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85
资贝尔寻到大厅。
略显苍白的鹅蛋脸忽而就有了一抹春色。
太过精致的女孩，一出现便吸引了不少宾客的注目礼。
女孩有些害羞的走近，微微抿起的唇角，小巧的酒窝若隐若现：“好呀好呀，我说等了好久你们都不来，原来是躲在这里说悄悄话。”
而后，目光闪烁，定格在男孩身上，翘密的睫毛像蝴蝶振翅，那般美丽而又小心翼翼。
“陆言，好久不见。”
颜琛翘着二郎腿，放下手中的茶杯，灿灿一笑，“怎么只和他好久不见，不和我好久不见？”
“表哥，”资贝尔轻轻盈盈绕到颜琛身边，挽上他的胳膊，声音细细的像是含了几分羞愧，“你为什么也要打趣我？”说完就轻轻笑了，抬头对陆言道：“表哥说话不算，说好了过一阵就把你送来瑞士找我，都等了一年多了你还不来。”
“赖我，”颜琛笑吟吟的看着陆言——“你陆言哥哥同意的话，明天我就送他去。”
“说好！”资贝尔兴奋眨着大眼睛看向陆言，不时的呼唤他的名字。
陆言哥哥？
少年喘了口气，像是忽然做出什么决定，胸膛剧烈起伏着，他站起身，径直走到资贝尔面前，肃杀的面不带丝毫颜色。而后低头直视着她，一字一句，冰冷的砸在女孩瞬间慌慌不安的眼睛里。
“你知道我是怎样的一个人吗，”他轻笑的直起了身，高傲的脊骨挺得笔直，眉眼似是浸了刀光，瞳孔狠戾，面容却无邪烂漫，倾覆了一城山清水秀般，“我自私、卑鄙、虚伪、贪婪、无耻——”
“陆言哥哥……”
她打断，他却兀自继续。
“因为你姓资，所以我才接近你，你对我来说，只是一件可以利用的工具，想知道我到底有多恶毒吗，明明知道你有病，还要如此利用你，既然利用了你，还要半途把你抛弃，你今天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我曾经亲身经历过的，我痛苦，所以也想让别人更痛苦，我肮脏，所以也想把别人一起拉下水，听懂了吗，是不是很恨我？那就让你爷爷杀了我。”
颜琛细品着手边这壶上好的香片，饶有兴致地听完，大笑着鼓起掌来。
“精彩，真精彩。”
缓缓一滴泪逼出女孩的眼眶，滑过陶瓷般的面颊。
“陆言哥哥……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你自己，你没有……”资贝尔咬咬牙，却又突然笑了。
“就算你有，也是我愿意的，陆言哥哥，我知道你需要我，也知道你需要资家，我愿意……”她走向陆言，想要牵他却又不敢碰触的手，那么纤细的腕，兀自颤颤晾在半空。
“你是不是生我气了？因为我不请自来，还是因为我擅自作主把爷爷带来了……如果你生气，我现在就让他走……”
颜琛微笑注视着少年缓缓凝起的眉，觉得有趣极了。
便在这时，厅内忽然一阵骚动，接二连三的呼喊声从外面传来——
……
下沉，不停的下沉。
沉入深海，沉入荒漠，沉入腐朽。
声音，源源不断的声音，尖锐刺耳的声音。
雨声，风声，笑声，铃铛声，哭喊声，汽笛划破长空的撕裂声。
下沉，不停的下沉。
离光点越来越远，离喧嚣越来越远。
被世界抛弃，不停的向死亡靠近，靠近……
她猛地睁开眼，不
不，不要下沉，不要死亡
泳池边，匆匆赶来的酒店经理以及一众宴会侍应诚惶诚恐的站在一旁，两位落水千金刚刚被救上岸来，正裹着厚厚的毛毯，在围观群众火热的瞩目下被搀扶着艰难起身。
人群发出巨大的议论声，“还有一个女孩在泳池里！”“她好像不会游泳！”
酒店经理立刻指挥身后的工作人员下水救人，湿头散发的女孩却猛一转身，瑟瑟发抖的身子，显些抖落披在肩上的毯子。
“都不许下去！我看谁敢？”
陆盈盈红着双眼，气到发音发颤。
人声哗然，酒店经理为难的满头大汗，就在这时，宋征单手解开西服外套的钮扣，一把扔到身后的孟子坤身上，正要跳入水池，随着宋沅沅声嘶力竭的一声“哥！”
紧接着人群爆发出一阵惊呼，众人只听扑通一声，尚未看清来者何人，如跳帧一般的画面却一晃而过，平静的水面随着一抹人影的跳入瞬间激起一片巨大的浪花。
