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不知此情

舱门开启的声音吵醒了躺在睡架上的尹司。他睁开眼见是唐曹进来，使出浑身的力气想坐起来。

        “舰长回来了？”。

        “回来了，和倪教授说悄悄话去了。”唐曹坐在睡架边，抱住尹司，让他暂且靠在自己怀里，伸长了手去调整好枕头的高度，才小心翼翼地将他往后放下，“小心头。”

        靠在唐曹弄的柔软枕头堆里，尹司捉起他的手开始揉搓:“你要是羡慕，咱俩也可以说悄悄话。我们说的悄悄话更定比他们的有趣。”

        抽出一只手来往尹司嘴里喂了药，沉默片刻后唐曹才说:“老蔡死了。”

        正在笑着的尹司表情僵住，转而变为惊讶：“你不是说老蔡之前的身体情况还算良好，怎么突然会……”

        “他被杀了。”

        “被杀了？！”尹司惊讶得几乎差点坐直了身体，“被谁？”

        “还不确定。”唐曹将尹司按回去，主动握住他的手，“这件事我们会处理，你就别管了。”

        “是闻宝还是倪教授？”问题问出口后，尹司觉得不可能是倪仲，于是自己又回答，“应该是闻宝吧。他现在人呢？你们问过他理由没有？”

        “巡鹰号里能找的地方我都找过了。”唐曹说着摇摇头，“之后我们会去外面找找，没有食物和水，他不可能跑太远。”

        “守着物资舱，说不定他自己就回来了。你把武器带好，别一个人和闻宝对峙。”

        “我知道，放心吧。只是还有一件事……”唐曹舔舔嘴唇，还在迟疑要不要说出来。

        唐曹难得有踟蹰的时候。看见唐曹现在这副模样，尹司不禁想到了最坏的情况:“和我的病有关？”

        “不是。”察觉到尹司语气的变化，唐曹立刻否认，脸上的表情由狐疑转为了担忧，“是倪教授。倪教授现在……和闻宝病情好转之后的情况很像。”

        “哪种情况？”现在几乎已经很少出睡舱的尹司，对其他人的变化几乎都不知晓。

        “这些话我也就跟你说说。”再三犹豫后，唐曹才将心里的猜想告诉尹司，“和我们最初认识倪教授的时候比起来，他现在有不如意的时候，也会变得暴躁。以前我没见他说过一句重话，但是刚刚，他突然很凶地吼了时寻光。似乎只要提到【环】，他就会变得很激动。”

        “之前，倪教授也把舰桥里的总电脑给砸了。这事儿你还记得吗？”恍然想起十六天前得知时寻光出任务的地点在【环】附近，倪仲砸了总电脑的样子，尹司显得有些不安。

        被点醒的唐曹也回想起当时的情况，不禁感到背脊发凉：“这么说，倪教授的症状比闻宝早？”

        “时寻光知道吗？”

        “还没跟他说。”对于倪仲的情况，唐曹还有些拿不准，“我想先观察段时间。”

        往上坐正了身体，尹司调整好姿势反握住唐曹的手：“你之前说过倪教授也出现了类似感冒的症状。如果情绪暴躁是第二阶段的表现……你说，我最后会不会也变成那样？”

        唐曹握起拳挨在尹司脸颊上，轻轻往里压着揉了揉:“我倒希望你变成那样，至少不是现在这副病恹恹的状态。”

        尹司笑了下:“我可不想发起疯来连你也揍。”

        “你疯的时候还少？”

        舱外传来有人按了开门键，却因唐曹从里锁了门而发出的警示声。两人同时转头看过去，顿了一秒，唐曹才反应过来可能是时寻光来看尹司，走过去解开门锁让外面的人进来。

        没想到来开门的人会是唐曹，时寻光愣了愣:“你锁门干什么？”

        “可能不小心碰到了。”唐曹侧身给他让出能进来的空间，心虚地捏了下鼻头。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能不小心把舱门给锁了的。”好在时寻光并不在意锁门究竟是故意还是无意，他更关心的是尹司的身体情况。走到睡架边上，看着一脸云淡风轻的尹司，他却皱起眉，“和闻宝的症状一样？”

        尹司看向慢慢走过来站在时寻光旁边的唐曹，指了指:“你问他，他更清楚闻宝的情况。”

        “除了突然好转后性情大变这点，其他症状都高度相似。”迎上尹司毫不遮掩的目光，唐曹没有躲闪，“如果按照症状阶段来分，闻宝是三期，尹司是二期。”

