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冧绾，我想，我得跟你谈谈。”

        平时呼来喝去惯了，她难得见到姜淑琴用这种口吻跟她说话。

        “什么事？”她打开冰箱，拿出冧淼昨天喝剩的半瓶可乐，就着瓶口，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嗝，味道跟洗锅水一样，可真难喝。

        “你辍学吧。”她说。

        毫无掩饰的单刀直入，连一点犹豫也没有。

        “为什么？”冧绾不知道，她到底又做错了什么，或者说，她从来没做对过，在他们眼里，她就是个讨人厌的小孩。

        “我们想送你弟弟出国念书，钱不够。”姜淑琴看着她：“你出去打工吧，给弟弟赚点钱。”

        她的语气非常冷淡，给你弟弟赚点钱，说得如此理所应当。

        理所应当到她以为弟弟冧淼，是她生的。

        这个女人是她的亲妈，真的是亲的？

        冧绾开始怀疑了。

        “想出国凭什么我来供？我不是他妈妈。”冧绾胸口微微起伏：“你才是。”

        “冧绾。”姜淑琴非常生气，脸色由黄变红再变白：“你还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听话？她觉得非常好笑，他们要求的听话是什么样的？像个提线木偶一样，任他们操控吗？

        从小到大，她比别的孩子都听话，可他们，从没知足过。

        “我们把你养大，这是你该做的！”冧宏远撸起袖子，走过来朝她愤怒大吼。

        她第一次直起腰板顶撞他们：“这不是我该做的，他是你们生的，不是我生的。”

        姜淑琴瘫坐在沙发上，她捂住眼睛，发出刺耳的哭腔：“早知道我就不该生你！”

        呵，又来了，为了弟弟，她的演技真的好到可以拿奥斯卡奖。

        看着她的亲妈放声痛哭，她一点也不难过，甚至笑出了声：“如果有选择的话，我不想生在这个家。”

        她的语气结了冰，冷到完全可以把人冻死。

        “冧绾！”姜淑琴彻底怒了：“你滚出去，永远别回来。”

        “我会滚的。”

        ……

        冧绾一个人在江河大桥边漫无目的的晃悠，她不知道要去哪里，此刻，她就像水中的浮萍，只有来处，没有归处。

        她是个没有家的小孩。

        远处似乎有炒菜的香味，时不时地钻进她的鼻腔，冧绾按住咕咕叫的肚子，是的，她饿了。

        她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已经夜里一点多了，路边的小摊贩大部分都收了工，只剩不远处的大排档还亮着。

        冧绾走过去，扫视了一圈门口的菜单，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她身上仅有的钱。

        十块，只够吃一盘花生米，并且，还不能点搭配的茶水。

        她捏着手里皱巴巴的十块钱发呆，那还是她抠了好几天，为了省下来买书的。

        算了，饿一顿不会死，冧绾，书比肚子更重要。

        哗啦啦。

        忽地，大雨毫无征兆的淋了她一身，好像老天嫌她不够惨似的，带着全世界的恶意可劲欺负她，为什么？她狂喊，她不明白，真的。

        冧绾奔跑着躲进附近的桥洞，她冷得全身打颤，只好紧紧抱着自己，似乎这样，才能获取到那一点点的温暖。

        她把湿外套脱了下来，甩干的时候手机一下子从口袋里掉了出来，冧绾捡起被雨水浸湿的手机，忽然发愣，不知怎么的，手指不听使唤，鬼使神差地，就拨通了那个号码。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打电话给顾垚。

        在她蹲在桥下两个小时后，那个男孩子骑着脚踏车‘吱呀’一声停在她面前。

        “你怎么了？”他看着缩在角落的冧绾，急忙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披给她。

        “对不起。”她拢了拢衣服领口：“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打给你。”

        “没关系。”他笑了。

        冧绾抬头看他，“给你添麻烦了。”

        这一刻，她有点讨厌自己，讨厌自己干嘛把别人扯进她的事。

        “我不觉得是麻烦。”顾垚蹲下身凑近她：“小耳朵，谢谢你在难过的时候想到我。”

        他轻拍她的脑袋：“我觉得很荣幸。”

        这个动作很暧昧，可是两个人好像都没意识到。

        “我被家里赶出来了。”她语气突然低沉：“准确地说，我离家出走了。”

        “发生什么事了？”

        冧绾沉默了很久：“你不要问。”

        原生家庭是她最疼的疮疤，她不愿意和任何人讲，哪怕是，这个她觉得让人安心的男孩子。

        明明是一家四口父母健在，她却活得像个孤儿，风中摇摆，无依无靠。

        冧绾就像一头受伤的老虎，不管别人对她再好，她始终做不到完全接纳。

        就像时纭说过的那句，冧绾，你没良心。

        他什么也没说，只问：“今天你有地方去吗？”

