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四

“我不想嫁。”江岐开口，把和亲的圣旨找了出来撕的粉碎，“我不会连累你们的，我自己走。”

        沈怀骨拍了下江岐的脑袋，“你说什么呢，想走就走呗，一起走。”

        “那……你爹呢？”莫望画问道，最近的他倒比沈怀骨考虑的更多，让江岐觉得奇怪。

        “我和祖母说过了，帮忙照顾爹爹。”江岐叹了口气，抬头看这俩人，“你们不用跟来的，我自己决定的事，自己承担。”

        “那你一个人走，会难过吗？”莫望画抬手捏了下江岐的脸，“难过的话，就一起吧。”

        江岐手指绞着自己的衣角，低头很久都没有讲话。

        “那就一起吧，”江岐抬起头，看着两人，眼神坚定，“不过说好了，就不能反悔。”

        沈怀骨伸手去拉江岐的手，“不反悔。”他牵住江岐的手，不让她继续祸乱她的衣裙。

        “小娘子说的，我都会答应的。”莫望画笑着，抬手揉了下江岐的脑袋。

        两个人就这样，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一个拉着江岐的手，一摸着江岐的头，江岐突然觉得人生很圆满，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她没经历过什么苦难，身边都是很好的人，哥哥，爹爹，祖母，宫里的老嬷嬷，余悦，还有现在，沈怀骨和莫望画，潇颉也很好，除了骗她这件事以外。她的叛逆，也只会有这一次了。

        他们当晚就开始理行李了，害怕潇颉会突然过来，所以江岐催的很紧，让余悦带着自己人回江家去，江岐自己背上了行囊，不多，东西很少，拿手里也不会有人起疑。另外两个就不用说了，他俩直接买了两匹马来，理了些必需品就出发了。

        其实出了城就好了，沈怀骨带着江岐骑马，莫望画跟在旁边，江岐一路上都没有说话，直到出了城门，才开口问沈怀骨。

        “我们去哪啊？”江岐没想好，她光顾着想逃婚了，完全没想要去哪。

        “去北边，或者南边，靠近海的地方，那有美丽的日出，朴素的人，和我们。”莫望画笑着，喊着，说完笑出了声，看向江岐，“小娘子，不后悔吗？”

        “不后悔，我决定好了。”江岐看着天边悬着的月亮，“去吧，你说的地方。尽管我并不知道在哪里，尽管再也不能回到生我养我的故乡，尽管会很艰难，但只要月亮还挂在天上，还有你们，去哪都可以。”

        “好。”沈怀骨把江岐搂紧了些，抬头看了眼月亮，“走吧，不管去哪，都行。”

        江岐感受着身后传来清晰的心跳，想着，只要他俩还在，她的月亮，便永悬不落。

        天渐渐亮了，越往南走，周围景色也越丰富，有江岐从小到大没见过的树，还有，她从没见过的事。

        一个小镇上。

        沈怀骨找了间客栈，刚安顿好东西，江岐便迫不及待跑了出去，这里和她以前待过的地方都太不一样了，所有人都穿着奇奇怪怪的衣服，看着很像画本里巫师的打扮，手里拿着的，有蛇，有蜘蛛，甚至还有奇怪的光围绕着他们。

        “那些是什么啊？”江岐扯了扯莫望画的袖子，轻声问道。

        “小娘子难道从小没听说过一个传闻吗？天地有六族，人，仙，魔，妖，狐，鲛。各居各地从不互相打扰，只有少数人有能力能看见未化人形的妖，故寻一处居所，群聚于此，降妖除魔。”莫望画讲的绘声绘色，手中扇子一下一下的打在掌心，和打节拍似的。

        “是真的？”江岐还是不敢信，毕竟她活了那么多年，从来没有在百炎看到过这种人，身边可能只有钦天监有点神神叨叨的了。

        “当然是。”沈怀骨理完东西走出来，拉着江岐就走，“带你去看。”

        “哎？”江岐被拉着，莫望画也凑上来，拉着她另外一边手一起走着。

        “小娘子，别害怕。”莫望画说着，来到了一处人流聚集的地方，地上全是水，还有血液，和亮闪闪的鳞片。

        被围着的，是几个大笼子，笼子外是个粗狂的男人，手里拿着剖刀，刀上滴着血，而笼子里，是三三两两的，人身鱼尾的鲛人。长发披在背后，眼里除了恐惧，就再无其他。他们哭着，却没有眼泪流出，传说鲛人一辈子只会哭两次，一次出生一次死亡。身上满是伤口，鱼尾的鳞片虽然亮晶晶的，却染上了泥土，变得晦暗不明。

        江岐捂住了嘴，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她有些害怕，不仅是怕鲛人，更怕那个男人，她不自知的往沈怀骨身后藏了藏，却没发现沈怀脸色苍白，眼神变得严肃了几分。

        “别害怕，小娘子。”莫望画抬手摸了摸江岐的脑袋，轻声说着，顺便撇了眼沈怀骨。

        “来来来，大家瞧一瞧看一看了哈，这是什么，这可是鲛人啊！今日难得捕到那么多！快来买啊！快来啊！”那男人挥着刀子，大声喊着，周围的人更多了，江岐想走也走不了了，更何况沈怀骨上前了许多，站到了最前面，江岐不得不跟上去。

