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第二十二章

八月未央,  时节已至秋，然而接连数日都是晴天，气候仍然酷热难耐。

        离马车队伍五丈远的地方,  两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正瞪着躲在禁军后的瘦弱男子。

        瘦弱男子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裳，眼神中满是恐惧，但炎炎烈日照着，他还是忍不住擦了下额上的汗,  满是泥污的面孔出现了一抹不甚明显的白。

        擦完汗，他继续颤着声跟禁军道：“官爷，求你们救救我，他们要将我卖进风月场所,  我可是正经人家的儿郎，怎能进那种地方,  求求你们了，只要你们愿意救我,  让我当牛做马都可以。”

        听着男子的话，几个禁军相互对视了一眼,  着实不知道该怎么办。

        贫贱之家卖女儿的他们见过，卖儿子进烟月作坊的，这还是第一次见。

        而且儿子还死活不乐意，一路逃到了京城附近。

        可惜运气还是不好，被逮到了,  但又幸运地遇见了他们。

        只是救不救他，也不是他们能决定的。

        禁军首领过来了，扫了一眼瘦弱男子，直接道：“莫管闲事，速速入京。”

        此地离京城尚有几里之距,  谁知有没有诈，陛下安危要紧，不可在此耽搁。

        几个禁军听到吩咐，也不用纠结了，赶紧归了队伍。

        瘦弱男子见他们竟真不管自己了，连忙给那两个凶恶的男人使眼色。

        其中一个男人立马上前抓住他的肩膀，一脸狰狞地道：“郎君，就乖乖跟我们走吧，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瘦弱男子拼命挣扎，“你们做梦，打死我也不会做那种事情的。”

        正喊着时，他就看见了向此处走来的女子，她一身青鸾金缎裙，腰配锦绣祥云香包，彩绣辉煌，装扮极为华丽。

        那一瞬间，他的眼睛中便迸发出了无与伦比的亮光，几乎是吼着道：“陛下，救命啊。”

        害怕对方认不出他，他狠擦了几下脸，继续喊道：“陛下，我是白澈呀，我们见过的，就在丹陆城的驿站。”

        其实不用他说，九凰已经认出来了，在为首的马匹旁停下步伐的她笑了一下，“朕记得。”

        不就是那个气质极为单纯的人嘛，当时还说晏疏月不识趣呢，对此她可有着很深的印象。

        听到她的笑声，她身后的晏疏月脚步微微停滞了一瞬，目光终于从她身上移开，看向了那个乞丐。

        那一瞬间，他的眸子便轻眯了起来，但转眼的功夫就恢复了温和浅笑的模样，目光和善地看着那人。

        明明站在大太阳底下，白澈却忽然感觉有些冷，但他此刻也顾不得想这个，着急忙慌地道：“陛下，丹陆城一别，我的父母便觉得我无用，要将我卖进烟花之地，好为大哥娶亲做准备，我好不容易才逃到这里，求陛下救救我。”

        九凰的手抚了一下旁边马儿的长颈，闻言挑了下眉，“是吗？”

        白澈看不懂她的意思，便继续道：“陛下救了我，便是我的在世恩人，即便是当牛做马，我都愿意。”

        九凰轻声一笑，“你觉得，我会缺你这一匹牛马吗？”

        说着，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眸光霎时一亮，“不如这样，朕救了你，你进宫为宫人如何？”

        一听进宫字，白澈便想起了白州牧身边的师爷对他说的话。

        作为男子，在陛下身边为奴为婢的只有太监……

        眼神闪烁了好几下，他一咬牙，便应了下来，“我愿意。”

        现在留在陛下身边最为要紧，其他的只能随机应变了。

        见他这般轻易便应了下来，九凰唇角微勾了一下，然后随口吩咐禁军，“将那两个人赶走，带着他进京。”