孟子坤看了看还在身边的宋征，随后把目光放向泳池，心里只剩了一声卧槽……
陆言跳入水中。
万籁俱寂下全力靠近他的女孩，
那一袭浅绿色的裙摆在碧水深处，像一株孤立无援的水草，脆弱着，飘摇着……而当他终于捕捉到他的女孩那一双晶莹的黑色眼睛，却在他伸出手来抓住她手腕的那一刻，眼睁睁的看着她亲手的打掉了自己的手……
她……从来没有过那样的眼神……
滚动的喉结，苦苦涩涩，咽下去了什么，灰败的瞳孔望着她的女孩，天知道，此时此刻，这个少年心中是多么多么的恐惧和伤心。
女孩紧闭的唇无声的动了动，不冷不热的对视，而后用力一踩，翻身一跃，姿势灵活的游上了岸。
她好像在说什么。
他已无力辩认。
陆陆续续有人下入水中，泳池边已然天翻地覆。
米玉跌坐在地，人群持续不断的骚动，有人喋喋不休的议论，有人终于松了口气，工作人员马上为她裹上一条厚厚的毛毯，不停的说着抱歉。
少年从水中现身，在众人的惊讶声中，轻轻拨开围在他身旁的一众手忙脚乱的侍应，湿身湿发的走到女孩面前，小心翼翼的半跪在她身边，破碎的眼里满是心疼。
“她是疯子！我要报警！报警！她不仅偷东西，还把我们推下水，她疯了，陆言哥哥，她是故意的，是故意的，”宋沅沅哭着欲要扑向陆言身边，被宋征伸手一拦，湿淋淋的搂在怀里。
“别闹了！给我回去换衣服。”宋征觉得丢人，拉着宋沅沅便往回走。
陆盈盈却忽然站了出来，居高临下的指着米玉，眼神像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一样：“本小姐今天必须要办了她，谁来也不行！”
别人都知这是陆家的四小姐，最是任性专横和刁蛮，津津有味看戏的同时，碍于陆家的在圈内几乎一家独大的权势，谁也不敢发出声音。
陆言面无表情的转过身，走到她面前，给了她两个选择。
要么闭嘴，
要么滚。
颜面尽失的此刻，陆盈盈一口恶气卡在胸口，但又真的没有胆子招惹陆言。
孟子坤最会拿捏眼色，当即跳了出来，从waiter手中接过一条新的毯子裹在盈妹身上，哄着她往回走，边说边走，“咱不至于啊，回头再冻病了，还得自己难受，趁着大人都还没发现，咱不闹了啊，”说着向四周撇了撇脑袋，不耐烦道，都特么给我散了！
“陆言，”宋征敛眉喊了他一声，“爷爷们都还在，别闹的太僵，你和这位姑娘也都湿透了，一块进来把衣服换了吧。”
陆言满不在乎的把手一挥，回到米玉身边，一把扯下披在肩膀的珊瑚色绒毯，露出上身紧紧贴附着胸膛的半透明衬衫，鬓角的水珠大颗滚落，他将毯子紧紧握在手中，绕到女孩身后，动作轻缓的为她擦拭着头顶的湿发。
米玉不自在的动了动，少年下意识的停下手中的动作，不敢在继续。
酒店经理十分焦急的“请”少爷回酒店更衣，并且很贴心的告知他们会派专人为这位小姐清理衣物……而其他人的兴趣更多的则是放在了那个令陆少爷如此体贴呵护的名不见经传的女孩身上。
米玉冻的抖了抖身子，伸手擦了擦黏在脑门上的湿答答的刘海，刚要说话，便听人群里传来脆弱的一声，像是带了不甚委屈的腔调，只是简短的两个字，却让人听了心都化了。
“陆言。”
米玉便不自觉的抬起了头——被四处高高架起的灯光照耀得不算浓郁的夜色下，映出一张带着微微不安的清纯娟丽的女孩的面。
米玉转过身，一把握住陆言的手腕，将那条停留在自己身上的毛毯推回到少年自己身上，陆言可怜巴巴的望着她，米玉便叹了口气，说了句真的好冷。
“陆言，我们进去吧。”米玉朝他眨眨眼。
经过资贝尔身边时，她注意到那女孩微微红了眼，而那少年却决绝的没有丝毫停顿。
……
暖气十足的房间，米玉洗完了澡，裹着被子，吸了吸鼻子。
像是有些自言自语。
“原来party也没有那么好玩”
“其实水里倒没有空气里那么冷”
“可是冬天为什么要在室外搞party”
她抬起头，喊陆言。
少年洗了澡后，换了衣服，像是个知道自己犯了错误的小孩，乖乖的坐在了女孩的对面。
嗯？
“衣服湿了，很贵，要赔，是不是？”
陆言点了点头。
米玉又叹气。
“早知道就不跳下去了。”
“为什么，跳？”