        “传染病的可能性有多大？”时寻光转头问唐曹。

        想了想，唐曹才说：“我觉得很低。我几乎每天都在照顾闻宝和尹司，但是至今没有出现任何症状，反而是……”他观察着时寻光的表情变化，“倪教授有了初期病症的特点。”

        “这个我知道。”时寻光并不感到意外，只是脸上的神情显得过于严肃，“我身上也没有症状。老蔡呢，他身体是什么状况？”

        “老蔡也没有。不过有一点我觉得很奇怪，按理来说，倪教授的身体素质和抵抗力各方面肯定不如尹司，但是尹司的病情恶化反而比他迅速。这真的……是病吗？”最后这句话的说出口，唐曹自己也吓一跳。他抬头看见两双诧异的眼睛，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突然破土而出的想法。

        “可这要不是病症，又会是什么？”如果不是病，又该怎么解释出现在那几人身上的症状？时寻光想不出更合理的解释。

        “某种辐射……或者寄生虫之类……”唐曹说完立刻又摇头否认，“辐射肯定会被监测到，寄生虫就更不可能了。”

        “这倒是未必。”时寻光若有所思地说，“你们不是说那艘星舰使用的是世界上并未被发现的新金属吗，这里很有可能也存在我们所不知晓的某种辐射。”

        “但闻宝在空间站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有症状了。”唐曹仍然不认为和辐射寄生虫有关。

        另外两个人也没再往下接话。如果连唐曹都束手无策，那对于这种怪异的【病】，剩下的人更不可能有任何头绪。舱室内在他们三个的默契中悄然无声下来，只听得不知是谁的轻声叹息，然后又是一声。仿佛叹气也如哈欠一般，会传染。

        “本来我打算找到闻宝就回，现在看尹司的情况，我担心他撑不过五十七年的低温休眠。”时寻光先打破了沉默，“只能等到尹司像闻宝那样身体好起来再说了。”

        尹司笑了笑，想着要打个趣:“有一个闻宝就够了，你就不怕我们两个都暴躁，最后把队里的人全给杀了吗？说不定五十七年后你们醒过来，发现不仅没有回到地球，连在哪儿都不知道，水和食物也没了，燃料也快耗尽，那才是真正的绝望。”

        他本来，是真的想打个趣的，可是不知怎么的，越说他就越有些害怕起来。害怕自己真的变成闻宝那样，害怕自己真的会亲手杀了兄弟和唐曹，更害怕……再也回不去了。

        “别等了，找到闻宝我们就回地球吧，我扛得住。”他脸上的笑，很明显变得过于牵强。

        唐曹走过去，弯下腰用力握了握他的手，直起身来，指了指睡舱外，对时寻光说:“舰长，跟你商量点事。”

        那个握手的动作显然有些微妙。时寻光看了看他们两个，点点头往外走。刚出了尹司的睡舱还没等到唐曹走出来，他看见前方蹲在血泊边上的倪仲，不由自主走过去。

        “倪仲，你在做什么？”

        倪仲回头看着他，手里拿着装了血的试管:“我在收集研究样本。”

        听见他将蔡灿匀的血称为研究样本，时寻光心里说不出的别扭:“你研究需要这个？”

        刚出来的唐曹正好看见倪仲边给试管盖上塞子边站起身，比起疑惑，他心里更多的是惊讶:“倪教授，你拿老蔡的血研究什么？”

        “dna。剩下的我暂时不想说。”他用沾着血的手指扶扶眼镜，“我需要他们的血。我也想要尹司的血，可以吗？”他越过时寻光看向唐曹。

        “为什么不想说？”唐曹眉头皱了皱。对于他们的病症，还有一个可能性是他忽然想到的——感染。换句话说，就是有人对他们的身体做了什么，比如实验。

        “说了，你们也不会相信我。”

        越过时寻光，唐曹走向倪仲：“你不告诉我到底是什么样的研究，我就不能把尹司的血给你。”

        “直到现在，连我自己都还没有完全相信这件事，所以才想继续研究。”倪仲露出苦恼的表情，“可以等到我找到答案的那天，再回答你这个问题吗？”

        “可以。”唐曹的态度依旧很强硬，“但是抱歉，尹司对我来说很重要，他现在的情况不好我不希望出现任何意外。”

        你在生气吗？想这么的问的倪仲直愣愣看了唐曹半晌，终于放弃：“我明白了。”大概对唐曹来说，尹司的存在就像时寻光对他来说那样重要吧，所以才会对此感到生气。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转身往自己实验舱走。

        本来想跟时寻光说什么，但唐曹转头却见他目光随着倪仲跟了很远，就将那些话给咽了回去。

        直到倪仲开启舱门走出睡舱区，时寻光才收回自己的眼睛，挠挠头:“你不是有事要和我商量。”

