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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第八十三章


轻光游移,车轮细碎声夹着低柔的话语,如平生悠闲的惬意里半饮了一坛醇酒。

        谢玖抬眼,一双眸子淡得好似化在水中的幽光,静静看了晏斐一眼,也不说话。

        晏斐安然与她对视,嗓音温软:“莫璃幼时无归依,四处流离,身子一直孱弱,三两日卧在床榻已是常态。他无顾忌地用谢府的势力,暗中触及长安与各处藩王世族的权势,以求打破明面的平静,虽渐如人愿,莫璃也因此损耗心神,病疾总不能好转。”

        枯旧衰颓,历不得欢喜,一如谢玖如今的境况。

        想来,她也是能感同身受的。

        谢玖出神了一会,轻轻点头,说道:“我知阿璃常年带病,极需调养,可是——”

        “可是莫璃不喜你近身。”晏斐没有看她,神色平静,径自接过谢玖犹豫的话,“即便常年体弱,他却疏离地不愿让下人服侍,一人独居谢府偏角院落。”

        他一如既往地坦然,“你想来也知道了,莫璃既要入世,自然也满是防备。总归久病成医,莫璃若有心,不会让自己陷入绝境。可他不敢轻易放心谢府的人,没有侍奉在侧的奴仆,他倒坦然自在些,安静宁逸,专心外世的大小诸事。更能够藏好与东陵世子的这份情谊,不至于叫人察觉。”

        一段话细腻温柔地如春日姣好的阳风,谢玖听在耳中,并不意外,她神态缓慢,目光久凝无神,迟缓得不知细事。

        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往先的过往,历罢便历罢,她从未得到,便并不执著。

        仿佛羽絮落尘匣,似轻而易举勾缠了甚么,谢玖沉静思索,却捉摸不到。

        “就这样,莫璃藏了三年。”晏斐倒也释怀,愈渐没甚么不能说的,“其实三年里,他与东陵世子,依凭谢氏外头的势力,也常有信笺往来。他知若要为独孤怀瑾成事,自己决不能为孱弱身躯所累,便强撑着亲自调理弄药,年月寂静漫长,各居一方,东陵世子知他有心活下去,也会将自己费心寻到的药材送来,添数笔关切。”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彼时莫璃为数不多的慰藉,全盛在这山南水北的药材里,他知道世子尚且记挂着他,彼此心念相融,纵使今后独孤怀瑾高居万人之巅,二人恒远漫长,命途横阔,莫璃也没甚么不能了却。

        谢玖一动不动,眉头蹙起,不知是安静听着,还是又在兀自琢磨哪处的不对劲。

        “莫璃常有触动,那时心境确是如此——即便自己焚身碎骨,万劫不复,能替心尖上的人做一件高枕无忧的事,让他永世安稳,那便在所不辞,如何也值得。”

        他早年因一腔不甘,暗自筹谋的抱负,虽不能再亲历,却也算成就无憾了。

        一如南道长阶,寻另一人提灯攀上。

        谢玖勉强笑了笑,唇色淡白:“独孤怀瑾何其有幸,能与阿璃交心。”

        晏斐长长叹了一口气,车辙辗转,落下的帘帐轻轻敲打,声音清冽悠长,稍缓了车中两人的凝滞。

        他默了默,摇着头低声说:“不,都是一场笑话罢了。”

        他的声音平和温柔,与往常无异,只是这一句话说出,谢玖才在他低喃地讲述旧事中,寻出些许落寞意味。

        谢玖心里一提,隐约间好似明白了方才哪里的不对劲。

        “莫璃惜命,比以往更甚,否则不会救下那个叫苟胜的孩子,养在身边,教习医术。”他哪是甚么怜悯众生的好人,行踏之间,都是为自己算计,“他不敢放心任何人,独有东陵世子,莫璃毫不设防,从未疑心他送来的药材,原是藏了跗骨锥心的毒。”

        谢玖眸光如琉璃,稍作流转,抬手艰缓扯住晏斐袖衫:“阿斐莫说了”

        晏斐低着头,眼帘垂下,恍若未闻开口:“莫璃尽他所能,花了三年,在朝野暗下埋了千万丝线,轻轻一扯便能倾覆。最后那段时日,他心神早已劳损,只记得大雪漫漫的寒冷,再分不出多余精力去嗅尝汤药中的异样,直至身死魂离那一刻,彷如空门顿悟,以旁观的姿态看得明白,他才知过去许多年信念的,是一回好生糊涂的大梦。”

        庄生梦蝶,虚实难分。

        他紧攥在心里的过去——权谋,声名,不甘,甚至那段自以为温暖的交心之谊,随着莫璃历经死亡,心境生变,竟都已烟消云散悉数放下,可笑得不值一提。

        晏斐安静了很久,低声道:“莫璃只是可惜,引那叫苟胜的孩子入门,却甚么也未传授。”

        谢玖气弱苍白,身子轻颤了下,“都过去了,阿斐别再说了”

