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尔炎凉（五）
游鳞听到吕掌门的意思，咳嗽一声。
“掌门师父，我只当姝儿师妹是我妹妹，兄妹同类，没有他想。”
吕人啸皱眉：“我的姝儿有什么不好？性子活泼又懂事，出身也高贵，难道容貌”
游鳞摇头，“师父误会了，我看，大家也误会。”
吕人啸劝解：“鳞儿年少，想来一心放在剑道上，和我新婚时一样”
游鳞欲言又止，却黯然下眉眼。
少年温和推脱：“掌门师父，我还没有婚姻之念。”
吕人啸说：“先订下亲事，等到你们培养好感情时”
游鳞微笑拒绝。
吕掌门只得抚掌叹息。
吕掌门见康姝鲜妍可爱，眉间却漫上忧愁，不高兴地问：“掌门爹爹，你是不是给游哥哥太多功课了？我近来找游哥哥出去玩，他不是不在，就是不答应”
吕人啸哑然，却心疼不已。
世上怎么会有人能拒绝姝儿？
康姝到底无聊，便应了一向殷勤的宫七杀把她约出去玩，宫七杀百般讨好，见康姝不笑，便问她什么烦心事，康姝讲了一些平常琐事，宫七杀觉得受了康姝的依赖和仰慕，便分外得意起来，居高临下地教她怎么为人处世，唾沫横飞间越觉得自己高强伟岸，指点起康姝生活里的错误，恨不得真正插手进去，成为被康姝仰赖崇拜的亲人和家中主人。
康姝不舒服，也就无可多说，由宫七杀的话从耳朵穿过，想念温柔强大的游鳞。
见康姝文静少言，宫七杀越觉得自己正在影响塑造康姝，佳人谦虚地反思、接纳他、尊敬他。
康姝恹恹不乐，忽然看到宫七杀身后的树丛窜起一只大鹅，扑着翅膀噗通落进修身馆的池子。
宫七杀一颗心全扑在漂亮的康姝身上，在神魂颠倒里故作强大，在他眼中，只见到康姝冲他笑了一下。
刀修少年立时心花怒放，觉得佳人喜欢上自己，康姝终于不去看小白脸游鳞，觉得靠不住那温声细语的娘炮，像自己这等充满阳刚之气的厚重男儿，才是真正值得依靠喜爱的男人。
修身馆里几个厨房弟子跑出来，撸起袖子叫着找逃出来的大鹅。
见鹅粗哑大叫着被捏着脖子抓去厨房，康姝被那滑稽场面又逗笑了。
宫七杀见佳人又露出笑容，简直要失态得如猴子一样上蹿下跳，心里吼叫，她很喜欢我！她爱上我！
心中便积极设想康姝为他生的孩子的名字。
康姝水灵灵的眼睛瞧着大鹅消失在修身馆的门，觉得那鹅粗声乱叫的嗓门，和喋喋不休自顾自夸的宫七杀听起来也没什么不同。
而且聊过一阵后，宫七杀似乎还会责备和贬低她流露的想法和行为，嘴里说教着为她好，好像要听他的话才是走‘正道’，游鳞哥哥在武道修学里一样会帮她教她，但是不会说这样的话。
宫七杀的宽脸忽然凑近，康姝樱唇张开，正惊讶要问“你要做什么？”，这时响起尔炎凉冷冷的声音，“姝儿。”
宫七杀僵了一僵，接下来要做的事被阻断，尔炎凉把康姝叫走了。
见美丽的佳人笑颜如花的跑到尔炎凉身旁，娇声而敬爱地叫：“三师叔。”
那么漂亮纯真，宫七杀整个人都酥麻了。
宫七杀愚蠢至极的发春模样，污了尔炎凉的眼睛，他厌恶地转步挡住被凝视的康姝。
“今日在这里懈怠了？柳色新给的《诗经》《文选》读完没？”
康姝吐了吐舌头，尔炎凉的玉扇柄轻轻敲击少女的头一下。
