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全文大结局（一）
入冬后的第一天，扬城下起了久违的大暴雨。
她带着晚饭过来，抹黑打开了客厅的灯，把怀里的保温盒放在桌上，简单收拾了一下厨房，把粥和包子放到碗和盘子里，正准备端上去，就听到楼上传来爆裂的摔门声。
“滚！快给我滚！”
她急忙跑上楼，就见周阿姨红着眼睛拉着灰旧的行李箱从楼上往下走，见到米玉，眼泪再也抑制不住的掉了下来。
“对不起，玉玉……对不起……可是我走了以后，少爷可怎么办啊……”
米玉一把抱住周阿姨，窗外惊雷夹杂着大风呼啸而过，她哽咽着说：“我会好好照顾他的，您放心吧…您自己也要保重……”
这已经是陆言数不清第几次发脾气赶周阿姨离开了。
而这次，周阿姨真的走了。
她重新跑下楼，把晚饭加热好，端回楼上，继续敲他的门。
而他还是没有开。
“那我还把饭放在微波炉里，你饿了就想着下来吃，好不好？”
“你不说话我可当你说好，如果明天我还发现里面的东西没有动过，我可真的生气了陆言。”
她把晚饭放回了微波炉，看了看时间尚早，掏出作业来坐在他的房门口干脆席地写起了作业，偶尔自言自语两句陪他说话，即使知道他从不会回复她，只是自认为看不到模样的守护，只要虔诚，便可抵了深夜的惊雷。
再一次去给他送饭，温懿娟严肃的拦住了她。
“妈妈有些话要和你谈谈。”
她说行，放下刚刚盛好的饭菜，规规矩矩坐在桌旁，等待早已预料到的这场“审问。”
只是，这场“审问”竟比她想象中的程序简单了许多，不管爸爸在一旁如何打马虎眼，温懿娟都不理会，而是开门见山的告诉她：“吴奶奶的丧事基本料理完了，以后你不许再去吴奶奶家。”
米玉看了看一旁的保温盒说：“可是周阿姨也走了，没有人照顾陆言，我得去给他送饭。”
“我和你爸爸会给他做饭送饭，我们不会不管他，他的事你不用操心。”
米玉也不想和妈妈顶嘴，但是又不能不说：“他现在连我都不想见，怎么还会见别人，我现在不仅是去给他送饭，还是去开导他，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
“你还没有听懂我说的话吗？”温懿娟突然提高了嗓门，米玉倒没吓到，而是把一旁的米书平吓了一跳，在这场“蓄谋已久”如今已经到了“不得不挑明”的谈话前，他已经千叮万嘱过懿娟很多次了，一定要“换位思考”，一定要“心平气和”，千万不要谈着谈着谈崩了……孩子这个阶段都比较叛逆，况且，万一真是她们猜测的那样，两个孩子真的谈了恋爱，那么强硬的手段不仅不能让孩子分开，更会让她们产生严重的逆反心理……
这些道理米书平都知道，温懿娟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只是一想到北京那个大园子，她就完全不想让她的女儿和那个地方产生一丝一毫的关系，她控制不住自己……
“他再怎样也不管你的事！就算他爸爸妈妈外公外婆都去世了，他还有他的爷爷奶奶！那才是他真正的家人，他早晚要回到他家人身边的，他的事伦也伦不到你来操心。”
米玉愣愣地看着妈妈，看在温懿娟眼中，就像她的女儿在看一件冷血的动物，看的她的心一阵阵发寒，米书平忙道：“你妈妈的意思是说你现在正是考大学的关键时期，应该以学业为重，不能因为其他事情而耽误了学业，你放心，爸爸答应你，在阿言的爷爷没有派人来接他之前，爸爸妈妈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好不好？”
“可是我跟他在一起也没有耽误学习，妈妈，我从年纪三百名进步到了90多名，这些有一半是陆言的功劳。”
“你说什么？”温懿娟拍开米书平拦在她肩上的手，听到玉玉说和陆言“在一起”的时候，语气抑制不住的激动起来。
“没什么，”米玉站了起来，似乎也不想辩解，她刚要伸手去够桌上的保温盒，就被温懿娟一手牢牢按住，语气咄咄的逼问着她：“你不给妈妈说清楚，今天哪也不许去。”
米玉的小手在半空中颤了颤，跟着垂了下来，小拇指轻轻划过桌面，她很失望的轻笑一声，抬起头来，眼睛红红的对着爸爸妈妈说：“爸爸，妈妈，你们不是打算等我上了高三后把小新接过来吗？我已经决定住宿了，你们把小新接来吧。”
