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如意

第二日天一亮，马六便早早套好了马车在院中等候。

        楚为民同朝颜一起用过了早饭，辞了张报国出来，见龙九正在院中与马六攀谈，忙喊了他一起上车。

        马六赶着车朝第一个失踪的孩子——王志高家中驶去。

        王志高今年十四岁，是城东富商王百利王老爷的独子。

        王百利已四十有八，与王夫人是少年夫妻。二人成婚多年都不曾有孕，又是吃斋念佛又是请神求子，多年都没能如愿。

        为了传宗接代，王夫人只好忍着心酸为王百利抬了好几房妾室，却始终没有一点好消息。

        到了王夫人三十三岁这一年，夫妻二人对子嗣一事已不再抱有期望，商议要从族中过继一个孩子好好教导，将来承续香火。就在已挑好了人选，只等上族谱的档口，王夫人却有孕了。

        怀胎十月，王夫人生下一个儿子。

        王百利与夫人好不容易盼来这个孩子，又一举得男，如同眼珠子一般珍爱有加，可说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身后时时跟着一群丫鬟婆子小厮，一刻也舍不得离开眼前。

        今日的王百利与夫人依旧起得格外早，也依旧没有吃早饭。自从王志高失踪，他们常常是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此时，他们一个背着手心神不宁地走来走去，一个坐在那哀哀戚戚地不住垂泪。

        忽听管家在外面垂手通报：“老爷，夫人，楚先生到了。”

        王夫人一听立时就从椅子上弹起来。

        “快快快！打开大门迎接先生！”王百利也一边慌不迭地吩咐一边往大门迎去。

        楚为民刚下马车，便见一个肥胖的身躯异常灵敏地闪到面前，朝他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先生一路辛苦！”

        楚为民忙拉起他，一边往进走一边道：“王老爷客气了，咱们进去说吧。”

        朝颜看他挺着圆滚滚的肚子，每每说话便使劲点头哈腰的模样十分好笑，冲着龙九挤眉弄眼。

        龙九无奈地摇摇头，低声说：“你呀你，一会让你先生看见，又要骂你！”

        几人刚落座，王百利便迫不及待地道：“昨日便听闻张大人请了高人协查城中孩子失踪的案子，又听说先生出师大立时就找回一个孩子，我听了又是高兴又是着急。”

        抹了抹泪又道：“晚间张大人派人来说先生今日要来问话，我是激动得一夜没合眼，我王家三代单传，阖家的性命都交给先生了。”

        楚为民摆摆手说：“这我就担待不起了，不过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自当尽力而为。”

        朝颜不耐烦听王百利哭诉，插言问道：“王伯伯，你快说说当日是个什么情形。”

        王百利一愣，道：“那日我在前院待客，并不曾在场。”转头又冲一旁奉茶的小丫头说：“快去请夫人出来见客。”

        王夫人在后堂早就等得焦急难耐，只是不好贸然出来。此时一听小丫头说老爷有请，连忙整了仪容疾步赶到前厅。

        朝颜也不给她客气的机会，抢先开口道：“还请夫人仔细回忆王公子失踪那日的情形，事无巨细都要说与我爹爹知道。”

        王夫人见她小小年纪却说话老成，心中暗叹，又立刻整理心神，回忆当日的情形。

        这还要从王百利母亲王老夫人的生辰说起。

        王家上下自过了年便开始着手为老太太庆生。

        王老太太身边有个一等一得用的丫头叫如意，今年十七岁，是府里的家生子。

        如意自小便跟在王老太太身边，不仅能写会算，针织女工人情世故样样都是好的，又极会讨好卖乖，老太太疼得什么似的，一时半刻也离不开她。

        也因此如意在下人中地位超然，多得是人巴结。就连王百利夫妇对她态度也是极和软的。

        虽然如此，如意却并不是个轻佻傲慢的性子，反而谦和有礼，与谁都客客气气，府中无人不敬重。

        除了小少爷王志高，因为他觊觎如意已久。

        自十二岁初通人事那年起，王志高常常借故纠缠如意，只可惜如意志不在后院，每每总是想方设法找了借口躲开。

        现如今他借了要为祖母准备贺礼的由头，天天往王老太太的院子里跑，如意也不能日日躲出去，少不得要应酬一番。

        这一日王志高在王老太太屋里用午饭，因喝多了酒，老太太便让如意伺候他在暖阁里午睡。

        如意无法，只得耐心哄了他歇下，待他睡着了，便搬了个杌子坐在一边给老太太绣额帕。

        春天的风微微吹动着暖阁的纱帘，吹进王志高的梦里。

        梦里他走进一间香气馥郁的屋子。

        窗前的妆台上摆着大红漆雕鸳鸯戏水的妆匣。一旁的菱花铜镜旁铺了一块素白的丝帕，上面用簪花小楷写着几句诗。

        “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笑语檀郎，今夜纱厨枕簟凉。”

        他口中念着，穿过纱帘，映入眼帘的是一架挂着粉色流苏帐幔的架子床。流苏随风轻摇，帐幔如水色荡漾。

        一声低低的叹息透过晕红的帐幔，痒嗦嗦地钻进他的耳朵。

        他抖着手撩起帐幔，里头卧着一个穿葱绿抹胸茜红色半透稠裤的美人。美人颊若烟霞，星眸半张，红唇微启，檀口吐气如兰，正是他日思夜想千百回的如意。

        高床软枕，锦被铺陈，上面同妆匣一样绣的是鸳鸯戏水图。图上一双鸳鸯在水中追逐嬉戏，时而并头而卧，时而首尾相接，如胶似漆，一时一刻也舍不得分开。惹得水中鱼儿也欢腾不休，在水中恣意跳跃，在荷间肆意穿梭，溅起串串水花，打在荷叶上，打开微开的荷花上，打在娇嫩的花芯里。

        窗外的春光明媚，射进镂空浮雕的窗格子，细细碎碎的光点铺了一地，一床，一整个梦。

        梦太过温暖柔软，王志高觉得身下的床榻突然冰冷又潮湿。

        他迷迷蒙蒙醒过来，怅然若失，日已西斜，暖阁里一个人也没有。

        从那天起，如意便消失了。

        王老太太命人四处了几日都无果，众人纷纷猜测如意是与人私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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