掌门小师妹一点儿都不怕，反而亲近地对生人勿进的冷傲楼主撒娇露憨，“读累了嘛，三师叔别凶。”
尔炎凉哼一声，完全当宫七杀不存在，“你娘的才情到你身上无影无踪么？跟我去补课。”
尔炎凉摇着玉扇将康姝带去经纶重楼。
宫七杀痴迷地看着小师妹离去的身影，脚下不由自主追过去两步。
在修身馆外面的弟子调笑起来：“七杀师兄，擦擦你的口水。”
宫七杀擦一下嘴，并没有湿，发红地瞪人一眼。
尔炎凉护住洪炉大冶的掌上明珠、最美丽的小凤凰女来到楼主室。
康姝路上问：“游鳞哥哥在哪里？”
尔炎凉淡淡：“去穆穆的山谷中找。”
康姝想起什么：“是了！游哥哥叫我常常找小师叔出来玩，他一定是陪小师叔去了他以前还叫我一起，现在怎么跟我生分了？”
尔炎凉皱眉。
康姝第一次来到楼主室，一眼落到会反映来人的画壁，“三叔，这些画上的小人是不是会动呀？刚才这片青松下有好多人，现在只有几个了”
尔炎凉淡淡一笑，“玄楼内今日讲学紫微星象，课毕散了。”
“那个披着头发的高个儿小人好像高师兄”
“就是高瞻，”尔炎凉扇柄指一下，“这是药庐。”
“高师兄在药庐不动，”康姝噗嗤笑，“果然如柳色新哥哥说的，高师兄是医痴。”
尔炎凉淡淡，“洪炉大冶实力为尊，道术上有些痴心，总是好的。”
康姝头上又挨了扇柄一击，但她体会到其中的好意，并不生气地亲近笑起来。
尔炎凉说：“姝儿，为什么从不怕我？”
娇艳可爱的少女笑，“我怕三师叔，三师叔就越凶。”
尔炎凉轻轻哼笑一声，“小笨东西，会顺着杆子往上爬了？”
尔炎凉挥袖招来茶盏，康姝低头小声说：“我觉得，三师叔是喜欢我的。”
尔炎凉的杯盖落在杯上，敲击出锵的一声。
少女面露悲伤，“三师叔可怜我母亲死得早她在洪炉大冶里一点也不快乐，翩翩阿姨都告诉过我。”
尔炎凉问：“翩翩讲了哪些事？”
“翩翩阿姨说，我娘的心死了，便从人世解脱了。”
茶烟寥寥。
大概是谈到伤逝的亡者不详，冷白的楼主静默。
尔炎凉开口：“姝儿，洪炉大冶中所有人都疼爱你、照顾你，你可有不开心之处？”
康姝期盼的说，“我想要游鳞哥哥多陪伴我，保护我，我们一起玩。”
尔炎凉笑，“你果然喜欢他。”
少女脸红，“三师叔别取笑呀。”
“不过，姝儿现在也很开心，”康姝开朗的说，“我有爹爹，有三叔，有要好的姐妹，好多哥哥姐姐”
尔炎凉静静注视她，手中的茶水并未被沾去一口。
康姝好奇地在神奇而幽秘的楼主室四顾走动，看看这个问问那个，有时候见到什么奇丽诱人的东西，伸手去碰触，被忽然出现的尔炎凉以扇柄挥开。
“好奇心适度，后果你难以承担。”
康姝听话点头。
少女问：“我娘亲有三师叔这么聪明吗？”
尔炎凉侧卧在文案后的金丝楠木榻上，缕缕茶烟氤氲在身前，让智士之主的面目模糊难辨。
尔炎凉开口：“她以病死的身体才换得清醒无望，没有我聪明。”
经纶重楼的楼主睁开淡色的眼睛。
“姝儿，我十分绝情，不是好人。”
康姝说：“掌门爹爹信任三叔，我也相信三叔。”
尔炎凉无声。
康姝转了一大圈，最后回到进来时就见到的画壁屏风，惊奇地发现了什么。
“有一个黑衣服的女人在这个画壁里到处走呢，没有人理她呀。”康姝揉揉眼睛瞧画壁，“这个女小人很眼熟”