        “你要做什么？”江岐躲在沈怀骨背后，偷偷问着。

        “好久不见了啊，活鲛人，给我来一只！”周围有人凑上去和那男人交易，那人挑挑选选，被选中的那位鲛人便被那男人从笼子里拉出来，抬手剜下了那鲛人的眼睛，江岐不敢看，沈怀骨抬手捂住了江岐的眼睛。直到江岐没忍住去扒沈怀骨的手，他才放下来，轻轻牵住了江岐的手。

        那鲛人发出的惨叫还久久的飘摇在空气里，他立马被五花大绑绑起来，像失去了生气的纸偶，晃悠着被那人带回了家。

        怎么会，有这种事。

        江岐不明白，她眼眶已经湿了，她只能仅仅抓着沈怀骨的胳膊，她不敢松，她直面的就是这一地的血，还有鲛人的哭泣，商人可怖的笑。

        莫望画看得出沈怀骨在尽力压着自己，没有拉着江岐的那半边手都快抖成筛子了，莫望画抬手按了按沈怀骨的肩，开口喊了他一句，“老沈。”

        “嗯。”沈怀骨有一瞬的松懈，转头看了眼莫望画，回过头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继续看着这场惨剧。

        他知道他现在不能出手，他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但他快疯了，这种事情在眼前发生，却什么也做不了，堂堂太子，却落到这步田地。

        这个可恶的人间。

        不知怎么的，笼子的锁突然开了，有个鲛人疯了般的从笼子里逃出来，他已经没有力气化人了，在地上爬着前进，却马上被死死的按在地上，他无力的喊着，挣扎着，江岐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她不敢动了，伸手去够那个鲛人的手，就在她眼前了，就差一点点，就能抓住了！

        那手突然，很重很重的垂了下去，江岐不敢相信的抬头，那鲛人，就这样，在她面前，硬生生的被捅死了。她的手，只差那么一点，就能碰到他了，江岐眼睛一颗一颗的掉了下来，那鲛人在地上，身旁落着两粒鲛珠，江岐伸手去捡。

        沈怀骨一觉踹开了那个靠近江岐手的棒子，“要多少钱？我给。别动她。”沈怀骨看了那几个拿着棒子的男人一眼，那棒子直接被沈怀疑踹成了两段。

        “不多不多，也就这个数。”那男人笑嘻嘻的比了个四，沈怀骨觉得这人是该死了，但还是咬着牙伸手去掏钱袋，莫望画却早他一步，直接扔了个破袋子过去，那男人接住一看，瞬间眉开眼笑。“爷大气，多给了那么多呢。哈哈哈哈！”

        江岐颤抖着手，把那两颗珠子捡了起来，莫望画把江岐从地上拉起来，直接拉着她往客栈的方向走了，江岐被他拉着，一顿一顿的走着。

        怎么真的，会有这种事发生啊？这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恶毒的人，怎么会，死人啊。

        江岐呆呆的站着，手里捧着那两颗珠子，泪痕还留在脸上，衣衫脏兮兮的糊成一团，黏在她小腿上，头发也乱糟糟的，浑身是刚刚被溅上的血，她就这样站着，没动。

        沈怀骨看着她，深深的皱了眉。

        他走过去，按着她坐下，拿走了她手里的那两颗珠子。江岐回过神来，没哭也没说话，就这样看着沈怀骨，看着自己的手。

        沈怀骨把莫望画踹了出去，莫望画无奈的笑着关上了门，沈怀骨打湿了手巾，一点一点的擦着江岐的手。

        一点一点，格外轻柔，擦干净了江岐的手，沈怀骨还顺便擦干净了那珠子，把它放回江岐的手里，伸手往下，蹲着帮江岐擦着腿上溅到的泥。

        擦一下，洗一下，慢悠悠的，沈怀骨擦的很仔细，他心里揪成一团，白嫩的腿上多了几道跪下去时候的擦伤，他擦的时候生怕让江岐痛到，轻柔的像对待一朵云，生怕手一碰就碎了。

        洗了边手巾，沈怀骨把江岐脸上的头发都一点一点的放到耳后，坐在她面前，帮她擦脸。

        江岐动了下嘴，但还是没说出话来。

        “我知道，你没见过这种。”沈怀骨说着，声音明显比他以前轻缓了好多，他一点点擦着，一边说着，“你很勇敢，是，那个人太坏了，所以才没能救下那个鲛人。”

        “你比他们都要勇敢，你伸手去够那个鲛人的手的时候，就已经足够了，他至少，死之前看见了希望。有人愿意救他的，希望。”沈怀骨擦完，伸手抚着江岐的脸。

        这小丫头，又开始啪嗒啪嗒的掉眼泪了，沈怀骨心又疼了，揪着疼，嘴里明显有股血腥味，他硬生生咽了回去，皱着眉，却笑着一点点拭去江岐的泪水，“乖，这不怪你，别自责，别哭了。”

        毕竟你一哭，我也快疼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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