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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四十九章


众人再有言辞,谢府还是多住进了一人。

        是夜,秋凄露华霜,流阁与长廊,长灯透彻不熄。

        谢玖打发了泠月秋水,夜半凉意沁起时,她起身犹豫了会,揽上外衫出门而去。

        一方夜泉畔,小屋灯盏微弱,帘内隐透着盈盈光芒,在星河临波逐水下,余留了无限的温柔。

        谢玖迈步,绕过一揽幽深屏风,正看见晏斐立身桌案旁,微微前倾,手端着茶壶,觉察到来客,稍顿住了一会。

        而后无声将茶壶放下,似有些小心,他说道:“家主来了,那便坐会罢。”

        软塌铺垫得齐整,无人侵踏,上头甚至安放了一袭精细毛毯。

        如今秋高气正爽,尚算不上严冬冰封的冷峭,这毯子为谁备下,不言而喻。

        谢玖随意点了个头,施身坐下,抬眸看着晏斐:“遭了晏相那般刑罚,现如今还能看着若无其事,也是令人匪夷。”

        晏斐低头淡淡弯唇:“已经上过药,都没有事了。”

        灯火柔和,亮了四处的壁角屋陈,竹色的屏影及帘帐又添了份朦胧,凝着悄寂无人的夜色,依稀似又回到山中清冷的陋屋。

        二人心平气静,细数苍穹。

        谢玖收回目光:“如了心愿,你们自然没有事。谢玖从未听说,有人自府中落魄赶出,还能悠闲不忘意,多携一把琴的。”

        许是方才扫及角落静搁的“止音”,谢玖毫不留情,坦诚道出。

        这一回,晏斐依旧没讲话。他静然立在谢玖面前,彷如千百年凝结的灵魄,长郁且深蕴。

        “本想着白芷村一别,便再无缘报你照拂的恩情,哪晓得这么快就偿了。”谢玖自觉好笑,又说,“只是晏相此举,为的权位,晏斐你呢,又是为的甚么?”

        是恼忿抑或劝哄,在他面前都无济于事。

        谢玖索性不绕,平淡了一颗心,直言道出最深底里的真话。

        她确实想不明白,舍弃长安的荣华尊贵,远离暗纵朝机事理的莫烟阁,晏斐甘愿困居在不见明途的谢府,于他又有甚裨益。

        影深静夜下,灯台烛火柔浅,不再等晏斐回答,谢玖开口,突然发问:“你今年多大了?”

        晏斐沉顿:“……十九。”

        这一世的身体,确实是这个年纪,往世犹记得的二十又一年,他暂且忘怀罢。

        “十九岁……”谢玖低低笑了,真挚言道,“你可知,我长你两岁。”

        她话已提到这处,再昭然若揭不过。

        自古女大皆非佳偶,以晏斐的身姿气性,长安城内的妙龄女儿一如春风桃李,多不胜数。

        谢玖有甚么好?年岁渐长,孤寡丧夫,平日唯能做的,也只是守着东陵谢府的春秋,蹉跎到老罢了。

        晏斐静默许久,莹色面容正与灯烛的光芒相映,气质轻和,愈显得少年弄花般的精雅。他细声开口:“年岁宛若门前石子,不作细数,谢家主气怀容和,不该是在意世俗的。既自己从不入眼,何须刻意说与晏斐听。”

        谢玖一噎,轻笑反说道:“你能知晓我的有意为之,必是也了然谢玖的坚决了?”

        她就不该与晏斐暗较心窍。

        “你救过谢玖一命,谢玖自当报答,这才在晏相面前将你留下。只是你若久待在谢府,伴在谢玖檐下,日后又算甚么?”

        堂堂正正的晏府公子,屈于别府,侍奉他人?

        世人终是在意声名的,从前她不懂,害过一次旁人,何必再来一回。

        谢玖收回目光,侧影盈盈半眸含灯火:“谢玖亦是为晏公子着想。待伤养好,你便离开罢。”

        她从不认为,自己还能与晏斐有甚交集。

        尔来闲逸落华,看天水生长,自暇不可接。

        软屏遮掩下,烛火更显幽深。小屋温暖意充沛,舒惬得叫人倦懒。

        晏斐在这一刻,出声唤住她说:“家主若是说报答,可否……成全晏斐的心结。”

        谢玖看过去,仔细审视着晏斐:“自打晏公子远路迢迢,找寻谢玖救下,晏公子便一直叫我看不

        透。此番坚持……怎么?莫非一切都是晏斐设的局,实则另有图谋?”