温懿娟似乎没想到米玉会说出这样的话，她和米书平一瞬间全都愣在了那里，就见米玉回房间，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背上书包，抱着一袋子书走到门口，回过头来对她们说：“在申请下宿舍之前，我会先住在吴奶奶家，妈您放心，我都快成年了，我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也知道现在对我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事，只是您也知道，陆言不仅有心脏病，还有很严重的心理问题，如果这个时候没有人帮他，那他很有可能在痛苦里永远也出不来，妈妈，就算我和陆言什么关系都没有，您也不希望我成为一个这样的孩子不是吗？况且吴奶奶对我还像亲孙女那么好。”
她说完便带上了身后的防盗门。
她的那间房，自从去年暑假住过一次后，就再也没有来过，许是很久也没人打扫了，如今已落了厚厚的一层灰。
放下行李，简单擦了擦屋子后，眼看到了饭点，她又吨吨吨的下楼进了厨房，开始乒乒乓乓的准备起晚饭来。
以前热热闹闹的厨房如今只剩了她一个人的身影，冰箱里只剩了两颗鸡蛋了，也不知道是否还是新鲜的，她想着明天考完试一定要去市场买点新的鸡蛋和瓜果蔬菜回来。
把鸡蛋拿在手里，正思考着可以做些什么样的简单饭菜，一个软软的小家伙突然出现在她脚边，摇着尾巴望着它。
“糟了，把你忘了，你也饿了吧。”她转身翻了翻橱柜，找到一块快过期的面包，很不好意思的撕开包装袋蹲下身喂给了它。
小家伙吃的狼吞虎咽，她一手轻轻地抚摸着它的毛发，眼睛里的星光点点，似乎就要坠落。
“慢点吃，喝点水。”她想到了什么，轻轻笑着说，“不要学花生那样吃饭，不健康。”
等喂好了小家伙，脑海里突然闪过曾经的一个画面——她和周阿姨学做鸡蛋饼，专门放了西红柿在打好的鸡蛋浆里，做出来的饼香香甜甜，她只咬了一口就被陆言一爪子抢了去，气的她追打了这个家伙十条街。
想及次，她打开冰箱保鲜层，却发现里面除了一点青菜外什么都没有，于是做西红柿鸡蛋饼的想法泡了汤，她把那几根可怜兮兮的青菜拿了出来，最终煮了一碗青菜鸡蛋面。
她从小就会煮这道面，葱花炝锅，蚝油鸡精入味，她做出来的面口味上总是比一般的青菜面要重上不少，她记得小时候也给别人做过这道面，但是给谁做的她忘了，只记得那个人吃的很开心。
面端上去时还是热的，敲了敲门后，她把面放在了一旁，自己坐在旁边看起了书，出师表背着一半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看了看那晚似乎已经凉掉的面，蔬菜都打了蔫，自己的肚子也咕咕叫了起来。
“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陆言你真是太讨厌了，我跟你说你再不出来吃面我可就把它都吃了，我一根面条都不给你留，我知道你枕头下藏着三包奥利奥…”
结果说着说着她就打起了盹……门缝里渐渐传来了脚步声，房门打开，少年走了出来。
他手里搭着一条灰色的毛毯，迈出房门的一瞬间，看见女儿盘腿坐在冰凉的地板，东倒西歪的杵在身后的墙上，面前摆着一眼卖相十分难看的青菜面，眉心几乎瞬间拧成了死结。
他半蹲下去，把毯子轻轻盖在她的身上，左手温柔饶过她的颈后，右手小心翼翼地搂起她的双腿，以公主抱的姿势把她抱回了自己的床上。
米玉在半夜昏昏沉沉的醒来，才发现自己躺在暖烘烘的被子里。
她睁开眼渐渐适应了昏暗，才认出了这是陆言的房间。
“这个家伙！”
她立刻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一瞬间的低血压令她眼前一黑。
她坐了会儿，感觉好了点后立刻穿上鞋子出去找他，结果就在下楼的时候听到客厅传来电视机的声音。
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电视画面的微弱亮度。
陆言正盘腿坐在沙发上，□□着脚踝，一手撑着下巴，大眼睛一丝不苟的盯着面前的电视画面。
专心致志表情，连米玉走近了都没有发现。
米玉看了看电视，发现他正在看的居然是樱桃小丸子。
那是她平时最爱和他抢遥控器去看的，因为晚上六点钟电视台播樱桃小丸子的时候，正是他最爱看的科普纪录片的播出时间。
“你饿吗？”
“我不喜欢吃蔬菜面。”
她又气又笑，真想打他一拳：“那我给你做点别的？你必须要吃点像样的饭了，你这几天按时吃药了吗？你的抗排异药必须要准时吃，差一天都不行…”
他没说话，歪了歪头换了个姿势继续专注的看电视，米玉只好先去厨房再碰碰大运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还能下锅的东西。