        她摇摇头，自从姥姥去世，她就没有亲人了。

        她指的亲人，不是血缘上的。

        顾垚想了想：“要不，你去我舅舅家，他出国了，家里空着，钥匙在我这。”

        冧绾轻轻叹口气：“算了吧，我不想麻烦别人。”

        “我是别人吗？”顾垚假装生气：“小耳朵，我拿你当朋友。”

        “很好的朋友。”他补充道。

        “好吧。”冧绾点点头，眼下窘境，她确实没办法拒绝他。

        “走。”顾垚很自然地拉起她的手，待得久了，那双手冻得冰凉，他皱了皱眉，随后揣进了他的衣服口袋里。

        “去哪里？”冧绾不解。

        “带你去吃饭。”

        ……

        那天之后，冧绾就搬进了顾垚舅舅家，她写了一张欠条，是她在这里每天的租金，她不想白住。

        因为不能光写欠条没有还期，她得快点找兼职了。

        毕竟拿人手软，吃人嘴短，冧绾不愿欠任何人的情。

        她本来就生的低微，所以只是想尽可能活得高傲一些。

        ……

        “嗨。”

        早上六点半，刚刚下楼的冧绾，还没来得及解锁脚踏车呢，就看见顾垚站在小区喷泉处朝她摇手。

        她皱眉：“你怎么来了？”

        “我住这儿附近，以后一起走，一起回。”觉得说话的距离太远，他索性骑了过来。

        “不要，我怕有人说闲话。”想也没想的，她拒绝了。

        “谁说，我揍他。”他笑得很痞，让人看了倒是有点想揍他。

        “顾垚。”她认真盯着他，开口道：“我的人生已经很糟糕，请你不要给我徒增烦恼。”

        她一直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早就惯了，并不想突然有个人出现，来打乱她的生活。

        顾垚像是没有听见一样，屁颠屁颠跟了上去。

        十几年了，他从来没对哪个女孩子这么上心过，恐怕连他自己也想不通，到底为什么会喜欢冧绾。

        两辆脚踏车并头骑着，冷风嗖嗖呼啸而过，吹过她的小脸，刺得她很痛。

        已经是秋天了，她还没有添毛衣，表姐蔓蔓剩下的那些，从去年开始便不再给她，而是给了妈妈闺蜜的女儿。

        那个小孩才十二岁，已经跟她长得一样高，穿上表姐的衣服刚刚好。

        谁叫人家营养好呢？谁叫，她没有出生在重男轻女的家庭。

        轮子飞快地在马路上一圈一圈打转，快到学校的时候，天色忽然转乌，大雨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倾盆而落，两个人都没有带伞，无奈之下，只好躲进附近的书店。

        “今天要迟到了。”她从角落拿了本书坐在地上。

        顾垚攀起下巴：“嗯，需要我帮你想个理由吗？”

        冧绾身上大部分都湿了，怕她会感冒，他索性将自己的校服外套脱下来，披在她的身上。

        不同的地方，同样的动作，温暖又感动，她坚硬的心，差一点就软了下来。

        冧绾真的不想他对自己这样好，她怕有一天，她会沦陷，会贪心，会想要更多。

        她就像个溺水的孩子，只要有一点点生存的火苗就会抓住不放，到最后，连唯一救自己的人也被拖下水，一起被黑暗吞没，甚至连泛起的水花也不剩。

        她真的很怕。

        “不用，反正也没人在意。”她的笑容很苦，苦的顾垚像吃了一嘴莲心。

        他心脏疼得发紧：“冧绾，你到底在过什么样的日子？”

        “很明显，和你不一样的。”她脸上写满了无所谓，可心里却早已千疮百孔。

        “”

        冧绾自尊心太要强，她很厌恶别人对她生出同情心，由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她想起前几天课上的备选考题《人生理想》，她开口问道：“顾垚，你的梦想是什么？”

        “梦想？”他低下头想了一会儿：“大概是篮球运动员吧。”

        提起篮球，他笑得格外开心：“我的梦想，是进nba。”

        “你呢？”

        她轻轻叹了口气：“活着。”

        活着，有尊严的活着。

        “这是什么愿望？”冧绾总是有一些古怪的想法，他理解不了的。

        她只笑了笑，并没有回答。

        “雨停了。”顾垚侧头看向窗外，没有再追问。

        “嗯，雨停了。”冧绾合上书：“走吧。”

        “彩虹。”她忽然伸手，指缝挡住刺眼的阳光：“新的一天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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