碍事的发丝挡住了视线，少年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将它拨至女孩耳后。
很近很近的距离，整个身体都是热的，包括耳朵。
“讨厌她们很久了，一时间想不到好办法。”
少年宠溺的勾了勾唇，说，我去叫人送新衣服来。
米玉哎了一声，抓住他的胳膊，“穿我原来的衣服，好吗？”
小小的脑袋探出被来，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像只笨笨的北极熊。
“好。”
少年打电话到前台，请工作人员联系自己的司机，从车里将两人的背包送到房间。
在这期间，米玉一直缩在暖烘烘的被子里，恍恍惚惚的望着他。
少年穿着酒店专为vip客人准备的烟灰色蚕丝睡袍，露出一小段雪白光滑的颈来。
大概是洗过的头发还未完全吹干，乌黑柔软的发丝全都软趴趴的贴在头顶，看起来格外乖巧。
酒店房间里的灯光不算太亮，是令人昏昏欲睡的橘黄色。
也是专属于暧昧的色泽。
少年不经意的一转身，心口忽然就抑制不住的抽痛起来。
米玉居然哭了。
她紧忙低下头，偷偷擦去眼角的泪水。
少年握紧了拳头，胸口似有什么东西就要炸开。
她说对不起。
在泳池里不是不想你救我
他说我知道我都知道。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他真的无奈又想笑
抽了张纸，也不嫌弃她脏兮兮的鼻涕，伸手就擦了去。
米玉悲催的看着他，又一颗豆大的泪珠滚落。
“资贝尔是谁”
“无关紧要的人”
他擦去她眼角的泪渍。
“来了一趟北京，发现我情敌好多”
“不是你的对手。”
“谁不是？”
“都不是。”
然后她忽然就笑了。
侍应声送来了他们的背包，米玉抱着自己的衣服去了卫生间，这一身终于轻松自在了起来。
她看了看表，指针静悄悄的指向了九。
“陆言，我饿了。”
陆言一把扯断座机的接线插头，接着按掉不停响起的手机铃声，接着对她点头，好，我安排晚饭。
“我想出去吃，行吗？”
米玉想起什么，掏出书包夹层里的一只粉红色标签笺，最上面的一页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米玉照本宣科的读出来。
“卤煮、炒肝、豆汁、炸糕、还有豌豆黄、驴打滚、炸酱面，我来首都好几天了，这些还都没吃过。”
“你确定？这里很多都是早点，”陆言微笑着拍了拍她的头，“在酒店里可以让他们现做，出去现找就有点费时间了。”
“我不着急，你着急吗？”米玉特认真看着他，很期待的神情。
“如果你不是特别的饿，我就不着急，”少年的指抓了抓女孩头顶软软的发——“或许我们还可以看看夜里的长安街，故宫和□□？”
“好！”
临出行前不知陆言和门口等待的waiter说了些什么，但米玉大抵也猜得到，寿星在生日宴会上凭空消失，势必留下一堆非常棘手的烂摊子，想到这米玉觉得有些愧疚。
后来上了车，本来还想问问他问题严不严重，可是转念一想，问了也无济于事，万一陆言再改变主意不带她出去吃小吃，那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于是干脆装傻充愣闭口不提，反正这个时候谁也不能阻止她吃东西。
陆言的司机是个百事通，很快就定位到了一家非常有名的私厨小店，米玉便扒着头问：“那个地方热闹吗？能不能听到很多北京话？有豌豆黄吗？有驴打滚吗？”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少爷，得到指示，才笑着开口：“姑娘想去有人气儿的地方，我倒是知道一个，不过那地儿人是真多，姑娘说的这些小吃兴许还有，不过这时间是紧了点，护国寺十点准关门，不过少爷要同意，我踩踩油门兴许能赶到。”
“是哪？”米玉转身问陆言，陆言便对司机道——“稳着点开，不行就换地。”
“好嘞！”知道少爷这是同意了，半个小时后，车子稳稳的停在了护国寺大街。
