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冧绾走进教室的时候就嗅到了异常，她皱着眉头快步走到自己原本的座位上：“我的桌子呢？”

        “谁知道啊。”黎玥嚼着口香糖，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冧绾赶忙冲到窗户边向下望去，果然，草坪里正安静地躺着她的课桌‘尸体’，可她来不及下去，上课铃已经响了，她只好尴尬地站在那。

        “冧绾，你桌子呢？”

        黎玥转了转笔：“老师，可能桌子嫌她太臭，早上飞出去了，我亲眼看到的。”

        “哈哈哈哈哈！”大家被她的话惹得失声大笑，吵吵嚷嚷乱成一团。

        “行了，安静！”语文老师无奈道：“冧绾，你怎么连自己的桌子也能丢？”

        见她低着头，一言不发，老师有些头疼：“哎，算了，一会下课去教务处再领一张，前面损坏的照价赔偿。”

        “我…”

        “报告！”冧绾被这声清脆的嗓音忽然打断，她扭头看去，时纭满头大汗地站门口：“老师，我是不是迟到了？”

        “你说呢？”语文老师指指身后挂在墙上的钟表。

        “那我在外面罚站好了，老师，让冧绾先坐我位置吧！”

        “哎！”

        语文老师还没说什么，时纭已经自觉地在门外站好。

        “算了，你先坐时纭的座位吧。”

        ……

        “你根本没有迟到。”冧绾擦着刚刚搬回的新桌子：“我来的路上看到你了，你比我早到了十分钟。”

        “被你识破啦！”时纭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冧绾忽然想起她脸上那些汗：“你是不是在楼道里跑了好几圈？”

        时纭剥开大白兔的外包装，然后塞进她的嘴里：“我在操场跑了两圈，嘿嘿。”

        早上的时候，她看到那几个坏学生把冧绾的桌子扔在草堆里，她想帮她，又不太敢正面与他们起冲突，只好想了这个最笨的办法，没料到，冧绾这么聪明，竟然一眼就识破了。

        “不要和我走得太近，更不要帮我。”冧绾看向她：“你会不幸。”她又说了一次。

        可时纭偏偏不信这个邪。

        ……

        周五的体育课有体能测试，大家都必须换上学校发的运动装，没有衣服的会被扣分。

        “谁干的？”冧绾掏出柜子里的衣服，面色倏地阴沉下来。

        更衣室里女生们一个个默不作声，显然在等着看她的笑话。

        “我在问，谁干的！”她怒吼道：“敢做不敢认是吧！？”

        “谁知道呀，也许是你衣服太久没洗，臭得被老鼠咬了！”黎玥冷哼一声，从她背后撞了过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女生们挤在一团，哄然嘲笑她。

        冧绾变了脸色，她咬牙切齿地揪住黎玥的衣服，质问道：“是不是你！”

        “干什么，冧绾，放手。”唐丹丹费力地拉开两人：“别跟疯狗一样到处咬人行吗？你自己衣服破了，怎么，还想把黎玥的衣服也扯破吗？”

        冧绾倔强地擦掉眼泪：“你们也就会这点手段了。”

        “是吗？”黎玥笑得可怕：“我会让你见识到。”

        ……

        “怎么回事？不换衣服坐在那里干什么？”体育课的姜老师皱着眉头，朝坐在石阶上发呆的冧绾嚷着。

        她犹豫了一会：“老师…我…我不舒服。”

        “怎么又不舒服？”姜老师有些无奈：“叫两个同学送你去医务室好吧？”

        冧绾摇摇头：“不用了，我一会儿就好。”

        “老师，她就是装的！刚刚在更衣室还好好的。”黎玥尖厉的声音又冒了出来。

        “真的吗？”姜老师狐疑地盯她。

        刚才那几个女生立刻站了出来：“真的，我们都可以作证！”

        姜老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向她：“冧绾，你不是第一次了，学习再好，体育不合格也会影响成绩，而且，你怎么能耍小聪明欺骗老师？我对你很失望。”

        冧绾似乎是已经习惯了，面对指责，她依旧沉默不语。

        可时纭看不下去：“老师，她的衣服被人剪烂了，才没办法参加的！”

