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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第七十章


许多年前,谢玖尚是稚嫩孩童,在出岫山捧着晦涩难解的书籍,在师傅吩咐下,皱起眉头一遍又一遍背诵抄写,却总比同门弟子领会得慢许多。

        四方齐整的一间屋舍,一盏灯烛挑着,细数更漏长夜。

        那时她便明白,自己不算天资聪慧的弟子。

        一门心性直白而简单,既不懂见微知著的深意,要琢磨透如棋子落盘的步步为营,动静皆能瞥见一方大天地,亦需比旁人花费更多时候。

        师叔支起手,总漫不经心地安慰她:“出岫门都是些尘世少有的怪哉人物,小玖儿同他们比甚么,莫太沮丧了。师兄若揽宙荒,你是他门下的徒儿,纵只得了万分之一的真传,他日下山回东陵,亦是足够用的。”

        谢玖不理会他,低着头,仍自顾生着闷气。

        宋枢子这才提起身子,轻咳一声,又说:“况且人各有所长,业术修习大不相同,你虽脑子不好,小小年纪,身板却不错,武学造诣又有谁能及?”

        话一说完,他想也不想地提着衣袍飞快跑走,唯恐惹了那小祖宗,又赶着挨顿打。

        影光遥错,谢玖也曾暗自揣摩,晏斐究竟是谁。

        晏府的三公子,痴痴傻傻十九年,一朝落水,竟宛如将原先落下的清醒全捡了回来,短短数月间,他与秦楚楼主交好,同莫烟阁扯出莫大渊源,牵弄朝局,连纵制衡,比之常人心思更深沉。

        且诧异的是,他竟毫无缘由,甚至有些卑微地,想要对谢玖好。

        他心思透彻,猜出谢玖出行长安所有的意图,却不计回报地助她成事。

        谢玖心愿既成,不作声张地离开长安,他料到谢玖遇刺,枉顾性命地救下她,耐着粗淡日子,与谢玖留在白芷村,为她养伤。

        而后更是自毁名声地位,纵工于心计,亦要留在东陵,留在谢玖身边。

        他好似对谢玖的旧疾,有着不易被人察觉的执念,可谢玖绞尽脑汁,也看不透他所求为何。

        谢玖本性如此,不喜欢太过算计的人,自在长安城撞见晏斐的不安分,她便无意与他深交,甚至一向自傲惯了,她时而对晏斐的讥讽,与家主端庄稳重的身份相错,到底没有掩藏住。

        不论她眸色冷淡,言语生硬,抑或笑意盈盈,语气温缓,晏斐再不为所动,独自守着自己一隅角落,收敛着本性,不愿让她生厌。

        后来,谢玖想,她是明白晏斐心意的。

        即便先时犹疑过许多回,百思不解,晏斐不求回报地将一切给她,究竟另有甚么深意。可轻光淡尘,日复一日的相处,她卸下拒人千里的防备之后,若再看不透晏斐,她也枉顾了师傅费尽心思教习她那么多年。

        若非渗入骨髓的爱,如何能叫一个人甘为卑微。

        只她还是想不出,晏斐风姿绰约,气质绝尘,论心性更是通彻无双,怎就偏偏会喜欢她?

        他长居谢氏,彼此亲近了些,谢玖在许多细小微末处,总能将晏斐与那人重合。仿佛明光忽至,一时错乱,她又陷在过去的旧景象里出不来。

        晏斐与莫璃实在太像,纵使谢玖不愿承认,韶日光景渐消磨,他同那人一样,已由她记挂在了心里。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自莫璃死后,她寄人间无望,清寂一如封尘,谢玖也想不到,人世一遇,竟有再动心的一天。

