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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玉人阁(五)


周莘发愁,她说的明日该是登台,她平时练倒没什么问题,若真要提到台面上,周莘还觉得有些丢人,虽然她从前也在众人面前摆过谱,可那都已经是两三年前的事了,如今她心境都不比从前潇洒了。

        周莘紧张到多排练几次舞都没能跳好,手中握着寒霜剑竟然也生了汗。

        这一晚她并没有睡好,夜里翻来覆去,到了半夜才沉沉睡去。

        周莘醒的极早,她大概是想明白了,长痛不如短痛,今日登了台解决了,再问清楚鲛珠的下落,到时候她离开樊阳城,谁还认识她!

        想到这里,周莘就开始梳妆打扮,玉沁来的时候,她已经端坐在房里了。

        玉沁给她备了烟青罗衫长裙,轻薄显身段,原本的长袖被改成利落的束袖,只坠了两抹飘带。

        周莘换上,正是符合她的尺寸,拿着寒霜剑就随玉沁去了前厅。

        不到午时,正是玉人阁人声鼎沸之际,周莘在后面隔着纱幔就能看清大厅里的人影幢幢,她瞄了几眼又悻悻的退了回来。

        “怕了?”玉无心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神态自若的倚在椅子上喝茶。

        周莘脸色有些窘迫,这下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讨好似的在玉无心跟前和她讨商量,“玉娘,这些天我练舞已是不易,今日登台更是紧张,若我能一举得了全场首肯,下台您就告诉我鲛珠的下落,您觉得如何?”

        玉无心斜眼睨她,涂着丹蔻的指尖就点在周莘的额头上,懒洋洋一笑,“你呀,小算盘打的清楚,只可惜今日有位大人物来,他与我之间也有协定,若你能博得他青睐,我便就告诉你。”

        周莘俯在一旁,嘴角有些抽动,不可置信道:“您…不会让我去…去接客吧?”

        玉无心哼笑,“你这丫头,把我想成什么人了?你娘我都不曾舍得让她去陪客,怎么舍得你?再说了,除了脸,你这身上有几两肉可看?也就那个痴傻的小城主见你两面就念念不忘。”

        玉无心说着眼神上下打量了周莘一圈,媚眼如丝,看的周莘不由的抱着胳膊,她从前还觉得自己身材尚可,腰细臀翘,直到她站起身看斜靠的玉无心。

        胸前的弧线在烟罗衫里若隐若现,话本中曾云“柔软雪白,不可只手而握”,周莘这才懂了其中密意。

        她紧抿唇,抱住胳膊,宽袖遮起自己来,才没能瞧出更明显的对比。

        “那…那来的大人物,是谁?”周莘扯开话头,心里想总该不会是樊阳城主吧,可前些日子来也并没有特意说明,周莘猜是鲁公。

        “此人虽位高权重,可在玉人阁不过寻常看客,只因我与他如今有了交易,索性就供着他。”