        她声如蚊吟,连支起身子的力气也没有,指尖紧了紧,谢玖不自觉弄皱了阿斐袖衫。

        她又生起一股深而无力的气恼,气自己任性无知,连累得晏斐强敛心神,旧事重提;更憎恶自己的愚钝笨拙,总要慢一步,才想得明白细枝末节。

        ——原来他并不喜欢那些过往。

        莫璃总共活了不过二十个年头,短暂的一辈子,在他看来,无一不是晦暗而可笑的。他生前不甘秦楚楼的出身,半生筹谋,皆是因此而起。更莫说生来体弱,久缠病榻,历不得寻常人的恣意尽情。

        生在人间,却只能以淡薄冷漠的心绪,日复一日只能堪称续命般地活着。

        无异于上天对他最大的玩弄。

        而莫璃上一辈子唯一的温柔,他宁可断弃所有,也要将其捧上星月的独孤怀瑾,兜兜转转,最后成了断送他性命的人。

        自他成晏斐重活,对前世避而不提,并非是有意隐瞒谢玖。于他而言,莫璃想必已是段封尘暗淡的过去,连带埋藏的,是他上一世里所有遗憾与荒凉的不如意。

        月明照见歧路,自此与恨无关。

        可是谢玖甚么也不懂。

        她追随不上莫璃的心思,如今也追随不上晏斐,本以为这算一段彼此亲近的坦承,原来是晏斐顾及她的感受,摒弃自尊地在一遍遍戳着自己痛处。

        谢玖如鲠在喉。

        她嗓子里发不出声音,更不知如何面对晏斐,仿佛被牵惹其中的碎事,又闷又疼,只能将脑袋深深埋进他怀里。

        晏斐看着谢玖,眼中光芒闪烁,他双臂微动,更加温柔地揽住她,扯了个淡淡的笑容,回应道:“相思莫要难过,星星碎碎,晏斐早已看开。”他安静顿了半晌,敛起神情,正色道,“接下来的话,才是晏斐,真正对相思说的。”

        谢玖甚么时候入他眼中的。

        约莫是莫璃凛冬早逝,魂魄离体却无鬼神羁押时。

        他生而被造化捉弄,死得也破败凄凉,孤零零飘荡在半空中,大雪如同无止境的空洞,飘飘洒洒,将一切掩埋。谢玖颤着步伐,从院落外恍恍惚惚进来了,起初不可置信,一动不动看着那尸首,想靠近又不敢靠近。

        而后颤抖着唇,泪水盈满眼眶,毫不在乎地扑上去抱住那尸体,悲坳大哭。

        大雪凛落不止,长天阔色尽是昏暗。

        莫璃死后寂寂空茫,已是浑噩的游魂,看见了那幅景象后,初始依旧沉淀,懵懂得有些不解。

        众生如荒浮草芥,生逝如常,一个人死了便死了,有甚么好悲痛的。

        可谢玖抽噎得不停歇,搂着榻上僵硬衰败的尸身,一声又一声的细腻呼唤,好像彼此是亲密无间的情人,诉说着呢喃衷肠。

        他看见谢玖似入痴怔,不顾奴仆阻拦,运内力带着那尸首提身远去。

        他看见她似哭似笑,落在白雪皑皑的小黛山,安静守着莫璃僵硬的身躯,愣怔看着厚雪山峦,无关日升日落。

        当他看见谢玖卸了内力,万念俱寂,不再抵御山巅凛冬酷雪的严寒时,终是有所触动。嗫嚅着唇,飘近谢玖妄图与她说话。

        莫要冲动,快些回去罢,与他共死,实在太不值得。

        ——像他这样可悲又可恨的人,原来死去以后,还是有人为他难过的。

        然而无能为力。

        “在那一刻,莫璃才忽而记起,相思是与他契过姻结的妻子。他一世在意了太多物事,计较已经藏心入眼,唯独对相思,许了誓约,却又一直亏欠着她。”晏斐低着头,眸中一片雾气,“相思在小黛山待了多少日夜,莫璃便在她身侧,守了多久。山顶寒冷,相思内息渐弱,跪坐在大雪中,模样奄奄一息”

        晏斐忽而没了声音,竹帘间隙里,好似一阵风轻忽透来而止。

        谢玖定定望着他,隔着光缕浮尘,也不出声追问。

        “你兴许不知道,他那时候心里是甚么滋味。”待心境平复了些,晏斐出声带着颤意,坦然笑道:“他在相思面前,看着她眼神死寂,生命枯衰,看着她为自己一点一滴断送着性命,却甚么也做不得。相思看不见他,也听不见他,他如何费尽力气地劝阻,也是徒劳无功。”

        好似绝望而无尽的空洞,独只笼罩了他一个人。他得了生前未偿的报应,看尽一切,却不可触及,注定只能冷眼旁观。

        生死远隔无常事,沉海翻涌两不知。

        直至那刻,莫璃才怅然若失地意识到,尘世万千,他再也牵扯不到。凡人与游魂,相隔的岂止是错身即过的空惘,更有前尘不复,尽归尘埃的遗憾。

        莫璃虽醒悟,可惜注定孤绝,与谢玖没有缘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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