        她连自己也琢磨不透了。

        谢玖性子坦然,纠结过后,即便不再同年少一般,欢喜那人,便要不加遮掩地表现出来,纵使不动声色,她心里却是认命般接受的。

        仅是至此,她便心满意足。

        晏斐与莫璃,究竟谢玖宛若避之不及,不敢再深想。莫璃是她苦苦多年,求而不得的心魇,任何一点,好似轻易便能戳碎的幻想,她都不愿再触及。

        还魂之说,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

        岁月更移,许多细枝末节里,轻而易举便能想通的真相,她依然晚了很久,而今才看明白。

        师叔说得对,谢玖着实愚钝。

        东陵城中雪寂,暖炉煨煨。

        一方汤锅熬煮得适时,白汽氤氲升起,伴精致碗碟,以及其余菜肴,并摆放在席榻桌案上,屋间清缭温暖,帘遮窗外残雪千重。

        宋枢子手握筷箸,跪坐榻间,俯身沉溺在美味菜肴暖汤中。他不拘小节,嘴中咀嚼得满当,目光落在桌上,丝毫不曾离开。

        道袍长袖撸起,纵发髻歪斜,也不见他管顾。

        忽而屋门破空打开,明光大亮,宋枢子尚未看清来人,一股劲风袭来,毫不客气劈向席榻处。

        屏帘受力,桌案裂开,连同一众盘碟摔下,叮叮巨响。

        电光火石之间,来人又是一道劲气劈来,袖衫涌起喧风,好似置身山巅,冷冽寒凉。

        “莫莫莫莫气,小玖儿你身子不好!”宋枢子顾不得颜面,手忙脚乱躲闪着,“若师叔做错什么,向你赔罪就是,提内力耗损甚重,你你——快些停下!”

        谢玖言未入耳,手中劲风不停,偏又似疯障般毫无收力避让。

        宋枢子惊慌不已,怂得只知躲避,哪还有半分思绪,“是师叔错了,师叔错了!莫劈下,师叔受不得的!”

        他只知赔罪,偏谢玖气在心头不能消,周遭的桌屏摆架,在二人僵滞焦灼下,已是一片狼藉。

        杯盏酒花四溅,菜肴铺泻一地。

        谢玖长发未绾,松松披散在身后,她气息不稳,因强行运了气,面颊比平日要红润一些,想来已是气极,长衫如流水行云般扫动,双眸忿恨。

        再一施力劈下,摆架轰然而倒,她似泄了气般,停住了手。独立黄昏避影,谢玖一身衣衫及地,更甚消瘦凄惶。

        “你瞒我……你们都瞒我。”

        纵心里有怨憎万千,思量纷杂变幻,临了到头,她只说了这么一句。

        宋枢子见周遭没了动静,缓下一口气,未及多想,扯着话说道:“瞒你?!师叔陪小玖儿山中待了那许多年,何曾瞒过你。今日吃独食是不好,师叔不该瞒你;昔年师兄埋下的酒少了,我确说过是小玖儿拿的,可师兄也未曾责罚你,有甚干系。还是说……小玖儿知晓我向师兄进言,叫你每日静思两个时辰的事了?”

        他理了理衣袖,想也不想又继续解释说:“世人皆受困眼,小玖儿你却生有贵气,命里圆满无缺,武学修习也比常人更顺,此乃祸兮福之所伏,心境未达,日后难免误入歧途。师叔也是良苦用心,你性子贪玩随性,静坐独思久矣,能将你磨砺得安稳些。”

        胡言乱语一通,宋枢子险些自己也深信,好似山中嬉笑贪耍的老顽童,与他状若两人。

        他心满意足于自己的用心良苦,脑子里灵如泉涌,构织了更多微不足道的细节,张了张口,还想要一一道出,互相感动。

        不经意间往谢玖处一瞥,宋枢子如堵塞般失了嗓子,千言万语,如何也说不出了。

        纵她年幼独自被送上出岫山,日夜聆听竹叶清潺,捧着比她身子还长的木枝练功,斗转星移,宋枢子也没见她像这样,眼眸通红,泪流满面。

        年少女儿家的难过与悲怨,如百怆风雪,化成涕泪,原来只为了一个人。

        仿佛一扇明光倒塌,宋枢子心中沉重,叹息了几声,难得的正经了些。他双眸再抬起时,已然深邃地如不可测观的潭渊,好似蕴着无尽的世事朝夕。

        坦然走上前,宋枢子替谢玖拭去眼泪,放缓了语气:“当事者只你与他二人,让你自己察觉,不是更好么。”

        这一句开口,往先种种猜测,好似尽刻在树轮中,成了定数。

        谢玖片刻的愣怔,面颊上的泪痕,映着大开的屋门,凉风几刮,还未来得及干涸,眼眸里空洞,已无声落下更多。

        她心中难过,摇了摇头,声音比平时更加低软:“我先时一直忌惮他,猜疑他的用心,纵使他我因顾及许多,心意多有反复无常。嘲讽,讥笑,利用……这些我从未收敛过,甚至时而娇纵的脾性,我,我待他一点儿也不好。”

        宋枢子看在眼中,心里感叹万千,语气更加劝慰:“那是你自己这样看待自己罢了,三千浮生世界,人无完人,你待他很好。”

