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顾垚被送去医院约莫也有两周了，冧绾一直没来探视过，他每天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明明那个女孩早说过不喜欢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保护她，本来就是自己一厢情愿而已。

        其实冧绾去过的，只是一直在门外走廊来回转悠，顾垚的妈妈恨死了她，每次她提着水果想要敲门，顾妈妈便指着鼻子辱骂轰赶她，根本不准她看顾垚一眼。

        她只有在时纭那里才得知，顾垚，腿好像废了。

        那日残忍的殴打导致他右腿跟腱断裂，后期康复训练只要足够勤快，正常生活，走路甚至慢跑都不成问题，但是打篮球…

        恐怕永远没可能了。

        ——

        “绾绾。”她说：“我不怪你。”

        时纭递给她一张诊断报告：“你不要自责了。”

        “毕竟…他也是看不惯校园暴力，换作别的男生，也会救你。”

        “不怪我…”她轻声呢喃，谁都可以不怪她，可她不行。

        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是她。

        没有她，顾垚不会受伤，没有她，顾垚的梦想不会破灭。

        是她，亲手扼杀了他的希望。

        她是罪人。

        “绾绾，我觉得你应该去见见他。”

        “…”她垂着头，默不作声。

        “是他救了你，你也该去看看。”时纭没有察觉到冧绾古怪的情绪，只是一把夺走她手中的物理书：“而且，听说他自从知道不能再打球以后特别颓丧，你去劝劝。”

        “…”

        “冧绾！”一向好脾气的时纭忽然生气，“在我印象里，你不是个冷血的人！”

        她终于缓慢开口：“我去过，他妈妈…”

        “这还不简单，我想办法把阿姨引开。”

        “谢谢。”冧绾对她报以感激的笑。

        她皱眉：“干嘛和我说，你该说谢谢的是顾垚。”

        “我会的。”这句是讲给时纭的，同时也是给自己。

        ……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顾垚侧头，瞥了眼推门而入的女孩后，又重新闷头缩回被子里。

        冧绾没有说话，她走到门后置物桌旁，将已经凉了的饭盒一个一个放进微波炉里加热。

        “对不起。”她背对着顾垚：“对不起。”

        对不起，冧绾在心里已经说了无数遍，出口的却只有两遍。

        “你没必要道歉，是我心甘情愿。”他原本还有些光亮的眸子瞬间暗淡下来，大概，他想听的不是道歉。

        冧绾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他：“你为什么不配合治疗？”

        顾垚别过脸：“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

        她沉重地叹了口气，将水杯放回床头：“我被校园暴力也是我自己的事，你为什么插手？”

        “我…”

        他聪明的大脑一时间竟当了机。

        “顾垚，你知道我是关心你。”

        “治不治疗有意义吗？”

        “不治疗腿怎么好？”

        “我的腿已经好不了了。”

        “”

        对话戛然而止，气氛很快陷入死寂，两个人都刻意回避彼此的眼神。

        她承认，她真的不懂安慰人。

        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大多会存一些心灵鸡汤，可前提她们是不缺爱的人。

        冧绾没有需要安慰的对象，相反，她才是那个对象。

        因为，她比任何人都缺爱。

        冧绾沉默了一会儿，思考所有她可以出口安抚顾垚情绪的话，这个劝解人的工作，时纭真的不应该交给她。

        “不过是不能打球而已，有什么大不了，你还可以干别的啊！”

        “冧绾。”他悲伤地轻笑：“没什么大不了，也是，我怎么能指望你能懂我。”

        她连自己都读不懂，怎么能懂他。

        叮。

        五分钟到了，冧绾将微波炉里的饭盒一个一个取出，又一个一个摆在他面前：“我懂不懂你不要紧，但你得把饭先吃了。”

        他一把将那些餐盒‘啪’地打翻在地，然后像赌气一样盯着她的眼睛。

        冧绾没有发火，她一声不吭的蹲在地上，一点一点捡起，又一点一点重新装回饭盒。

        顾垚嚯地起身：“别捡了，已经不能吃了。”

