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冬日狂奔

中式装修的室内雕梁画栋，龙飞凤舞的书法牌匾四处横挂，袅袅的茶香似苦似甜，悠然沁鼻。

        容空阳和关初月背着手站在校长室前眼观鼻鼻观心心关口，只余耳朵听着容母在里面唉声叹气。

        关初月面不改色，心里却波涛汹涌，好不容易拼凑出的记忆如同玻璃反射出的须臾幻境又一片片碎裂。

        她在许愿池的愿望一下下兜转心间，最终化成五个字。

        一直看着他。

        只要一直看着他就好了。

        她的反复挣扎无力，甚至在容母和校长赔礼道歉时都无从辩驳。在这种场合，关初月甚至没有一个监护人可以依靠。

        她这样悲观敏感，复杂又贪婪的人，日复一日的重叠的胡思乱想以致柔肠寸断。她是永无天日的蛀虫，被造物主弃掉的棋子，他人施舍的一点温暖就可以让她感激涕零，心甘情愿被束缚其中。

        而现在，这缕来之不易的光明似乎要弃她而去了。

        她等待着这最后的审判，面对稀里糊涂的这一天，她脑海中一直隐隐浮现的念头也原来越清晰，直到出现一个巨大箭头。

        转学。

        她想活下去。

        她如行尸走肉，不知自己如何走出校园。

        直到容空阳伸出一只温暖的手，在他母亲面前握住了她的手，关初月才乍然惊起。

        错落的叶在头顶铺开曲折的光影，在路灯下的容空阳面容模糊不清，他经年累月所晒日光的眼眸也像日光一样灼灼耀耀，上扬的嘴角露出一颗虎牙，飞扬的发丝如此青春朝气，身上闪烁之辉在她眼里可以流金铄石。

        没关系了，你没有错。

        简短一句，让她别过脸去泣不成声。

        容母不知何时悄悄离去，容空阳却见微知著般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带她飞奔了起来。

        冬季的风流入喉腔里是残忍的，无数的利刃嘶吼着，顺着发丝顺着凭空出现的路光从身边滚过，驰过，跃过。他们的头发一下向前，一会又乱七八糟卷在后头。

        关初月原本绑的好好的长发的皮筋开始松动了，两个人急促的呼吸交缠着，一前一后疯狂追逐着，追逐着不知为何物的东西。

        他们的前方是预知，是未知。

        含混的光跳动，麻木的双腿疯狂挥动，沉重的脚步声跨过一片片青石砖，迈在灰色抽象的马路上，略过一片片飞速向后移的树木，容空阳才拉着她停在一片广袤无垠疯狂掠舞的草地上，她的皮筋这时坠落在地上，厚重的长发一下抽打在容空阳的衣袖上。

        黑暗中的草地却一清二楚，风的形状卷着根根茎叶，显得如此柔软。

        关初月早已喉间腥甜，骤然停下后大气不止。明明气喘如牛，却觉得自由自在。

        容空阳早已找了片干净的地方躺下，他的校服被甩在一边，被风凌乱吹拂地时不时抬起一角。

        她犹豫地靠过去，理了理衣服，两个人隔了一个拳头的距离，静静看着华灯初上的城市和黑暗天边四卷的乌云。

        当喘气的呼吸平息下来时，容空阳轻轻开口说话了。

        “关初月，你觉得你怎么样？”

        我，怎么样？

        关初月呆呆看着夜空，脸上的表情冷若冰霜。

        “我，不怎么样。”烂人一个。

        ”不，你是我见到过最好的人。“

        关初月忘记了呼吸，她屏息凝神起来，妄想着接下来能听到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又怎么去击破那谎言。

        ”你很好，钢琴弹得很好听，让我也爱上了音乐；你很善良，黄崽冲你嚎叫，你也只是不害怕地摸摸它的头；就算你的家庭如此，我也从未听过你的一句怨言。你很勇敢，很独立，你做的饭很好吃，你的学习也很好你从来不知道你身上会散发出很温暖的气息吧你是个很棒的人！“

