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星现风逝（下）

到了山下，陈以乔唤来东时，幸而东时一直隐在竹林附近，没走多远。它带着另两匹马飞奔而来，唐崇远牵过一只就上马立刻往江月奔去。

        “师妹，吴言就和你共乘一匹。”陈以乔吩咐许溪，“师妹，帮我个忙，东时马鞍袋里有连帽披风，取出来，替我爹披上，还有，帽子需要系紧。”

        许溪依照陈以乔的话，从东时马鞍袋中取出披风抖开，小心翼翼地将披风披在了陈洛风的身上，并为他戴好帽子。她近距离地触碰陈洛风的身体，看到他青黑色的脸，再没往日那般生气，也不会再亲切地叫她小溪了。她心中一酸，泪又涌上眼角。

        陈以乔侧头见许溪呆站在边上眼中带泪，小声提醒，“师妹……该上马了。”说完，陈以乔轻轻一跃，落在东时的背上。

        许溪回过神，走到另一匹马边上，带着略微复杂、不自然的心情问吴言，“吴言，你……你一会儿抱着我的腰，别被马儿颠下去。”

        “好……”吴言点点头。

        许溪先上了马，对吴言伸出左手，“这个马蹬先让你踩着，我会拉你上来。”

        吴言握上了许溪的手，踩着马蹬，许溪用力一拉，吴言借力坐到了许溪的身后。

        “一定要抱紧我。”

        “嗯……”

        陈以乔一手拖着缰绳，一手穿过披风扶着身后的陈洛风，“我们不用骑很快，进了江月后，跟着我，沿着一些小路直接往西门走吧。”

        “好……”

        “小黑，附近有人盯着我们吗？”

        【没有。】

        “好，那我们走吧。”

        一路无惊无险，顺利地回到了琴光村。

        “阿远，马车先暂时停在你家车马行。对了，唐叔那边，先别告诉他我爹的事情……等事情告一段落吧……”

        唐崇远皱眉道：“以乔，怎么说我爹也是和你爹生死之交，你不让我爹知道，我爹会生气的。我知道你担心连累别人，但我敢打赌，我爹会扒了我的皮，到时我就是被你连累的。”

        “……”陈以乔怔怔的，良久才说道，“那好，就唐叔一个人……”

        唐崇远舒展了眉头，什么话也没说，驾着马车转身就往车马行跑。

        “吴言，我先将爹送到山上，一会儿我回来带你上来。”

        “以乔哥哥……不必麻烦，我会轻功，我可以自己上去。”

        此言一出，许溪有些惊讶，她看着吴言娇小的身体，“你这样小，也会轻功吗？”

        “真的，我可以证明给你们看。”说完，吴言看着山壁，作了一番深呼吸，便沿着山壁飞速走过，如履平地。

        别说许溪，就连陈以乔也吃惊了，他没办法如吴言这样可以将山壁当平地走，他的轻功就是借着巧劲看准着力点抓准时机飞得更远而已。

        吴言顺利到了山崖，大声道：“我到了。”

        许溪和陈以乔互望了眼，都看到对方眼中满是震惊。

        过了一会儿，陈以乔说道：“师妹，你先上去。”

        “好。”

        许溪拉过藤条，恍惚中发现，自己仅仅离开了不到十天，再回来时犹如隔世。她突然想到了陈以乔在自己家中说过的一句话“你才几岁，就谈一生了”，便自嘲着自己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许溪收回心神，沿着藤条熟门熟路地飞上了崖边，与吴言站在一起，等着陈以乔上来。

        陈以乔将陈洛风的双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一手抓紧陈洛风的双手，一手拉着藤蔓，使出全力飞过山壁。

        陈以乔到家后，就将陈洛风送回房间。

        此时，太阳已在西边，留有余温。

        许溪和吴言去厨房准备饭菜。陈以乔则在陈洛风房间里为陈洛风擦洗身体，换上干净整洁的衣裳。

        陈以乔轻轻触碰着陈洛风青黑色的脸，“爹，你皮肤都青黑了，我真的擦不干净……其实，我相信娘一定不会介意的……从前你搞得一身污泥，娘都没介意过的……”

        陈以乔正为陈洛风梳头发时，远远听见一声吼：“以乔，你爹呢！我要见他！以乔！”

        他听出来是唐叔的声音，连忙走出房门，看见唐叔微胖的身影朝这边赶来。他出声道：“唐叔，在这里。”