        “关于闻宝。”唐曹顿了顿，垂目皱眉的看着地上的血，“找到他之后你打算怎么办？就像尹司说的，如果在我们休眠的时候闻宝做了什么无法挽回的事，到时候我们全部都得死在外面。”

        这番话正是时寻光所担心的，可又不能将金闻宝独自扔在这里，那样无异于谋杀：“我明白你的意思，闻宝的情况确实是个很大的风险。”

        见时寻光同意自己的观点，唐曹心里也轻松许多:“我不打算休眠。”

        时寻光闻言一愣:“你的意思是你要醒着在巡鹰号上过五十七年？！”

        唐曹以为他是担心物资撑不住，就解释起来:“我核算过了，如果只是我一个人消耗，食物不会有问题，能撑到我们回未来号。”

        “不是物资的问题。”时寻光收敛了外放的神情，“独自一人在封闭的空间里没有昼夜地过五十七年，就算你刚开始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但随着时间过去你的心态和精神都会受到严峻的考验。而且，等我们醒过来，你的身体也已经老得走不动了。”

        “这些我都知道，但是我也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别说五十七年，只要有足够的水和食物，一百年我也能撑下来。”他打断刚想说话的时寻光，继续说，“时寻光，这是最好的办法。除非你能将闻宝困在休眠舱里，但是你也知道，巡鹰号上的休眠舱是锁不住的。”

        “实在不行，先给闻宝注射安定剂，再放进去。”

        从血泊上收回目光，唐曹面无表情地看向时寻光：“安定剂对他无效，他疯闹的时候我们试过。你就当……我是为了尹司。”

        时寻光不解地皱了下眉，但也没多想，只觉得是尹司跟唐曹关系足够好罢了:“这样吧，我们两个一起守，每五年轮换一次。”

        “可是这样一来你就……”

        “你也当我是为了尹司。”

        唐曹不知道该怎么跟时寻光解释，这当中的区别。

        “就这么决定了，上了巡鹰号你们都得听我的。”没有注意到唐曹表情的不自然，时寻光甚至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带着你们四个出任务，本来我应该平平安安把你们带回去，结果现在变成这样。我其实同意尹司的想法，拖下去对他对我们都没好处，虽然有风险，但我们必须尽快赶回去。”

        “可尹司现在的情况……我怕他撑不到我们回到地球的那天。”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浑身有些发抖，止不住的抖。一想到开启休眠舱的时候，尹司可能真的再也醒不过来，他就无比害怕，比他自己要死了还害怕。

        感觉到唐曹的身体在抖，时寻光又问：“你有没有自信治好他？如果你说有，我们就留下来等你治好他再出发。”

        没有。这个事实唐曹自己再清楚不过，就连目前到底出了什么事，他都一点头绪都没有。

        “那我们只能赌一把了。”

        “可是……我输不起……”唐曹狠狠握住自己肩上的那只手，咬牙切齿地说着，“我输不起。”

        “我跟你是一样的。”

        不一样，他们完全不一样。

        因为……因为……

        虽然一直以来总是尹司缠着他，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听，没事就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有时候甚至会让他觉得这人聒噪得不行。本来以为，尹司不过是因为两个人关系太好而产生了喜欢的错觉，等到有个能让他真心喜欢的女生出现就好了，等到他疯劲过去就好了。可这一等，就等了七八年，至时至今，尹司还在说些不着边际的话。现在突然想到尹司可能再也不会缠着自己胡说八道了，他才发现自己其实早已经……离不开他了。

        发觉唐曹好像在哭，时寻光惊疑地收回手，不知所措。在他看来唐曹绝不是一个会因为这些事而轻易落泪的人。他终于发觉哪里不对了:“唐曹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闻宝那边就交给我，你优先考虑自己和尹司就行。其他事你也别管了，都有我呢。赶紧去休息下。”他说着就将唐曹往睡舱的方向推。

        “我去看看尹司。”

        “看什么尹司，你要自己先休息好了才能照顾他。”

        “我去他的睡舱休息。”唐曹抹干净脸上的泪，转身走向尹司的睡舱，开门，进去，关门。

        时寻光站在原地皱着眉始终想不明白。放着自己的睡舱不用去尹司那里休息什么？他闹不明白，也懒得去闹明白，别人爱睡哪儿睡哪儿，又没规定每个人只能在自己的睡舱里休息。

        他看了看脚边已经变成暗色的血，去物资舱中找来布料拼接好铺在上面，免得来回走动将血踩得到处都是，回到地球上不好打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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