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第一次约会

冬风猎猎。南方的冬天的寒气总是无孔不入。它透过小孔肆意吹动着公交车顶部的抓手，逼使无力的塑料扣子发出稀里哗啦的声响，而细碎光影偷偷爬在淡蓝的栏杆上，贪婪肆意烨烨荧荧点下抽象的图案。在心动的前提下，即使是遇到红灯这样稀松如常的事都在一颗少男的心里变得生气勃勃和颜色相投，鼓鼓的心跳节奏起鸣不止。

        随着多年未修破旧公交车一个吱呀吱呀不堪重负的刹车，容空阳抓公交车椅背扶杆的手都紧了紧。

        这是他第一次和喜欢的女孩子约会，他紧张到飘忽不定的眼神骤然凝聚在四分五裂的日光中，又悄然转向一旁用黑色把自己携裹得密不透风、弥漫着幽幽不可触摸香气和凛凛寒气的女孩子身上。他无实质的目光迟疑又欢欣紧张，僵硬不定转向在空中卷卷团团的软云。

        容空阳的语文其实学得不太好，但他却觉得身边人无论穿得多么黑漆漆，都像晴天散彩虹般耀眼，是黑暗之中扭转闪烁的六芒星。

        浮尘是方寸天地的金箔,悠闲自在飞着。

        关初月苍白的脸色氤氲着经年累月的忧郁，根根分明的浓密鸦羽分布在微微上扬的开扇眼上，而眼睑处飞扬着两小片浓郁的青黑色，如帆船般笔挺的鼻梁倨傲向上。而这些锐利深刻的五官镶嵌在一张圆圆的脸上，用钝感驱散了些冷漠。

        她身边的人果然是热腾腾的小太阳啊，和她这种死气沉沉的人呆在一起都能笑得出来。关初月慢慢绞起自己的双手，默不作声注视空洞洞的公交车空间，在不自在中享受着浑身冰冷的触感。

        容空阳说要带她去游乐园。

        她其实挺期待的，但脸上却无论如何表现不出来兴高采烈的模样，内心使然，面部却只能扯出支离破碎的微笑，僵硬的就像雕刻好的泥塑。

        关初月也不愿让任何人见自己这般不堪入目的模样，明艳瓷器上被涂抹斑驳的墨汁之时便是它的废弃之日。

        她在八月份的时候搬到这个沿海的边陲小城，又转入一所新的高中，面对一切崭新却不焕然的新生活，她又想像往日一般浑浑度日——就像她整日醉醺醺在无尽幻梦中相思母亲的父亲一样，容空阳在这时跌跌撞撞冲撞进她黯淡无光的生命。

        在从前，无事可做时，她的时间总会逆流向过去的每一天。这是失去温柔母亲后的她喜欢日复一日一遍一遍循环的事。这七年来，无一不是靠回忆度过。而流淌至今的时光，居然也慢慢添入了除了天真烂漫童年海螺的珍贵宝藏。

        火伞高张，行李，汗水，篮球，笑容。

        父亲还醉在家里时，她一个人气喘吁吁失意之时，一个少年流淌着热汗咧着嘴问她需不需要帮忙。

        她一向讨厌黏腻的汗，那黏住皮肤的液体就像是黏住灵魂，让她惶惶却无法挣脱，像是坠在水牢，一滴又一滴在腐蚀着她，入侵着身体。

        她讨厌夏天。

        然而在她最讨厌的季节，最讨厌的时刻，最讨厌的场景，遇到了一个喜欢的人。

        他脸上的汗珠就像是透明的珍珠

        而此刻身边的人便是那个热情爱笑的人，相遇是多么奇妙的事。

        关初月默默在心里念了几遍感谢上天以表她崇敬的感恩和挽留一切的默然。主动靠近一个寡言少语无趣至极的人，她从未看透过容空阳的心思。

        窗边略过“卡擦卡擦”的声音，扫目看去，是一片纯白糅杂艳红的山茶花。花片重重叠叠，绿叶翠碧流光，阳光投射下的朦胧欲图与他们擦肩而过。花叶四布，浩浩明明。象征活力的茎叶攀上铁锈的栅栏，缠绕诉说着泛黄的过去，亘古不变求生的希望。

        这是摄魂夺魄的天然画作。

        身后响起摄像头的声音，她匆匆扭开公交车窗户的按钮，一鼓作气费劲推向反方向，和沉重的窗户对抗，直到露出一旁清亮锦簇的花，她又匆匆别开头，给容空阳留出一个足以单独拍摄山茶的空间。

        而容空阳的镜头里并不是花，是他眼里胜似鲜妍花朵的她。

        脸上泛出生动表情的关初月对容空阳说来之不易，他不断调整着角度和光度，像是狂热的艺术家雕修着他最完美的艺术品，细细琢研。

        行驶的路程化作漏斗里的沙飞快远去，极寒的风带着刀片的尖利一片片生刮硬劈在关初月的脸。她脸上的红晕很快如同杯子里残余里的水一样蒸发殆尽。

        狂乱飞舞的塑料抓手仍噗噗作响，马路上的鸣笛零丁响起，调皮的长发从围巾里掠出悦动在空气。

        空气中滚动的冷有实质地刻间杀向容空阳摆弄相册的手，他见关初月紧紧抿住的嘴角轻轻颤动着，跟丢烫手山芋似的扔了手机，连滚带爬迅速推了好几把才关上那被无数污垢灰尘紧紧围剿的窗子。

