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谁也不曾想到这支前途大好的乐队会在这时激流勇退。突然的解散消息在被各大娱乐报刊发过一遍后，曾在短时间内有过水花。有段时间，因为出门会遇上记者，山岸曾不敢离开家门。随着时间推移，人们对此不再关注，他的生活也恢复了正常。

        山岸不知道未来要去哪里，做什么。他有想过凭借自己的专业优势去当一个文字编辑，再不济便向一些杂志的专栏投稿，用稿费生活。没有必要沉湎于过去，可供选择的生活方式多种多样——是的，理所应当是这样！然而，清楚道理是一回事，实际做起来又是一回事。现状便是，他仍处于待业状态。平时无所事事，大部分时间在家，看电影，动画，或者一些乐队的演唱会视频。有时也会出门去走走。

        距离乐队解散过去两个月个月。期间他仍同南条与谷口保持着电话联系。谷口现在准备走他父亲的道路从政，上街宣传党派时，经常有人认出他曾是milkyway的贝斯手。南条则回到老家，经营当地农产品的售卖。至于真澄，自从解散后，山岸就再没有联系过他。但他大致猜得出此人的行动。想必在筹备组成新乐队吧——反正他就是这样。喜欢音乐，可以把一生的时间一股脑地投入其中。厌倦了这个乐队，或者觉得呆不下去了，离开再换一个就是。他就是这样的人。

        这天山岸忽然没由来的产生了想去下北泽的冲动。他有几个月没有去livehouse看其他乐队的演出了，脑中一产生这个想法就挥之不去。回过神时，已经神使鬼差地搭上了小田急线电车。

        他没有事先了解过今天哪些乐队有演出，下车一想，那就还是去最初见到真澄的那家livehouse吧。

        当天表演的乐队一上台，他就知道那是真澄上次看到的乐队。几个年轻人身着整齐划一的黑色特攻服站在台上，其中一个还梳着鸡冠头——心里立刻吐槽着“什么啊！”，结果吉他一弹起来，山岸再没有因为那副可笑装扮看轻这个乐队。

        熟练，行云流水的吉他。鼓点的使用还有点民族风格。主唱的声音粗犷，十分硬派的嗓子。总的来说是个特点鲜明的乐队。他多少知道真澄为什么会喜欢这支乐队了。

        山岸一直待到演出结束。离开livehouse后，他重新戴上耳机，漫不经心、随心所欲地走着。随身听里流出美妙的曲子。舞韵合唱团的《sweetdreams》——一听见这首曲子，他便不由自主地左右晃动身体。接下来是milkyway的歌。听见真澄清脆嘹亮的嗓音，山岸心头忽然止不住涌起一丝怀念的情绪。

        乐队解散了，真澄也对milkyway的存在感到厌倦了。

        ……那么自己又在留恋什么呢？

        夜晚的空气很冷。街道上下起了剪碎的麦芒一般的细雪，没有积起来。山岸的脚仿佛马上就也要化了似的疲软，走不动路。他在街上慢慢往前踱着。耳机中开始放真澄所唱、由他自己作词作曲的《goldendays》。现在听起来，这歌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贫穷也没关系，幼稚也没关系，继续向前也没关系。

        ——可他仍希望能回到过去。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现出一栋熟悉的建筑，他意识到是真澄的租房。窗口透出暖黄的灯光，说明现在有人在家。

        现在到那里去又有什么用呢？真澄在做什么呢？他已经收拾好心情重新出发了吗？倘若真澄打开门，自己又该说些什么才好……问题堆积如山。山岸呼出一口气，眼前飘起团块状的雾。他没去一一细想那些问题的答案，想要再见到真澄的想法使他不断向前迈着脚。

        直到敲门前一刻，脑海里仍抱有是否应该这么做的顾虑。这些顾虑却在那扇门打开后的瞬间烟消云散——见到那张自己无比熟悉的脸的瞬间，山岸内心涌上一股暖流，下意识张开双臂拥抱了他。

        真澄的房间里开了空调，和在寒冷夜里走的自己不同，他的身体异常温暖。

        “哇！吓死人了！”

        真澄惊讶地叫唤了一声。山岸还是没说话，埋在真澄肩头贪婪地吸着从那蓬松的发丝之间散发出的气味。

        山岸进了屋。真澄去给他倒水。青年一走开，他就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了，往屋里走几步，随后和往常一样坐在沙发上。

        电视上在播nonstyle的漫才，非常有趣。他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听着电视上的两人逗趣，心头的焦虑不一会儿被一扫而空，心情也变得轻飘飘的。这时候真澄端着茶水过来了。

        “好久不见。”真澄说。

        “是啊……好久不见了。”

        “你现在在做什么？”

        “什么也没有。在家里整天无所事事，可能因为还有积蓄，找工作的欲求就还没有那么迫切吧。你呢？”

        “我吗？嗯——和你也差不多。”

        山岸有些吃惊：“哎？你没有找人组成新的乐队吗？”

        “还没到那时候。我觉得，这种事至少要等到那个出名的‘真澄一识’的热度消退、‘彻底死去’以后再着手去做。”