        “不能浪费食物。”她盘着腿，席地而坐：“你不吃，我吃。”

        冧绾打开盖子，夹了一筷子番茄炒蛋，然后塞进嘴里。

        “冧绾，你够了！掉在地上怎么能吃！”顾垚终于愤怒，他抄起桌上的汤勺扔向她，恰巧儿的，刚好砸中她手中的筷子。

        ‘哐当’一声，冧绾手中的饭盒瞬间散落一地。

        但她依旧没有生气。

        “顾垚。”她忽然对上他湛蓝的眼睛：“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冧绾用鼻子猛吸一口新鲜空气，她想尽量调整自己的呼吸，好让她在回忆疮疤的时候，不至于太难受。

        “小时候，有个女孩家里重男轻女，女孩从小就不受待见，几乎没有一顿是能吃饱的，挨打受冻更是家常便饭。有次，弟弟抢了她最心爱的玩具，她和弟弟打了起来，弟弟把姐姐推进了粪坑，所有人都来关心弟弟有没有受伤，没有人去管姐姐还带着一身粪便，而且她，也只是个孩子。最后，无人问津的姐姐只好拿凉水管子冲干净自己。他们老家当地有个习俗，掉进粪坑要吃百家饭，女孩连着一百天挨家挨户地被迫吃酸掉的剩饭剩菜，甚至连猪饲料也吃过。他们那些坏心眼儿的大人，又怎么会做新鲜的饭菜给她吃，全是一些放了好几天的馊饭冷菜，女孩被逼着吃了整整一百天。所有饭菜中，白菜梆子最多，导致女孩后来只要看到白菜就想吐。可是，她家里条件不好，不吃的话就得饿着，女孩只能选择忍着恶心咽下去。住校以后，食堂里只有白菜和馒头是最便宜的，所以她只能天天吃，顿顿吃。不是她不想吃别的，是根本没得选。顾垚，你面前这些饭菜，是她可望而不可即的，就算掉地上，她也愿意吃。”

        冧绾苦涩地扯动嘴角：“你妈妈对你的好是她永远无法奢望的，顾垚，你要知足。”

        她的眼神从他身上渐渐游离，最后停留在手中的饭盒上。

        他的嘴张了又张，动了又动，想说什么却始终什么也没说。

        他不知道这是冧绾自己的故事。

        但他猜，她一定…有个不怎么开心的童年。

        “对不起。”大约过了五六分钟，顾垚才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

        “早就过去了，你不用跟我道歉。”冧绾脸上挂着淡然的笑容，笑得他心里一揪一揪的疼。

        “顾垚，身体是你自己的，没人能替你疼痛，所以更没人能替你爱惜。”她肚子里没有心灵鸡汤，只有十几年的亲身体验。

        冧绾将地上残渣收拾干净，洗好饭盒水杯放回原处。

        忙活完这些，她才踩着步子慢慢走到他面前。

        “好好生活。”她把时纭借来的高三笔记放在他床头：

        “还有，对不起。”

        她又说了一次对不起，唯独没有告诉他，其实她很想谢谢他。

        还有那句永远不会说出口的，我也喜欢你。

        ‘啪嗒’，门把很快被带上。

        眼前逐渐模糊的身影，是什么决堤了心防，是什么泪湿了眼眶，顾垚第一次觉得，他一点都不了解冧绾。

        还有没有机会带给她温暖呢？

        他不知道。

        虽然，后来的日子冧绾没再来过，可顾垚不再自暴自弃，他开始调整心态，愿意接受不能继续打球的事实，愿意学着与自己和解。

        毕竟冧绾说得对，没有人能替你悲伤，同时也没有人能替你前行。

        总不能，一直陷在黑暗的深渊里出不来。

        生活，还是要靠自己一步一步地走完。

        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无法复制，更无法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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