘛？”

        司命抚了抚额间的发丝，神情悠然道：“天帝和帝君对着干，我这个小小的仙君没法子，只能劝帝君跑路为上呗。”

        长阳看着司命一幅有把握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那你就给帝君出这主意？你也知帝君在天庭的地位，若出了岔子……”

        司命截了长阳的话：“诶，我知道，我知道。”

        “道衍殿下乃天道唯一谕封的帝君，是我天庭的中流砥柱，就如同龙宫的定海神针一般不可缺失。”

        随即话音一转：

        “你这就是看不起我了，别的我认了，但你不能质疑我的业务能力，帝君下凡渡劫，命册肯定是我写，帝君如今是我顶头上司，我哪能让帝君出事啊。”

        司命见好友模样，边笑边添水：“放宽心啦，还能出什么事不成。”

        长阳气得脑瓜子嗡嗡疼，偏偏被司命这番话加得意的小模样堵得说不出话来，只能闷头灌水。

        ……

        且说江衍之翻遍了司命呈上的命册，是切切实实的感受到这位下属的贴心和真诚。

        这命册里的命格个个不同，每个又堪称万一挑一。

        有一生富贵的风流才子，有出生世家的清贵公子，更有甚者，还有一统疆域又寿终正寝的人间帝王，反正皆是十世善人才能修成的大好命格。

        看得道衍帝君额角青筋直跳，也不知别的仙人下凡是不是也是这般肆意。

        若这想法被司命知晓，必然大呼冤枉。

        万年来也唯有顶头上司您才有这挑挑选选的待遇，换了别人，垂询两句已是开了天大的后门了。

        江衍之越翻越觉得不靠谱，正准备唤司命来训斥一番，察觉殿外有人靠近，探查之下才知是天帝来访。

        便抖了抖袖子，开了窗棂和殿门，准备走至殿门口候着。

        还未走至门口便听见天帝的笑声，“不必多礼，本君只是路过你这灵风殿，想着有些日子没见你了，便进来看看。”

        江衍之不说话，停步微微颔首，和天帝一同就座了。

        “我这殿中并无好茶，帝君将就些吧。”江衍之替天帝沏了茶，声音不悲不喜。

        天帝笑道：“旁人见了本君必要奉承一番，你倒实诚，开口就是让本君将就些。”

        江衍之端起茶盏，用盖子撇去浮沫：“道衍口拙，实话而已，若是陛下入口才察觉不对，岂不是我的罪过。”

        这话说的实在，天帝本就没放心上：“我刚从小西天回来，佛子特地布了场讲会，场面甚是壮观。”

        “你剑下留的那只兔妖很是有趣，若非佛子不舍，我都要讨来送给天后逗趣。”

        小西天诸妖杀孽甚重，佛子去小西天超度也不奇怪，自己剑下的确饶了只兔妖，那兔妖眼神明亮，一看就没害过人。

        江衍之本修剑道，于佛家一事颇有研究，也与小西天的佛子也有些交集，但着实没有兴趣听天帝老两口的趣事。

        天帝目光动了动，“佛子此次法会讲了六道轮回的佛法，虽说是老生常谈，但佛子毕竟是佛子，那兔妖哭得双目通红，跪地叩首，痛苦不已，直呼愿来世入地狱道抵消罪孽。”

        听至此处，江衍之倒是笑了：“若早知如此，我也不必诛杀那些妖孽，直接让佛子去小西天讲讲经，万事皆无。”

        天帝听罢朗声大笑：“佛家讲究缘法，佛子降伏的只是你未杀的小妖，想必你留那些妖一命，也有自己的考量。”

        江衍之自然能听出天帝的话外之音，当下并不打断。

        “至于那些罪孽深重的妖孽，早就死在了你的剑下，实在是没有等到佛子讲经的缘分。”

        江衍之垂眸看着杯中水汽氤氲，“陛下谬赞了。”

        天帝道：“小西天一事，你立了大功啊。”

        “前几日呢，本君找了司命，与他聊了聊你，仙途漫长，也不必如此苛求自己。”

        江衍之听着天帝的恳切语气，当真是再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

        但幸好还有司命……

        江衍之闭了闭眼，面上依旧端得是波澜不惊，“我这几日也与司命聊了聊。”

        天帝也不意外他会作此回答，点了点头：“嗯，然后呢？”

        江衍之停顿了一下，“我这几日的确在为修炼之事苦恼，恰好同司命聊了聊，提及其他仙家稳固根基，想起还有下凡渡劫这个方法。”

        道衍话说到一半，看了眼天帝，又继续说：“所以我想着，还是早日下凡渡劫为妙。”

        天帝极罕见的语塞了，仿佛老父亲的慈爱之心被人轻轻的扔在了地上，又轻轻的踩了几脚。

        但再轻，心也碎了。

        二人对坐着，天帝揉了揉眉心，也没想到道衍竟能找出这副说辞出来。

        约莫也是自己想通，便自觉绕过这个话题：“天道之下，如今你地位殊然，若是想下凡渡劫，当谨慎为上啊。”

        江衍之点头称是，“这事虽提得贸然，但司命行事周全，千年来从未出过差错，渡劫一事交由他，我是放心的。”

        天帝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桌面，微眯着眼打趣：“那你想让司命给你选个什么样的命格？”

        天帝拖长了声音揶揄道：“刚刚你说自己这没什么好茶，但我品着这茶甚是不错，可见你这孩子嘴里半点真话没有，好歹渡劫之事能给我听个准话吧。”

        江衍之听天帝话里话外对自己极为亲厚，又挡不住殷切目光，开口解释道：“我还是从天机盘中下凡吧。”

        天帝听闻此话，收了笑意正了神色，“当真，你既说谨慎为上，为何又选了天机盘？”

        天界仙人下凡渡劫有两条路可走，一是由司命安排好命格，然后从降仙台上投身凡间，就像是一切故事都写好，只等主角登场走完故事情节。

        二是他选的这条，封了神躯心窍，从天机盘中投身，大道三千，天机变换莫测，即便是主掌凡人命册的司命仙君也无权变动天机盘的结果。

        若是从天机盘中投了一个不怎么好的胎，也只能认命过完这一生才能回来，司命和旁人是万般帮不上什么忙的。

        江衍之闻言笑了出来，嘴角衔着不知名的笑意，眼中蕴着光，“陛下不觉得，一切皆是未定之数，才更有趣么。”

        “我固然可以让司命给我拟个上好的命格，但我不愿如同一个木偶一样演完挑选好的一辈子。”

        “那种感觉，太糟糕了。”

        道衍帝君往日如寒星冷月，高深沉远，此刻笑着却让天帝感受到久违的熟悉。

        天帝神色肃穆，看着同三万年前并无不同的道衍，“你还是一如当年初上天庭时，看起来比谁都听话，其实比谁都有主意。”

        道衍笑得不明显，人始终是静的，“陛下也没变，面上看着生气，其实却总愿意听听我的任性之言。

        天帝冷哼一声，“你也知此举任性！”

        道衍并未被吓到，反倒是替天帝换了盏热茶，“若陛下可以，陛下是否也想摒弃所有，下凡走一遭呢。”

        天帝不为所动，仍拧着眉毛，“旁人只知你寡言少语，不善言辞，本君却瞧着你比司命还能言善道。”

        道衍不动声色地辩驳了一句：“陛下忘了，司命可是我手底下的人？”

        倒是天帝微微一愣，忽地笑了，“罢了罢了，随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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