        唐之动直奔房间，一望到床上紧闭着双眼的陈洛风，猛地停了下来。不一会儿，他一步步地走向陈洛风，“陈老兄……没想到我们三人中……竟然是你先走……”

        “我们相约四十岁，再走一遍我们曾走过的路，感受那时激情飞扬的岁月。如如今，你……你这是要失约了……”

        唐之动走到陈洛风的床边，直愣愣地坐在了床沿，再未讲一个字了。

        陈以乔从桌上取出一封信，走到唐之动面前双手奉上，“唐叔，这封是爹在……死前写给您的信。”

        唐之动慢慢回转头，视线落在信上，“我与他相交多少年，他在信里写什么，我都能猜得出来……我宁可他像从前一样，不用经常，只要偶尔能来找我喝酒谈天。”说罢，唐之动还是接过了信，但未拆开。

        又过了许久，唐之动问道：“你是不是想打算马上下葬？”

        陈以乔道：“是。”

        “用的是埋在你娘旁边的空棺材？”

        “是。”

        “当年你娘去世时，你爹就准备了两副棺材，一副给你娘准备的，一副是留给他自己。他说，他怕你娘寂寞，所以在葬你娘的时候，将空棺材也埋在她身旁，等到他也死了，就让你将他装在那个空棺材里。我当时就觉得，你爹可真是连死都早早安排好了。”

        陈以乔低着头，没有再说话。

        许溪和唐崇远、吴言都站在门口，他们也听见了所有。

        凤栖山，罗芸卿墓旁，多了一座坟。唐之动站在坟边，一下一下地抚着墓碑。墓碑之上停着小黑，声声如哀泣。

        陈以乔跪在墓前，烧着纸钱，“娘，我已将爹送到你身边了，娘不会怪我没有好好照顾爹吧？”

        “师父，我永远不会忘记你对我的教导。你写给我的信，我会保存得好好的。”许溪跪在地上，对着坟磕了三个头，“师父，你一路走好……”

        唐崇远哀声道：“陈伯，自我娘去世后，只有你才能平息我爹的怒气。以后我犯错惹我爹生气的时候，你也不能护着我了。陈伯，以乔与我是一辈子的兄弟，你不用太担心，我会与他生死与共，不离不弃。陈伯，一路走好……”

        接着吴言磕了三个头，“陈叔叔，虽然我与你相处并不长，但我知道你是个极重情义的人。你因为想要救被抓去的人才会被害成这样，可你却看淡生死，毫无怨言。我真的很后悔，不该听你的话让你一个人往里闯。陈叔叔，你放心，后面的事即使再难再险，我——我也会帮助他们，尽我所能给予他们力量……”吴言还未说完，就“噗”的一声吐了一口血。

        众人大惊，许溪扶着吴言，慌张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吐血呢？”

        陈以乔弯了弯身子看着吴言，“我背你下山去看大夫。”

        “没事，老毛病了。”吴言连忙摆了摆手，“我有药，我吃了就没事了。”说罢，吴言从自己的小挎包中取出一小瓷瓶，喝了一点装在瓷瓶里的药汁。

        许溪沉思了一会儿，问道：“师父说是你帮他撑到最后的，是不是消耗了太多力量才会变成这样的？”

        吴言缓了过来，也没再吐血，但仍是虚弱，“小溪……姐姐……也不能这么说，说到底是我自己身体的原因，与帮助陈叔叔的事关系也不算大。”

        陈以乔扶起吴言，“确定不需要看大夫吗？”

        “真的不用，要是看大夫有用的话，我也不用到现在都还没好了。所幸，我的师父教了我些术法，虽然无法根治，但聊胜于无。”

        陈以乔仍是不放心，“那，还是别呆在这里了。”陈以乔转向许溪，“师妹，你带她回你房间休息吧。还有……你别过来了，这里有我一个人守着就可以了。”

        许溪想张嘴说些什么，但还是咽了回去，“好。”

        “唐叔、阿远，我替我爹感谢你们来送他一程，送到这里就可以了，你们回去吧。无论如何，大家都还有事要做，生活还是要继续的。”

        唐之动默了一会儿，说道：“以乔，往后你有事，可以来找我，不要那么客气。”

        陈以乔低了低头，行礼道：“我会的。”

        唐崇远抱了抱陈以乔，“以乔，我明天再来看你。”

        陈以乔拍唐崇远的背，“好，明天见。”

        众人望着陈洛风的墓碑一眼后，一一离开，留下了陈以乔一个人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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