        “可能需要等待相当一段时间吧。”

        “那也没有关系。这种事情是——”

        “急不得的。”

        两人异口同声道。真澄愣了一下，又默契地同时笑了。

        “难道说，你是因为觉得我已经组成新乐队了，觉得旧队友联系了反而不好——才一直没和我联系的吗？”

        ——完全被真澄说中了，简直一针见血。想着也没必要隐藏了，山岸只好点了点头。

        “唉，就因为这点事！我还以为你因为那时我退出而生气，一直没有给你打过电话。”真澄不由苦笑。

        “我不会因为那种事情生气的。”山岸老实说，“我也能够理解你那时的感受。一开始不知道为什么你会那样生气，后来想想也明白了。”

        真澄的眉毛挑动了一下，示意山岸接着说下去。

        “——你第一次选择离开乐队就是因为原本的乐队风格偏流行。好不容易能组成完全合乎想象中摇滚乐队形态的乐队，最终却还是得走回流行风格……你讨厌这样。是不是？”

        “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但并非完全出于这点考虑。”真澄思忖了一下，又说，“……是我不适合在摇滚乐队中担任主唱了。”

        “那样一来的话，就算不解散乐队，先活动休止一段时间也好吧？”

        “会需要很久。……不，或许只是我自己想要重新出发了。”

        他开始抓挠头发。

        “你记得吗？早些时候，我们去奈良旅游那次，谷口在临近出发那几天忽然说不去了。我后来问过他有什么事，他说父亲叫他回去帮忙。他是有将来从政的想法的。那时我突然意识到，他和我不一样，说不定不做音乐反而可以更轻松地活下去。南条也一样。这么一来，就觉得就算是为了朋友，以后也必须大红大紫才行。然而……”

        他拒绝了北极星事务所的签约。放弃了近在眼前的出头机会。“再等几年，出头的机会总会再出现的”——这种话，真澄根本说不出口。

        “那我呢？”山岸问，“你好像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因为我觉得，凉治应该会理解我的。”

        “什么啊！那种暧昧的说法……”

        “但是你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联系我。……那让我一度觉得自己做错了。”

        这话竟然能从真澄口中听到——真是不可思议。山岸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你呢？凉治，我还没问你呢。既然原本觉得我和其他人组成了新的组合，为什么今天忽然想到过来了？”

        “我……我也不知道。”

        “这种事应该会有个理由的吧？”

        “我真的不知道，”山岸说。不知何时，他已经变得面红耳赤，“只是路上听到milkyway以前的歌，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来了。……这些天我说不定一直想要见到你。”

        脱口而出的话语令山岸自己也吃了一惊——换做平时，他根本不敢和真澄说类似的话。可眼下气氛太好了，温暖又明亮，两人的距离挨得又是这样近。

        “想见我？”

        “对。……我早就想这么说。我还是想要和你一起做音乐。我弹吉他，你来唱歌，我们一起作词作曲。那令我非常快乐。而且——”

        什么？

        真澄眨了眨眼，无言地问出了这句话。

        “……我想和你接吻。”

        “嗯？”

        山岸一下子慌乱起来，说话变得语无伦次。

        “就是说——呃，你还记得去北极星事务所谈话那天晚上的事吗？你喝醉了酒，我碰到你了。我们聊了许多话题。……噢，对了！今天我还看到了当时你和我说的那个乐队吗？的确是一群很有趣的小伙子，还有……”

        “废话太多了，直接说重点吧。”

        山岸迟疑了一下。

        “好吧。其实我想说——那时你吻了我，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吻。可是，嗯……那个吻的感觉很好。”

        “……这听上去像表白。我可以这么认为吗？”

        山岸小心点了点头。

        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在以有史以来最快的频率跳动着。

        “没有人和你说过告白时应该说更浪漫的话吗？”

        “没有了。”山岸小声说，随后立刻又解释道，“……因为以前我没有和人表白过。我从来没有爱上过除你以外的人。”

        这一次，真澄却没有立刻回话。

        山岸下意识闭上眼睛——来吧！无论结果如何，请回应我吧！他觉得现在自己的心情就像那些会数花瓣占卜爱情的人，在天堂与地狱之间来回横跳。血液奔流，额头冒汗，血管在太阳穴底下突突地跳动。

        过了仿佛漫长如一世纪的时间后，真澄终于开口了。

        “……仅仅接吻就好了吗？”

        察觉到这话里的意思，山岸马上被巨大的喜悦所包围。

        “当然！……如果真澄不介意的话，也包括之后的——”

        “也包括要脱下衣服之后的事？”

        “也包括脱下衣服再做的那些事。”

        “你不觉得害臊吗？”真澄刻意表露出一副嫌恶的神情。

        “没所谓了。但要是真澄介意，我就不做。”

        真澄微微眯起眼睛，露出狡黠的狐狸似的坏笑。紧接着将手臂张开，做出拥抱的姿势等在那里。那令山岸欣喜若狂，几乎热泪盈眶。他也张开手臂，刚想立刻回以热情的拥抱，同他相拥，同他接吻，这时，真澄却将手挡在自己嘴唇上。

        “——等等。你先去关上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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