好在还没关门，这时候人也不算很多，米玉一进门便新鲜的不行，跑到柜台前寻摸各种垂涎已久的美食，陆言倒也是第一次来，寻了张干净桌子坐下等她，最后依着她的喜好点了满满一大桌子，有豌豆黄、驴打滚、艾窝窝、面茶、撒子麻花……
米玉吃的津津有味，却发现陆言连筷子都没动，问他为什么不吃？
“全是碳水……好吃吗？”
米玉切了一声，说好吃，比之前吃的都好吃！
尤其是在这样的环境下。
当然这句没说。
“那，吃的完吗？”
陆言的指若无其事的敲了敲桌子，笑眯眯的看着她。
“你可能还不知道我的人生格言——点上桌的菜，必须得进到肚子里。”
“真傻。”陆言催促她，快吃吧。
他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时，满满一大桌子碳水化合物已经全部被被打扫完毕。
她骄傲的看向他，好想再说，看我厉害吧？
于是他就笑了。
她拍了拍圆鼓鼓肚子，开心的沅步。心愿单上的最后一项，终于划掉。
吃过夜宵，两个人牵着手慢慢走出大街，并排在这夜色，向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谁也没有先说话。
似乎都很享受这情绪微妙的一刻，甚至有些贪婪的不知餍足，盼望着这条街道长一点，再长一点。
“他的心里住着一个万年不朽，折磨自己到至死方休。”
米玉想到宋沅沅在她耳边偷偷告诉她的话，情不自禁的握紧了少年的手。
“陆言，”
陆言顿住脚步，把目光从两个人的十指交握处移开，深深的望着她。
她微笑着开口
“我讨厌北京。”
所以我现在要回去了。
她没有问出口的是，你还会回来吗？因为她不确定以后是否还会见到他了。
但是她忍住了没有哭。
她吃饱了就不会哭，她是一个很容易被满足，又非常坚强和乐观的小孩。
一定是的。
“你要对自己好一点那。”
陆言看着路灯下的傻姑娘，忽然笑出了泪。
声音几乎沙哑。
“所以你打算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吗？”
米玉不敢再看他，狠心别过了头……
“你出来这么久，家里人会担心的，你……”她顿了顿，使劲咽下去了什么，几乎憋红了眼眶，然后勇敢的看向他。
“你回去吧。”
她说完，感受到少年瞬间传来的微小震颤，却无比清晰，。
无比心痛。
“为什么要担心别人？”
少年无力的轻轻一笑，他将空出的那只手伸进裤子口袋，从里面摸索一阵，掏出了两张车票。
“十二点半发车，所以我们还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
米玉觉得全身都在颤抖。
“所以你要和我一起回去？”
“不然呢，后天就开学了呀。”
“什么时候……买的？”
“从酒店出来的时候，刚刚在你吃饭时安排司机去取的。”
米玉“嗷”地一声一头撞进他的怀里，把瞬间通红的脸深深埋进了少年的胸膛，陆言便笑着顺势抱她在怀中，大力的揉搓着她脑后的发。
“乖，不要担心。”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傻子，你没有什么对不起”
你又有什么对不起我呢
“我不管，就是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撒娇似的把头发在他的怀中蹭来蹭去，却他轻轻唤她
“米玉”
“嗯？”她在他怀里，像只小猫一样，轻轻哼了一声。
“以后，再也不要这么轻易的放弃我，好不好。”
她突然停下在他怀里撒泼打滚的动作，愣在了那里，
静的可怕的夜里，只能听到彼此此起彼伏的呼吸
巨大的沉默过后，
她轻轻踮起脚尖提起，
昂了头，
用温柔的唇，在他的下巴上很轻很轻的点了一点，
他的肩膀剧烈的抖动了一下。
然后听到她无比坚定的说出的那一个字，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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