        她这样寻思斟酌的眼神,叫晏斐无所遁形。

        如同初阳好不容易融开了一道裂口,如今云浮明暗,又岌岌可危。

        晏斐不敢再让谢玖嫌恶,摇了摇头:“晏斐没有恶意。世有因果之说,家主就当,这是晏斐甘愿的修行罢。”他暗自垂眸,面容安静而几近卑微,低声道,“我既然选择了这路,便应当义无反顾,不会再管他人的非议。门客,或是……面首,若是喜欢,任家主称呼就好。”

        忽而好似银溅四落,一刹那的熠熠生辉。

        谢玖眯了眯眼,险些困倒在晏斐看似无意的只言片语里。宛若萤萤的光石,泛着轻少的芒泽,追溯至内里,却不想坚韧得势不可挡。

        只是待花火寂凉,屋中像是比先时更加暗淡。一如来时,安静而深远,只闻漏夜长滴,更显影薄。

        她再说不出任何劝阻,哼声一笑,开口道:“我以前还当你像一个人,时常恍惚,错离得分不出来。可今日才知,你们一点也不像。”

        而后透过窗影,谢玖看见漫天夜色,泉流汩汩凝结了雾气飘渺,失魂半晌,不发一言地又独自闭门回去了。

        谁也不知这夜二人的剪烛悄谈。

        只是从此,晏斐安然在谢府孤僻的小院住下。众人得了谢玖的授意,谁也不打扰他,却也不会刻意遣人服侍他的起居。

        ——任他游离在谢府,自力更生,待他闹够了,清醒了,一朝沉静自如,自然会悄无声息地离开。

        谢玖如此吩咐,而后恍若忘了这一人,再没提起。

        烟光含雾,秋景暖和,谢府沉立依旧,静数它历经的又一个叶落缤黄。

        众人本就不满晏相强人所难之举,待心中平静下,更不会凑到晏斐跟前打量。回廊或小道若有相逢,顺便行个礼,面上过得体面便罢了。

        只除了一人。

        许是长安城那一面之缘,苟胜总如硌着甚么,心思迷惘,却偏偏寻不明白。

        自此便对晏三公子有个些微的记挂。

        听闻晏三公子留下了,旁人唏嘘复杂,他反是难以抑制地暗中窃喜——想来真有道不明的缘分一说,他瞧着晏三公子,的确是面善的。

        晏斐暂居的屋院,虽不至于荒败凋敝,到底也是门清冷落,也只有苟胜,待谁都是一门子嬉笑讨好的热情,在府中多有照顾晏斐,与他亲近些。

        生而存世,与人交善,总有善缘来至。

        他以为晏斐只在谢府匆匆待过一回,乍然留下,总会有不习惯,便自告奋勇领其四下逛一圈。

        府中楼阁飞檐,湖波浩远,苟胜边走边顾着晏斐:“府中的侍仆多是家生子,自小教养着,高傲些在所难免,却没有害人的心思,若因事轻怠了您,晏公子莫须同他们见识。”

        晏斐点头微笑,状若无意:“苟胜也是家生子?”

        “我啊……”苟胜神色一瞬怪异,转瞬复归平日的笑容,淡然不究,“不瞒公子,苟胜生来只是四处流迹的弃儿,不知怎么活了下来,却也瘦弱无依,朝夕难保。是主人曾经的夫君,将我自街头救下,养在府中,这方得以温存知事。后来他虽过逝,主人亦心善,将我好生留了下来,所以苟胜甘做谢府奴仆,却万万担不上家生子的名讳。”

        晏斐安静听着,始终温柔含笑:“那苟胜留在谢府,与旁人相与得可好?”

        苟胜点头如捣蒜:“府中众人如兄弟姊妹,待谁都是一般好。他们性子骄矜,我便退让讨好些,彼此都能欢喜,总归相与得来!”