        玉无心没明说,可话中带着不开心,好似对这人并不喜欢,却不得已还要应和。

        周莘摇头,觉得做这行太难了,自己被玉无心压一头,玉无心还被别人拿捏,这就是层层阶级分明,周莘就是最底下的那个。

        周莘半知半解的点点头,到底也和他没什么关系,玉无心和他交易,自己只是个恰当的背景烘托,她努力跳争取不把事情搞砸。

        登台前一刻,周莘才看到正厅的舞台换了装饰,本应是赤金地毯,这会儿为了配合她的寒霜剑,镶嵌了冰蓝的玉石,周莘暗地给自己打气,等跳的好了,她也就能安心得到消息。

        忽有长箫声起,正厅中央安静下来,人群不再涌动都坐下来等着舞姬出场。

        箫声音调长短连绵,伴随击鼓之声起伏,如海上波澜汹涌,叫人胸中生起浩浩之心。

        周莘一鼓作气出了帘幕,一步步行至圆台中央,眼眸低垂,单手握寒霜剑別在背后。

        等她站定,随着鼓点伸腿,裙摆随之铺开。

        周莘缓缓将剑绕至眼下,抬眼间倏然起势出剑,阑珊快意丛生,收剑时手腕转动柔和至美,叫楼上楼下看的人心底都生了雀跃之心。

        蓝玉石嵌的台,寒玉做的剑,从二楼往下看一道白色身影融合在其中,柔美的舞姿混着锐利的剑气,几个转折间将整场舞推至高处,整个大厅只有剑声融入箫鼓中,其余不闻一声。

        二楼包间的郭城看的目不转睛,眼里只有那个青色身影舞动,他不过才见她第三面,上次她说她不是这里的舞姬,可他却看到玉人阁整修舞台只为了她这一场表演。

        “这便是我儿前几日碰到过的舞姬?”

        郭城身旁还有个人,发上冠了纱帽,须发及襟前,年纪虽长些,面貌精神的很,正是郭城父亲,樊阳城主郭乾。

        他见郭城目不转睛盯着楼下的舞姬,才想起有人汇报半月前郭城在玉人阁碰到一个女子,前几日郭城与她也在玉人阁二楼碰上,想来是玉人阁的新人了。

        这一批玉人阁收了七个新人,他听闻郭城之事还特意打听,等到新人初登台时还带了郭城来看,没成想玉娘还单独给她做了个场子,可见其女之重。

        郭城听见,收回目光转身回答,“是,只是我问她时她说还不曾是舞姬。”

        “玉人阁不登台不算舞姬的规定一直都在,我见前几日那六个都比不上她一人,城儿你的确好眼光。”

        郭城听完这话,低头面颊微红。

        郭乾从小疼这个儿子,家里的女使都不见他多一眼,能让他一眼就看中的人,确实惊艳。

        那女子此刻正在圆台上以剑为绫,潇洒恣意的舞剑,是以不同于玉人阁所有舞姬的方式来表达舞中之意,利落干净的快意,令所有人都为之一震,也难怪玉娘看中。

        郭乾摸着右手食指上的绿扳指,深思熟虑之后开口问他,“若你真喜欢,为父便去问问玉娘肯不肯割爱。”

        郭城仿佛吓了一跳,心中隐隐也有些期待,模棱两可的回了句,“但凭父亲做主。”

        正逢楼下周莘一舞跳完屈膝抵在台上,裙摆铺了一地,厅中寂静,仿若还没从这舞中反应过来。

        周莘起身利落收剑,不知是谁起头拍掌,大家都醒过来一般鼓掌,赞赏之词不绝于耳,周莘心下松了一口气,还好未曾出错,她朝众人微微伏身,随即退出众人视线,消失在帘幕之后。

        郭乾见她退了,唤了人进来,吩咐去请玉娘。

        小丫头不慌不忙的回道,“城主还请稍等片刻。”

        郭乾觉得奇怪,想起这几日城中似多了小队人马,他在城中皆有眼线,查到这队时却没有任何近身的可能,可见来的并不是寻常人,本来他未曾多想,毕竟樊阳玉人阁十三州皆知,陈国襄公就来带走过几个舞姬。

        襄公来时阵仗大的很,还是郭乾亲自接的人。现在想想,玉娘过不来,只怕玉娘正在迎接这位客人。

        郭乾似不经意问她,“可知来的是何人?”