尔炎凉微笑：“像谁？”
这时画壁上柳色新的小人动了起来，接着真人在屏风后出现，躬身行礼道：“师父叫我？”
康姝叫：“柳师兄。”
她问柳色新，“这个画壁上的黑衣女小人是谁？穿得也不是弟子服，我觉得好像见过”
柳色新霎时脸色苍白，毛骨悚然地看小师妹身后满脸揶揄的尔炎凉。
柳色新想，我要是惹怒了师父，也得被封进这画壁里吧！
经楼重楼大弟子装傻糊弄康姝，满身冷汗地给师父续茶。
尔炎凉饮用过新茶，“徒儿，你去看着姝儿念完十遍《文选》。”
康姝跺脚叫苦，“三师叔！”
从连篇累牍的经纶重楼脱得了身，康姝顶着黑眼圈哭哭唧唧找吕人啸诉苦，想要减少读书的要求，结果一向疼爱她的掌门爹爹却支持尔炎凉。
“你三叔难得对人上心，还这样为你负责，是你的福气。”吕人啸慈爱地轻抚酷肖母亲的康姝，“他一辈子不沾女色，没儿没女的孤寡一人，把你当亲人解闷了。”
康姝委屈地抽鼻子，“知道了。”
谁不爱姝儿、重视她？吕人啸叹了口气，可惜游鳞拒绝和康姝结成姻缘。
第二天康姝准备去素波亭的山谷寻游鳞，刚出凤阁便见到守在外面的宫七杀。
康姝意外宫七杀不请自来，还带来一束花。
宫七杀笑：“小师妹要出去玩吗？”
她心里不舒服，“我去找小师叔。”
宫七杀追上，“我送你去。”
“我会御剑飞行了。”
宫七杀笑道：“我的刀更稳，待会儿刀气恐怕会摇晃了姝儿妹妹的飞剑。”
康姝虽然觉得和宫七杀相处乏味，还是谢过坐上去。
宫七杀欣喜不已，她坐上我的法器，又接受我！
长刀载起人在洪炉大冶上空飞行，康姝还没有用早饭，便拿些辟谷丹和灵果儿吃，宫七杀立时从储物戒拿出一个丰盛食盒，盛情邀请康姝用他准备的灵食，康姝旁边尽是宫七杀咋呼得震耳朵的声音，便勉强拿了一两个止住宫七杀的言语。
宫七杀道：“姝儿喜欢么？”
“我爹爹和叔伯才这样叫我。”康姝不舒服：“你别这么喊。”
宫七杀却莫名兴奋：“游鳞也没有这样叫过你？”
宫七杀又送她礼物，康姝见是胭脂耳环之类的妆扮礼物，便更加警觉起来，只是推拒。
结果宫七杀一激动，长刀就随着主人的血气冲涌摇晃起来，康姝吓得接了礼物，身体已经有些颤抖。
她只想快点落地，去山谷找到游鳞和穆穆师叔。
宫七杀见康姝对他含情脉脉笑过两次，今日跟他出来、收了自己的花、吃了自己的饭、还受过礼物，这样积累下来，便觉得俩人关系水到渠成、可以进一步收获了。
他呆呆地瞧美貌无比的青春女孩子，色迷心窍，心急火燎地抓住康姝柔嫩如白玉的手，嘴巴凑过去拱康姝光滑的脸。
康姝尖叫一声，“你干什么！”
宫七杀脸红脖子粗：“别人看不见，你别害羞。”
悬空的康姝更加恐惧，被练武的宫七杀锢在怀里，花容失色地推搡叫喊。
“我要告我爹爹去！你不要碰我！口水好脏！”
宫七杀只以为康姝因为是淑女名媛，矜持害羞，又听人说‘女人爱说反话’，越认定是康姝半推半就，便更是兴奋勇猛，用自己的男子气概笼罩她，占据她。
康姝凤族血脉天生带来的洁癖发作，受不住低劣下流的尘情俗欲，霎时窜出一团焚尽邪意的炽火，宫七杀被燎了一下，痛叫一声。
康姝立时丢出飞剑，哭哭啼啼地踏上自己的飞剑跑走。