        “被谁剪烂了？”

        “这…”时纭瞥向黎玥：“是…”

        “你看我干什么？她的衣服破了难道还是我弄得咯？自己不想参加就甩锅给别人，怎么，差生就该被你们欺负吗？”

        时纭气得牙痒痒：“到底谁欺负谁？”

        “行了！闹够没有！”姜老师走到冧绾身边：“衣服破了穿自己校服，今天的测试扣三分。”

        “可是…”时纭还想说些什么，冧绾冲她摇摇头，又冲老师点点头，她说：“好。”

        “你要忍到什么时候？”时纭替她生气。

        “总有一天他们会腻。”

        “冧绾。”她盯着她灰暗的眼睛：“你为什么不反抗！”

        “我只想安安静静念书。”冧绾声音突然放低：“我没资格反抗。”

        没有资格反抗。

        当时的时纭，并不懂她的意思。

        ……

        冧绾独自坐在休息室，手里捏着破掉的运动服，一言不发。

        窗外偌大的操场，学生的嘈杂声时不时钻进她的耳朵。

        很吵，很刺耳。

        “缝一缝，还是能穿的吧…”

        是的，扣三分，她不愿。

        哪怕一分，也会影响奖学金，影响成绩，影响未来高考。

        盯着衣服上的破洞，她叹了口气，遂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门角处，想去抽屉里翻翻看有没有针线包。

        “绾绾！”

        休息室的门忽然被推开，冧绾吓了一跳，手腕一颤，捏在手里的针线险些飞出去。

        “你怎么来了？”她皱眉。

        “喏，这个给你。”时纭将拎在手里的袋子递给她。

        她接过袋子，眨了眨细长的睫毛，低头翻看。

        “这是…”

        袋子里，静静地躺着一套崭新的运动服。

        “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整天丢三落四的，所以入学的时候我买了两套，这套放家里了，刚叫我爸送来学校的！”

        时纭嘻嘻笑着，扬起的眼角堆出三两条淡淡的褶子。

        黎玥因为瘦，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也有褶子，但与时纭相比，她就像只秃毛的猩猩，而时纭，却是湖中央，那只最骄傲的天鹅。

        天差地别。

        “你…”冧绾有些犹豫。

        时纭索性撅起小嘴，催促道：“哎呀，别拒绝了，快点穿上去上课！”

        她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应道：“好，晚上我拿回家，洗干净之后还你。”

        时纭摇头：“不用啦，你看，这么久了我这身运动服还好好的，证明不需要那么多套，这套，放在家里也是落灰，哎呀绾绾你就拿着吧！”

        见她低头不语，似乎还在犹豫什么，时纭索性将她搡到角落：“快换吧！”

        “我去门口等你。”

        冧绾点头，冲她挤出一个还算好看的笑靥。

        临了，转身之时，时纭好像看见，冧绾光洁的胳膊上，爬着五六块可怖的伤疤，歪七扭八的印在那，让人有些窒息。

        她的心好像被什么扎了一下，隐隐发疼。

        ——

        “好啦，走吧。”

        冧绾推开门，轻轻走到她身边。

        时纭看向她，嘴张了又张，终是抵不过心里的疑问：“绾绾，你…你胳膊上的疤…”

        冧绾看着她，光亮的眸子瞬间黯默。

        “对不起啊，我好像问的太多了。”

        时纭顿时有些懊恼，她明知，冧绾并不喜欢被探听隐私…

        冧绾眼神里闪过一丝阴冷，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没关系，其实没什么，被烟头烫的而已。”

        “怎么回事？是黎玥干的？？”时纭闻言，立马急了：“我们去找老师！”

        冧绾蓦地抽回手，摇头道：“不是，是我父亲烫的。”

        “绾绾…”