        小丫头想了想回道,“方才路过时听到一句,想来应是北晋庆阳侯。”

        郭乾神色凝重,眉头紧皱,任他怎么也没想到来的会是这位庆阳侯。

        庆阳侯位乃世袭侯爵,历代侯爷骁勇善战,只可惜三代之后受了诅咒,虽不能活过二十五岁,每代侯位仍旧是北晋的神话,卫长风应劫之后,卫家只剩一个卫玘。

        郭乾较他年长二十几岁,略微记得他五岁袭爵,此后他只在十六岁出征过一次北晋边境,与戎北异军对阵,后戎北异军节节败退,数十年不敢犯北晋,现如今还在岁贡。

        卫家为北晋垒起来的城墙太高了,导致九国境内只看得见卫家,看不见北晋帝王,功高盖主,终究不是好事。

        卫玘与从前的侯爵不太一样,从胜了戎北之后,再未上过战场,似乎是退了北晋朝廷做了个闲散侯爷。

        郭乾坐镇樊阳城数年,除开他自己对樊阳城的了解,还有各地传来的密信,他知道,不只是北晋和樊阳城,整个九国十三州,都有庆阳军的眼线。

        这个卫玘,不是位好惹的侯爷,只怕他来樊阳,也别有目的。

        郭乾叫那丫头退了下去,没再请玉娘,若是卫玘在樊阳城行事,也迟早会找上他,他又何必上赶着送。

        卫玘来樊阳时周莘正在玉人阁舞剑。卫玘一下榻客栈,立刻就有线人来报周莘这些日子在樊阳的所作所为。

        她目的很明确,来玉人阁就是为了找玉娘,卫玘知道她一向没什么底线,但并不会自己主动提及,所以就算在玉人阁练舞,应该是和玉娘做的交易。

        卫玘这些日子从越国回北晋,又从北晋匆匆来鲁地樊阳,一面是为了查清周莘的真正目的,另一面是他意外得到一方帛书,上刻秘术正巧与解他身上的咒诅有关,他这才回来一趟樊阳。

        九国百年大妖,论辈分,七百年的玉娘当属第一,她甚少管外事,在樊阳开了个玉人阁过日子,只凭着这一份就能见过不少小妖,知道不少人妖两界的消息。

        这是周莘,也是卫玘都来了玉人阁的原因。

        卫玘并没有太过招摇,捡了一小队人马,甩开跟踪的人来了樊阳,连城主郭乾那边都没去打招呼。

        周莘跳完舞,卫玘的第二杯茶正见底。他斜倚在靠椅上,姿态慵懒,眼中倨傲的笑意轻轻浅浅,他只听闻,越国的小周公主并不会跳舞,也不曾学过。

        卫玘见周莘俯身退场,礼数周全,进退得当,全然没了曾经小周公主的招摇和嚣张,须知这两年历世的光景,足以叫她改了脾性。

        卫玘的雅间很大,除了他的人在跟前伺候,玉娘派的丫头被隔在楠木屏风另一头,玉无心来时,外间的人才撤了下去。

        “玉娘来迟了,还请侯爷见谅。”玉无心一副姗姗来迟的模样,亲自端着上好的梅花酿,到卫玘跟前取了空的酒盏,一边斟酒一边笑着道歉。

        梅花酿刚出壶,便有盈盈梅花香气扑鼻而来,朔朔六月里,叫人闻着就激起一身凉意。

        “这杯梅花酿,算是给侯爷贺喜了。”玉无心双手敬着茶盏,等卫玘接过,她才自顾倒了杯坐在卫玘对面,“侯爷好大的喜事,在陈国悄悄就办了,叫十三州多少女子的心都碎了,可不知是什么女子,叫侯爷这么耐不住性子啊?”

        庆阳侯的婚事办的急,连北晋的旨意都送的快,消息从陈国传出去的时候,叶家那边都已经完婚了,纵有人想阻止,也来不及。

        想起瑰红的婚房里一个身影都没有,卫玘失笑,“她呀,像只野猫子。”

        玉无心哦了一声,“那侯爷还敢来玉人阁?不怕夫人生气?”

        卫玘似乎有些无奈摆摆手,“我倒盼着她能生气些。”

        话尽于此,玉无心也不必再问,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便是他庆阳侯,也总不能拴在一个女人身上,他既已来了玉人阁,后面的事情总也不是玉无心来管。

        玉无心眼尖,修为也高,她知道卫玘不是个好惹的,更不必说他宽大衣袖里露出的一节缚魔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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