        他说到此，笑了。他想起自己想方设法想靠近这个神秘悲伤的女孩的模样，在她的楼下敲门企图一起吃饭——因为她家飘出的菜香，饱餐一顿后又恬不知耻地听她弹奏的乐章，无端沉醉一下午直至醉醺醺的关父回来，两个人一起打点的那天。

        殊不知，那天容空阳的闯入是她最大的意外。她枯燥无味的生命里突然被撒入了一把调味料，茕茕孑立的片刻突然不那么形单影只，被沉默淹没的自己好像走出了潮水。

        ”有些事情，我不太懂。但你好像总是在束缚自己，又好像在求生。不如试着把人生当成游戏吧，抛弃一切我喜欢雪，但是南方的雪太少了，你从北方来，雪很常见吧，很幸福！我很喜欢你说话的样子，你的声音很好听你应该没去过冰岛吧，听说那里有黑沙滩，冰川很漂亮我还想去看瀑布，你知道世界上最大的瀑布吗？在丹麦海峡“他说着说着，靠在草坪上的头转过来看着她，“要不要一起去？”不过他把咽喉间最后的那几个字吞了下去，没有说出那四个字。

        我想救你。

        关初月静静听着，她上扬的眼眸里面隐隐扑朔着光芒，脑后看似柔软却粗硬的草扎着她的头部，让她得以清醒。

        身边的人突然伸出手来，那柔软又宽厚的大手胡乱在她脸上摸了几下，又盖在她的睫毛上。

        “没哭啊，太好了。”

        这天夜里，他们一路天南地北的聊着，这片草坪离他们住所有三公里的路程，两个活力无限的少男少女感受不到时钟的走向，只附和着风的温度在倾诉。

        他们是昏暗黑夜之中的剪影，半空的风筝，叶尖随意的蜻蜓，在繁华万千中隐匿林间的夜莺。

        关初月看着容空阳跳来跳去，滑稽表演着篮球运球，他笑意满满的侧脸，神采飞扬的模样也让她划开嘴角的弧度，自觉美好的笑着。言笑晏晏之间，两个人憧憬着以后，踌躇满志。

        纵使生活仍是一地鸡毛，她却觉得得到了许久未有的自由。

        她有很多时候想反驳容空阳的话，又觉得说起来太尖锐了。

        就像他说自己是个天才，但是她的能力全来自于自己的努力；他说活着才能看到更多美好，但是美好的终结都将归于死亡，她无法将仅有一次的人生当做游戏；他说不要再掉眼泪了，还是笑起来更好看，但是她做不到

        她与生俱来的悲观如影随形，层层叠加，再不明白活着意义，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

        狂欢的落幕是彩炮在虚无中的轻烟，她一回家便闻到家中就没有散掉的酒气。

        她循着味道上楼，便看到烂醉如泥却能找回一丝神智自己爬上床的的父亲。

        她的无助油然而生，逐渐冲散了白天的喜悦，一切都对比显得难堪和窘迫。

        那双跟她相似的眼睛，在让人心惊肉跳的秒针世间划过紧闭了许久，终是睁开了。男人眼中的红血丝密布，长长的睫毛下无神浑浊的瞳仁微微转动。

        他说，怎么了月月？

        沙哑，疲惫不堪的声音。他们已经好久没有这么正常的看过彼此了，在清醒的状态下。

        无人能懂这对父女的心境。

        他们的身体和灵魂都经年累月逐渐出现了问题，交流在期间流失汇聚于无。

        她说，”我要转学。“

        两双酷似的眼瞳一眨不眨盯着彼此，在寂静的黑夜里对峙，在夜光交汇的虚空里穿透。

        …

        她擦掉泪痕，在日记本里写，“世无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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