        这一下措不及防，灰落下四溅，简直是一颗流星匆匆坠下的速度。关初月瞪大了眼，被冻僵的半边脸呈现出寒冷的光泽，她能看到眼前的少年脸上细细的绒毛和根根分明的浓眉。

        公交车又停了，日光照在他们身上，镀了层灿灿金光。窗边有只麻雀啾啾啁啁的啼鸣。

        容空阳觉得自己触犯了大忌——她好像不是很喜欢别人靠近她，两个人的目光一触即分。他迅速抽回身子，闪电般那样。两个人中间又相隔一个座位的距离，在最后一排五个座位。

        敏感的少男少女毫无交流，两颗年轻的心一触即分却又心心相印，打结纠缠，扭曲转折，反思今天的穿着，说过的话，走过的路，和现在一起并肩的场面。

        他故作镇定看向四周，明确下一站便是游乐园。

        关初月跟在眼前人的身后，两个人离得不远不近。

        身边高大的树随着寒风便会丢叶子，一片片擦过两个人的身子。儿童的欢乐盘旋于这片游乐之地，嬉戏得有些吵闹。蓝天白云晃得亮眼，柔软的云团几乎触手可及。

        世界惬意地哼着悠扬的歌声。

        他喜欢缤纷的色彩。

        容空阳浅蓝的棉袄上面延伸着太阳的光圈曲线。头上的头发蓬松柔软，随着步调一点一点着，发丝上流着金光。连说话的侧脸都被光晕的朦胧覆盖，仿佛生来如此，明亮又温暖。

        她想，真好，要是一直能这样下去就好了。人果然要有希望才能活下去。

        两个人一直都没有说话，容空阳买完了票，想转头问问她时，却见她神色茫然，正对着售票亭一旁巨大的假山石桥流水发愣，对一切听而不闻。

        细细一看，那石桥下一汪宽广的清泉正汩汩流动，闪烁着镜面的光泽。

        他听见她喃喃，“浮光跃金，静影沉璧。”

        她的眼中蹦跃着从未有过的色彩，石桥底部凹槽弹动着无数光影，有如星星的光泽影动其间，薄薄的光纱柔软飘舞，雕刻着湖的踪迹，是动态柔转的水，鲜活弹跳的非物质生命。

        眼前如梦似幻，一切瞬息万变。

        日光的金色流动在万物上，白昼灼眼。黑衣服的她用蹲着的姿势慢慢转过身，双眸眯起，睫下深深的阴影颓唐无比，弯起的嘴角却如此恣意自由，那么活力她双手一转脱下自己的羽绒服，不管不顾纵身跃入湖泊！

        湖泊色彩斑驳的水面，投出一朵透明爆发的水花，飞窜在半空，溅起晶莹剔透的飞羽。

        关初月不会游泳，但她并没有挣扎。她憋了气，沉落在肮脏的水里看水草起起伏伏摇曳转动，眼前的藻类漂浮停摆又起航，恍惚可见小鱼慌乱的摆动，点点恶心污秽的垃圾随波而流，闪耀的光斑也随着水的流动而变化着，硬生生把浓绿的水映射成浅青色。

        她看见了母亲，又看见丑陋不堪的自己，浮流肮脏的自己，扭曲锁链幻影的自己。

        原来母亲的模样，是假的。

        隔着水波的模糊隐约滚动着自己的名字，于是她慢慢闭上眼睛。跟那明澈亮波的倒影相对的，是无法遏制心头突起滋生的相悖恶意那超越了对死的恐惧。

        关初月清楚，自己生病了，心里的病，从她母亲的离去开始，在父亲的酗酒中发酵生长。

        湖波荡漾出肮脏不堪的涟漪，她思绪纷呈，在轰然炸开的一朵朵烟花中灰飞尽灭，逐渐汇集空白，不知过了多久后浓缩在一个破水而来的拥抱里。

        她沉浮，迷茫，但是未曾挣扎。

        溺水之人在局限中无力左顾右盼，她被迫紧紧箍在那个隔着冰水却温暖的怀抱里，直到从粼粼刺骨的水中呼吸到新鲜的空气企图拜托窒息感。鼻腔充斥膨胀着腥臭锈味和极酸痛感，从星星点点到扩散面部神经，血液流动发热喧嚣，一阵阵淌过来的寒风一波一波交织在皮肤上，肌理被拨开搅动。

        容空阳身上的冷水一滴一滴从头发滴入衣领，他冷的直发抖，却还是艰难的在水波的逆流之处艰难抱着关初月上岸。

        在强寒巨刃的严风之下，他觉得手都快要皴裂。想到皴裂，他急急慌忙握住关初月的手——果然冷得像块冰，肿肿的五指有冻疮爆发的趋势。想起这双神奇的手，容空阳的四肢百骸涌上一阵力气，奋力托着关初月向半米高的地面上一拖，把她轻轻置在玻璃地面上，自己也迅速水淋淋的往上一翻。

        溜走的时间不过是两分钟。

        售票员不明所里，急匆匆跑出来看着一片狼藉的地面和狼狈不堪的两人拨打了急救电话。

        由远而近的救护车鸣笛在放大喧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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