        经历过旧时那些苦难,他心性磨平,自然不似平常所见的粗枝大条。

        各有各自的待人之道,若他少有嬉笑自稽,这些年里,苟胜要融入谢府,与众人打趣一团,想必得多添几分艰涩。

        也正因知晓过往无依的苦难,苟胜心怀感念,待谁都真诚炽热。

        时下柔风沁爽,枝叶避影,他趁晏斐低首缓步,偷摸端详了数眼,只觉得秋光粼湖水,这人面容好看得无可挑剔,比面容更甚的,是他周身气质,好似轻云拂波,优雅绝伦得无可挑剔。

        半痴半迷,他似乎明白了,主人何以要留下他。

        不知该低落或怀念,苟胜收回目光:“说来不怕公子恼,第一回见您,公子还是个不通世故的痴儿,那时恍若珠华掩住,断没有如今这样气姿绝尘。”随即有缅怀故人之意,他低声说,“可如今的气质,却能几转经合间,总令苟胜觉得,您与昔日救下苟胜的恩人颇有相似。说来苟胜这一身医术,亦是从他那启的蒙……”

        逝者不复往,仍留在世的人,任时岁打磨淡下悲坳,随后渐有新人替入,共担余生安然欢喜。

        那已逝去的人,可就无人怀念了?

        苟胜几番挣扎,却也是徒劳无果。倒是晏斐闻言,垂眼淡笑只道:“过往也曾有人说起,约莫真的像罢。”

        随即再无后言,平淡如水,仿若只是狎笑交谈间,明面上的随口应和。

        苟胜摇摆不定的心,忽而就定下了,摇了摇头:“恩人待苟胜虽好,却并不喜主人,是以主人曾受了许多委屈。”

        二人说话间,已迈步行至湖畔长亭,放眼望去,秋景萧瑟,寂静空莫无一人。苟胜顿住脚步,又问:“对了,公子似是带了一把琴来,您习过琴?”

        晏斐嘴角含着柔笑:“许久未练,有些生疏了。”

        既心中已有了选择,苟胜少不得提醒晏斐,欲言又止说道:“若公子是要为主人弹琴……苟胜多嘴一句,还是莫弹了。”

        晏斐顿了顿,轻和看向他:“怎么了?”

        苟胜眉间拢起,平空多了些难过,指了指湖畔枝条落处:“主人的夫君,曾也是琴艺精湛,时常独坐那处,抚一把琴直至日暮。主人为讨好他,曾靠近去问道,可否为她倾顾一二。其实主人心思简单,夫君爱琴,那她随他一道,日久天长,总能言谈亲近一些。”

        风拂湖面,皱起一池倒影。凉意拢袖,至今已然物是人非。

        晏斐面色难辨,依稀由风吹得几分失意,扯着嘴道:“那……后来呢?”

        当时无心,稀散零碎,他曾忆起这事,只是后头如何,任凭记忆拉扯,他也想不起来了。

        苟胜又是一番无奈摇头:“主人自小入山习艺,痴迷的是武道,哪里识得出文人雅士的细致。我恩人心气极高,闻言淡漠得连眼神也未施,只清冷说道,琴曲有意,逢可解者,或可和者,此皆幸事,但若刻意抚与粗鄙愚钝的人,相互巧笑逢和,行至了了也无甚感觉,比之错付自然间的桃花春水还要可惜。”

        一番话平腔直述,不沾任何情绪。却也正是内心而起的不屑与淡漠,仿佛化作千百的利刃,刺得谢玖满面窘迫,无所适从。

        少女脸面薄,遭了心上人这样的嘲讽,自然刻骨铭心地记在了心里。

        而后直至莫璃逝世,她也再未敢在他抚琴时,上前打扰一二。

        说者只道是寻常,听者言犹在耳,念念不忘。

        “主人对此有心疾,是以公子再在主人面前抚琴,恐会惹主人忆及往事,或平添对您的厌恶。”

        苟胜该说的说完,真心劝了晏斐,转眼见他动也不动,兀自沉浸失神,眼眸茫然且浩渺,是以问道,“晏公子,您怎么了?可是任风吹得难受了,我为您把把脉?”

        他性子一急,便不过脑子,伸手欲捉上晏斐手腕。

        晏斐轻推开了他,满身重压无力,忽而疲惫难当:“我……多谢,不必了。晏斐还有事,便先,回去了。”

        说罢借着秋风,踉跄回身远去,模样失神恍惚,好似下一步,便要跌倒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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