        明显是做戏的玩意儿，可别指望她出钱买他，她又不是钱多到没处花。

        抢个人而已，今天的她就是恶霸本霸。

        她也懒得再搭理这些人，说完后就往马车里走去。

        刚刚坐定，便听见了晏疏月的问话，“为何要带他回宫？”

        他的神情很平静，好似只是单纯的疑惑。

        九凰轻哼了一声，“我乐意，不行吗？”

        晏疏月眼睑微垂，长睫遮眸，看不清是什么情绪，声音也有些低，“您是相信了他的话吗？”

        九凰靠在身后的软垫上，姿态有些懒散，闻言，慢悠悠地望了过去，“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当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吗？哼哼，让他阴阳怪气，她就不说自己的想法，急死他。

        晏疏月沉默了一瞬，然后才道：“陛下高兴便好。”

        说完，他便再未谈及其他东西，阖上了眸，一副闭目小憩的模样。

        见他好似一点儿都没受影响的样子，九凰随手拿起一旁的蜜饯吃了起来，不时便撇他一眼。

        还故作淡定呢，她倒要看看，他能装到什么时候。

        马车离皇宫越来越近，已在宫门口等待良久的大臣们连忙下跪行礼，“恭迎陛下回宫，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九凰掀开车帘的一角，随意望了一眼，然后眸子就眯了起来，问为首的姜丞相，“太师呢？”

        姜丞相垂首回道：“禀陛下，太师府的夫人近日有孕了，害喜十分厉害，离不得太师，太师便未来迎接陛下，说是晚间再来跟陛下请罪。”

        他一点儿都没添油加醋，将那会儿太师府小厮传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九凰。

        “是吗？那太师大人还真是辛苦了。”说这话的时候，九凰的神情没什么变化，随后便放下了车帘。

        夫人有孕是真，害喜厉害或许也是真，但让他连出来迎接的时间都没有，就值得商榷了。

        不过就是找个借口试探她的底线罢了。

        如果她因此发怒，就是不体谅臣下，如果没什么反应，他便会进一步试探，得寸进尺。

        离开京城的时候，太师的嚣张还有个度，现在却是越发放肆，到底是什么给了他底气呢？

        想着，她就看向另一侧的晏疏月。

        他还是那副模样，如画的眉眼低垂着，唇角似有若无地勾起，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道：“你先回南台宫吧。”

        她还有任务要去完成，可不能让他跟着。

        晏疏月抬眸看向她，应了下来，“好的，陛下。”

        夜色降临，弯月悬挂在空中，凉风吹过，带走了些许闷热。

        月色下的一座小宅院中，一身粗衫的妇女正在来回走动，她怀中抱着一个婴孩，看着才几个月的样子，脸蛋嫩白，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来转去，也不哭闹，很是乖巧。

        一个梳着双丫髻的侍女坐在不远处的石阶上，不时便会望一眼紧闭的院门。

        过了许久，妇人才将婴孩哄睡了，小声地对侍女道：“姑娘，孩子睡着了。”

        侍女回神，同样小声回道：“将他抱到床上吧。”

        妇人轻轻点了下头，“好的姑娘。”

        侍女继续看向院门口，看着看着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小姐去了太师府这么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接这个孩子。

        任府没了，小姐以后只能依靠太师府，为什么不将孩子直接带进去呢。

        只要说明是白小姐的孩子，又不会损坏小姐的名声。

        她真的想不通。

        “姑娘，你快来看。”屋内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侍女连忙起身进屋，便发现妇人满脸无措地站在床榻边上，她手中拿着一个信封，而床榻上空无一物。

        意识到什么的侍女倒吸一口凉气，“孩子呢？”

        妇人连忙回她，“我方才就是转身倒杯水的功夫，孩子就不见了，只剩这封信。”

        她只是被找来临时照看孩子的，可担不起孩子丢了这么大的罪，赶紧将方才的情况告知侍女。

        侍女接过了信封，便看到了上面的几个字。

        任小姐亲启。

        无法，她只能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跟妇人道：“你先回家去吧，我去找小姐。”