当她打开客厅的灯后，视线扫到什么，吓的“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陆言毫无反应的继续看电视，米玉奔过来一把拽住他的胳膊问：“你外婆的遗像和牌位呢？怎么突然没了？”她记得下午来的时候还专门烧了香。
“扔了。”陆言淡淡的说。
“扔了？？”米玉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都要不好了！她倒不是迷信鬼魂这种，就算只是出于对死者、最长辈的尊重，她也不能允许他发这种疯！
她摇了摇他的胳膊，几乎声嘶力竭的冲他发起来火来：“陆言，你不能这样！”
“哪样？”少年转过头来，毫无感情的轻轻反问。
她捕捉到他眼睛里的东西，那个东西仿佛在告诉全世界“只要是先抛弃我的人，我通通不会原谅”，他这样的神情第一次令她感到心惊肉跳。
她绝望的意识到，这样和他谈话，是永远也行不通的。
于是她换了种说法，她握着他的手，冰凉的手，眼神真挚的望着他，小心翼翼的试图进入他的思路里：“陆言，人老了都会死的，包括我们都是，奶奶也不想离开你，她也不想死，可是她的岁数已经到了，奶奶去世的时候是躺在自己的床上，走的非常安详，陆言，你这样奶奶会伤心的。”
陆言轻轻哦了一声，算是回应，然后转过头继续看着电视，左手漫不经心的把玩着她窝在他手心里的小指。
米玉继续引导他和她对话：“奶奶并不想离开你，但是她没有办法，所以你要原谅奶奶，你想你以前做错事，或者淋雨生病的时候，奶奶是怎么做的？她有生你的气吗？她没有，她不仅没有，还更贴心的照顾你，她都能原谅你，你为什么不能原谅她呢？陆言，听话，告诉我你把奶奶的牌位和遗像放在哪了好不好？”
“这样啊。”陆言突然回过头来，表情冷漠的望着她的眼睛：“那你呢？如果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会原谅我吗？”
米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少年换了个姿势，把冰凉的手腕搭在她的颈窝处，自言自语似的继续说着：“你知道我和俞沉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我们都是很糟糕的人，但他和我不一样，他懂得及时止损，不愿意看到别人因为他而受伤害，尤其当那个人还是爱着他的人，而我不一样，我的爱肮脏、污浊、不堪，我爱一个人，就只想把这个人也拉下水。”
米玉眼含热泪，哽咽着说：“陆言，你还记得我曾经在电话里给你讲的那个故事吗？那个故事的结局我想我应该没有讲完。”
陆言拉着她的小拇指，静静的听着她开口。
“最后男主的义父找来，杀亲手死了那个妇人，那个妇人临死前对男主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不是我的儿子，但我想你一定也和我丢掉的小儿一样没有母亲，所以才会日夜陪伴在我的身边，所以我愿意听你喊我一声娘。她死后，男主终于开口说了第一个字，也就是她一直在期待着的那一个字。”
所以陆言，你不用怕，因为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一切，一切一切。
无论是心酸还是磨难。
无论是爱还是恨。
你，恨的有多深，爱的自然便有多深。
这种爱，纵然是摧毁生命的浩劫，却又怎能，顷刻不复存在了呢？
你抓着我，自然的，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唯有，继续微笑，佯装自己并不知情，温暖的贴附，融化那个少年留在你心底最深的坚冰。
陆言伸手抹去米玉眼角的泪珠，她却用力扣住他的手，声音几乎带了乞求：“所以陆言，你明白了吗？那么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你把奶奶的牌位和遗像放在哪了，好不好，七七还没过……奶奶回来看见你这样对她，她真的会伤心的……”
他终于把目光方向远处，米玉立刻沿着他的目光扑到角落里的八斗柜前，拉开最后一层抽屉，把遗像和牌位小心翼翼地捧了出来，重新摆上桌，点香鞠躬，无比虔诚。
少年轻笑一声，望着女孩的背影，终是眼泪滑落，无声又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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