        冧绾看着她，眼神飘忽，游移，最后落回冷漠。

        “没什么，不过是小时候的事了。”她耸耸肩：“两岁还是三岁的时候，帮冧淼换尿布，不小心弄疼他了，哭声招来了我爸，他就拿抽剩的烟头，朝我身上招呼，我就一边哭，一边看着我妈倚在门边笑，大概是觉得，我那种的狼狈不堪的样子很蠢吧，那天我爸发了狠，烫到我胳膊上不停地流血，流的越多，我爸打的越狠，反正那之后，只要他一不高兴，就会拿烟头烫我，除了烟头，还有针呀，树杈子呀，遥控器什么的。”她撩开头发，露出一小块淡淡的伤疤：“这儿，遥控器砸的。”

        她笑，眼里满不在乎：“全是战绩，多厉害，就这些，我想五中没人能比得过我。”

        冧绾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把这些不堪的过去，轻而易举揭露给她。

        大概，是被她的热情融化，被她的阳光深深打动了吧。

        时纭看着她，看着她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在说一件芝麻大的事，仿佛那些伤疤，压根没在她心里留下一点印子。

        如果说，以前喜欢靠近她，是觉得她太孤僻，那么现在，时纭更多的，是心疼，她想伸手拉她，将她拽出深渊。

        其实，冧绾再次掀起那些伤口，依旧非常非常疼，疼得她快要窒息，只是，她没有告诉她。

        其实，时纭也没有告诉她，那套运动服，是她花了两倍的价格，从学姐手上买的。

        她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一点一点，向对方靠近，一点一点，将火花赠与彼此。

        ……

        今天时纭请假了，冧绾只能一个人下到食堂吃饭，她并不觉得孤独，这么多年来，她早已习惯独来独往，她从不是依赖别人的性格。

        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靠不住，只有自己。

        她打好饭，找了个角落坐下，刚咬了两口馒头，忽地，一盆冷水从头到脚将她浇得透心凉，冧绾吐出嘴里的水，猛地站起，她知道是谁干的。

        她抹掉脸上的水，转过头看向他们，眼神呼啦啦迸着火，却什么也没说。

        “哎哟，对不起咯，没看到这里有个人。”黎玥哈哈笑着扔掉水盆，单脚跳上对面的椅子。

        “反正你也不洗澡，臭死了。”唐丹丹幸灾乐祸道：“就当给你洗澡了，免费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冧绾一言不发，她坐下来继续吃她的饭，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馒头泡得发胀变大，她咬了一口，拼命咽下去，忽然，眼角被什么湿热液体模糊了视线，她强忍住，硬是不让它流下来。

        冧绾，哭什么，真没出息。

        “你还吃得下去啊？”黎玥揪住她的头发：“给你加餐，不用谢我了。”

        她将塑料袋里的虫子抖落进冧绾的餐盘，随后又朝馒头上吐了口痰。

        “吃。”黎玥挑挑下巴。

        她默不作声，看着那盘混着唾液和白色蠕动物的饭菜，胃里翻江倒海，差点呕出来。

        “吃啊！”黎玥按着她的头尖叫：“冧绾，浪费食物可耻！”

        “几个人欺负一个人才可耻。”

        一个无比温和的男音，忽然在她耳边响起，冧绾抬头，她好像看到了一束光，那个男生像个天使，就这样降临于世，救她与水火。

        “你谁啊？”唐丹丹挡在他面前：“我劝你少管闲事。”

        “我是学生会的，你们要是不想一会老师们都过来的话，可以继续。”

        “行。”黎玥将桌上的筷子摔在她脸上：“算你走运。”

        一群人对着冧绾竖起中指，随后骂骂咧咧地怏怏而散。

        “给你。”男生把自己平时打篮球用的毛巾塞到她手里：“擦一下。”

        他看着她攥在手里不吭声，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哦，没用过，新的。”

        “谢谢。”冧绾声音很轻，轻到几乎听不清。

        他拧开了一瓶水递给她：“我叫顾垚。”

        她想也没想，顺手接过来，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喝下去小半瓶：“冧绾。”

        她抬头看着他。

        “他们为什么欺负你？”

        “因为…”她犹豫了一下：“大概因为一些误会。”

        “你为什么不反抗？”

        他问了和时纭一样的问题。

        对啊，她为什么不反抗呢？

        冧绾，你为什么不反抗。

        恐怕，只有她自己才最清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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