宫七杀忍着烧痛在后面追，心里觉得似乎两人刚才是不太对劲了，但是又觉得身为男人不能出口道歉，道歉便是承认错误，丢了面子。
康姝已经落进素波亭，难受、恶心、屈辱一齐在纯洁无邪的心中翻涌。
她奔过去抱住小师叔，埋在穆穆胸前，大哭起来。
穆穆吃惊慌张，“姝儿怎么了？”
游鳞果然在旁边，立起身来。
穆穆拿出手绢擦拭康姝的脸颊，抚摸安慰说：“是不是谁对你不好、欺负你了？”
少女脸上湿哒哒的，穆穆擦个不停，康姝梨花带雨，真的可怜极了。
“好脏的口水！”康姝颤抖道：“翩翩阿姨说得对，除了爹爹和游哥哥，其他的男人好脏的！”
还有那些欲望！天哪！那些恶心浅薄的欲望，娘亲身处凡世，怎么会开心！
穆穆变了脸色，吃惊万分：“你被人轻薄了？这里怎么有人敢这么对你？”
她手腕一紧，被游鳞拉开，游鳞厌恶道：“师父的手也沾了那男人的口水，快清洗掉！”
康姝呜呜咽咽，扑到穆穆怀里，游鳞拧眉盛来清水，穆穆擦拭康姝不住落泪委屈的脸庞，游鳞接着便舀水清洗她的手。
康姝哭泣着把事情讲了一遍，游鳞握拳生气，“宫师兄过分了！”
这时宫七杀落到山谷亭子上，踩碎几片瓦，瓦石扑通扑通落进心湖。
宫七杀脸上挂着凤凰火的烧伤，脚步不稳地落地，早已看到穆穆怀里哭得不成样子的康姝。
游鳞横剑拦住他，厉声道：“不要走近康姝，向小师妹道歉！”
“我亲她、我，姝儿妹妹没反对”宫七杀底气不足，在俊美的游鳞在旁边，起了斗气补一句：“今日她跟我在一起，本来很开心。”
康姝哭道：“谁情愿啦？明明是你只说自己想听的话，我什么话也不想跟你讲的。”
宫七杀见她那青涩恐惧的模样，心里一痒，又说：“那你怎么对我直笑？哪里是讨厌我？姝儿妹妹是不是没经历过，不懂男女之间的”
康姝初次被尘世□□污染到，激动尖叫：“你动手动脚占女孩子便宜，现在怪是‘女孩子单纯’有错吗？你好脏啊！不要靠过来！”
穆穆听到宫七杀自以为是的自大看法，也气得颤抖起来，结巴地责骂：“宫七杀，你自己冲动胡来，不认错，又、又推到被欺负的人身上”
“我、我怎么会欺负女孩子？”宫七杀声音慌乱：“是她太好看了，叫人控制不住”
穆穆颤抖：“你说的什么话？姝儿太好看，害、害你犯错？游鳞怎么没有犯错？柳色新、高瞻，其他师兄们轻薄过她吗？”
宫七杀急眼：“我对姝儿妹妹很好！就这一次情难自禁”
“我又不缺你那些‘示好’的东西，也不想要啊！”康姝敏感哭叫，更加恐惧地抱紧穆穆，“好恶心啊！他是想拿那些东西‘买’我！小师叔，让他出去！我不要看见他！”
穆穆心疼得也哭了，红着眼圈道：“鳞儿，保护康姝！”
游鳞黑下脸，雄剑上寒光闪烁，“宫师兄，不诚心道歉认错，便请出去！”
宫七杀恼羞成怒：“把小师妹留在这里，让你挑拨我跟她的感情？”
游鳞厌恶，“是你自作自受，岂需挑拨？”
宫七杀心碎怒极，猛然抽刀，迁怒地朝游鳞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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