        说着，她便脚步匆匆地出门了。

        小宅院很快便陷入了一片寂静，然后便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来者共五人，黑衣蒙面，一进宅院便开始搜查，却什么都没找到，最后只能无功而返。

        而此时京城的另一条街道上，摊贩还未收摊，杂耍的、卖糖葫芦的、卖混沌的、还有卖花灯的，很是热闹。

        戴着面具的九凰混迹在人群中，乍眼看去，根本不会被人注意到，唯一会让人好奇多瞅一眼的，大概就是她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

        系统此刻都还不敢相信她完成任务的方式，[宿主，你就这样把主角抱走了？？]

        九凰不理解它的大惊小怪，[不然呢？给任小姐磕三个头，再给主角的母亲上三炷香，求她们让我带走孩子吗？]

        系统：[……，那倒也不必。]

        就是宿主做任务的方式也太简单粗暴了，让它有些无法言喻。

        不过也幸好宿主早去了一步，不然主角就要被太师的人带走了。

        看着怀里熟睡的主角，九凰忍不住戳了一下他圆嘟嘟的脸蛋，然后才继续道：[我给任小姐留了信，她知晓孩子是被他的生父家带走了，也不会太担心的。]

        系统努力让自己不去想宿主过于牛批的做法，问道：[那宿主你要将主角安置到哪里？]

        九凰的语气很随意，[带回宫呗，太师再大胆，还敢在宫里乱来吗？]

        系统不太明白她的想法，[你要主角用什么身份进宫？]

        九凰：[那理由多……]

        话未说完，她便感觉到了什么，迅速抬眼看去。

        三三两两的行人间，一个雪白色的身影伫立其中不动，他带着帷帽，数层白纱垂至腰间，遮住面容的同时连身形都无法辨认。

        但九凰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她试探性地唤了一声，“门主？”

        将自己遮得如此严实，不可能是以世子身份出来的，那答案就显而易见了，只是还得确认一下。

        面前白纱遮挡，晏疏月还是能精准捕捉到她的位置，声音很淡，带着些许嘶哑，“随我来。”

        系统赶紧提醒她，[反派boss可能是为主角而来的，做好心理准备。]

        九凰没回它，跟着晏疏月来到了附近的茶楼里。

        还有一个时辰便要宵禁了，所以茶楼没什么人，一楼还能隐约听见些许的闲聊声，楼却是一片死寂，半分声响都没有。

        雅间中，九凰与晏疏月分坐两边，谁都没有先开口。

        抱了主角很久，九凰的手都开始酸了，但以防万一，她并没有放下主角，而是问他：“门主你怎么在这里？”

        叫她来又不说话，有毛病啊，她主动开口还不行嘛。

        “你能在这里，我为什么不能在？”晏疏月声线冷淡地反问。

        说句实话，跟性子温和的他相处久了，九凰都快忘了他还有这幅面孔，但她的反应很快，几乎在他话音刚落之时便道：“能，当然能了，您在哪儿都可以，就是在别人的坟头上跳舞，那都是您的自由。”

        系统：[噗，宿主你是抢了大熊猫的食物吗？说话这么笋。]

        九凰：[反正我都是跟他学的。]

        她甩锅甩得十分干脆，丝毫不知自己接了一口锅的晏疏月沉默了许久，然后才道：“我还没有此等爱好。”

        九凰眨了眨眼，“哦，那你有什么爱好？”

        他还真是可爱，她明显就是开玩笑的话都要解释一遍，就算他有再奇葩的爱好，她也不可能认为那个爱好是在别人坟头蹦迪呀。

        晏疏月白纱后的眼微抬，“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见他开始不耐烦了，九凰微微嘟了下唇，“我这不是好奇嘛。”