        他随意四顾,去一处狼藉的角落,掸出一块清静地,领谢玖坐下休憩,随之自己也团坐一旁,抬手抚了抚谢玖后背:“再说了,他前世种种所为,小玖儿都是知道的,如今这般,因果往复,也是他偿还你的债。”

        人之何为,苦厄自渡。

        超脱不了自然,纠陷其中无可施,既居于尘世,来来往往,自有注定。

        谢玖动了动唇,不知从哪里解释,抬眸又问向宋枢子:“可是,阿璃已经死了,又怎么会……阿斐怎会是他。”

        怪力乱神,实在叫人惊异得不敢轻信。

        死去许多年的故人,朝夕念忆,又成了眼前人,她已经不敢生出这样妄想。

        若非是这样,她也不会一回又一回恍惚相似时,轻笑道是自己执迷,打消了原就虚无的疑虑。

        宋枢子开口解惑:“小玖儿修行的那些年,你师傅曾教过你,出岫为道门,讲究无为自化,天人玄命,以期逍遥于天地。你对神魂命数一说,向来不屑一顾,想是未放在心上罢。”

        他笑了笑,也不是责骂谢玖,继而说道,“你可还记得,师兄说过的,一魂两生。”

        谢玖愣然许久,片刻不动。

        一魂两生,魂残缺而分两世,尽皆坎坷,无解。

        “师叔的意思,他……阿斐他是——”

        莫璃缺在世上的另一世。

        百转弄人,莫璃与晏斐,本应该是同一人。

        宋枢子看了她一眼,算作应下:“自坠地起,他二人生来魂魄不全,这是天定的命数。但为凡人,都有三魂七魄,以养精神而游山海,你是知道的。”

        他说及此处,似是嘲弄来人的命,叹了口气:“莫璃与晏斐却不同,他二人本应寄同一轮回,不知何故,莫璃早诞三年,身夹两魂四魄,苦命早衰;三年后,晏斐又携一魂三魄生下,痴傻无神,这才魂魄齐全于人世,只是……”

        这两身都不得善果。

        谢玖眼眸通红又闭下,泣涕早已无声:“阿璃一直坎坷颠沛,流落芥下,而后身虚体弱,累疾缠身,原来是魂魄不全的缘故。”

        熙熙攘攘人世间,莫言重回多少恨。

        她而今方才明白,谋尽心计的妄图摆弄乾坤,原来幡然轮转,可笑至极。

        宋枢子亦是感慨点头:“你自莫璃身死起,心寂如秋凉,这几年守着院树纷摇,一人独活,也是活成了他的模样。我与你师傅,并谢氏众人,知万物应随自然,便都纵容着你。”

        “可小玖儿须得知道,莫璃命中的早逝,谁也扭逆不了,纵没有旁人的算计,他也有此劫数。及至莫璃身故,魂长留世间不去,孤寂飘零三年之久,谁也不知他看到了甚么。”

        生魂离体,终究也是难得的境遇,如他这样修道问仙的世外人,同样不知其滋味。

        只是孤魂飘荡,无枝可依,独处三年之久,想来也是潸然的。

        宋枢子顺口一说,道尽怜悯。谢玖似想到了什么,全身一僵,双眸颤垂,神色失落下:“是啊……谁知道呢。”

        宋枢子转头又说:“到头来,他魂落晏斐归于齐整,俯首谦卑,留在你的身侧,那也是他甘心情愿,小玖儿并不亏欠他。”

        他虽懒散中难得明理,到底也护短得紧,见谢玖好似抽了魂一般,面色苍白,于疏光淡影里,眸色又兀自陷下,略一琢磨,又换了个语气:“你与莫璃未结的遗憾,小玖儿若愿意,也能与晏斐续下。令他伴你,回出岫山休养顽疾,日后山海阔广,或是城郭繁攘,你与晏斐淡心逸情,都能好生领会。”

        但见两处心安,至于其他,宋枢子沉下面容,只作埋头闭事,不愿深较。

        谢玖讷讷点头,又想到什么,咬唇摇了摇头,眉眼蹙起,似含着星星碎碎的记忆。她面容憔损,神态好似回归多年以前,明光染暇,一如雪尽凛风过后,细枝碧漾。

        张了张唇,谢玖什么话也未说出,最后只是眼眶愈红。屋中错乱,凉寒透骨,门前落下轻影层光,似梦似幻,再没有任何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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