        他这人还真是，聊天终结者。

        他就不能跟另一个马甲学学嘛，世子多温柔可欺啊，这么好的优点都不学，差评。

        晏疏月冷声一哼，明显不信她的话，却没有揪着这个问题不放，而是道：“你不用回地宫，接下来的一个月都待在南台宫，不可外出。”

        “啊。”九凰对他这个要求完全没有预料，“为什么？”

        晏疏月没有为她解惑的意思，“让你做什么便乖乖去做，不要问这么多没有意义的问题。”

        九凰对他冷漠的态度无感，立马轻耸了下肩，“不问就不问喽。”

        不说晏疏月对她这种无所谓的话有什么反应，系统先震惊了，[反派boss对你态度这么差，宿主你竟然不生气？]

        天啦噜，宿主是转性了吗？竟然受得了这种委屈？

        九凰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孩子，他还睡着，没有因为外界的对话而醒来，感慨了一番他的乖巧后，她才回答系统的话，[有什么值得生气的。]

        系统还是不敢相信，[宿主，这不像你。]

        九凰在脑海中“啧”了一声，[反正门主干的事情都得世子来承担后果，我傻啊，跟门主硬碰硬，那不得挑个性子软和的欺负。]

        反正都是他，没什么区别。

        系统无言片刻，[世子捡软的捏是吧？]

        九凰：[那可不嘛。]

        听着她微扬的音调，系统就知道宿主还是那个宿主，终究是它想多了。

        晏疏月很快便离去了，全程都未提到九凰抱着的孩子，似是没看见一般。

        他不提，九凰就当什么都不知道，直接抱着主角去了南台宫。

        本来想把他带回宫的，但现在她要去南台宫，将他交给人偶不太妥当，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及时赶回去，所以还是随身带着最保险。

        就是他的身份，该怎么解释呢。

        思索间，她便到了目的地。

        深夜迎客，别宫总管很诧异，“阿九姑娘，您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世子才跟他交代不久，对方就直接上门了，他着实有些猝不及防，尤其是对方还抱着一个小婴儿。

        怎么有种世子抛妻弃子，然后人家找上门的感觉呢？

        九凰早就打好了腹稿，瞬间嘴角下撇，语气也可怜巴巴了起来，“不瞒总管说，实在是无处可去，所以我只能带着孩子来投奔世子了。”

        依她对晏疏月的了解，他绝对不可能对旁人解释太多，顶多嘱咐一句有客人要来，那剩下的东西不就任她发挥了嘛。

        孩子的身份不好解释，那她就不解释了，任由他们去想象，免得费了口舌还没多少人信。

        最多被他们认为她未婚先孕嘛，她又不在乎名声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总管也不知想了些什么东西，眼神越来越怜悯，竟也没多问，语气分外慈善地道：“阿九姑娘随我来吧。”

        九凰觉得他的眼神有些怪异，像是脑补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似的，尤其是到了她之前住过的院子后，对方竟然直接道：“阿九姑娘，您将孩子给老奴吧，照顾孩子不易，您应该累了，便好生歇息吧。”

        从中午睡到晚上的九凰闻言，一点儿心虚的神色都没有，直接将主角递给了他，“麻烦总管了。”

        算了，管他想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呢，又不重要。

        总管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然后才道：“不麻烦的，那老奴先退下了。”

        九凰笑着点头，“好的。”

        看着总管转身就要走的模样，她突然想起了什么，顺嘴问了一句，“我有些事想要找世子，不知世子可在？”

        总管的动作微不可见地一滞，但神色毫无异样，“世子早已歇下，姑娘若有事，明日一早可去寻他。”

        这话一出，九凰就明白了，没再问什么，选择了进屋，然后就跟系统道：“大半夜不在家，绝对是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了。”

        方才系统一直忍着没出声，见她开了话头，才道：[反派boss去干什么暂时与我们无关，但宿主你的心也太大了吧，竟然直接将主角给了反派boss的手下，你这不是让他羊入虎口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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