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公交车开走了。
车上下来的人流众多，目光齐刷刷往前面的广场看去。
广场不大，平时用于给大爷大妈跳广场舞以及一些玩滑板的小年轻，而此刻里面围着一大群看热闹的，再往里，是五六个壮汉正对着一个男人用力踢打，恶语相向。
段莘莘用力扒开人群挤到里面看到地上满脸血的男人时，瞳孔一下子放大，脑子瞬间空白。
是段军。
是她爸爸，自从找到新工作后经常出差，几乎没有时间回家一起吃顿饭的爸爸。
此刻正被人围在这里，抱着头忍受着拳打脚踢。
她不记得自己叫了声什么，只记得自己的尖叫刺耳尖锐，划破空气，眼前一片血色。
她不要命般冲过去，却突然被一人拉住胳膊死死拽着，“莘莘你干什么呢！你怎么来了！”
她回头才发现是张若梅，头发像是被人用力扯过乱七八糟，脸上挂着泪，刚才似乎在人群里阻拦，见她过来后连忙拉住她。
“别过去！”张若梅哭着，“快报警！莘莘！快报警！”
耳边呼啸着巨大的风声，掩盖了不远处的谩骂和摔砸。
她看了看四周，看热闹的越来越多了，指指点点的，讨论的，拍照的录像的，无人报警。
她第一次感觉到人性的可怕，仿佛掉进了冰窖般寒冷，城市慌乱，人群冷漠，她从一片混乱中回过神。
张若梅身上还穿着睡衣，似乎没拿手机，摇晃着她，“莘莘你快报警啊！拿手机没啊！你爸快让打死了！”
她手在发抖，浑身都在抖，哆嗦了半天摸不出手机放在哪里，张若梅干脆在她身上扒拉了半天翻出手机，看了眼后突然开口，“你给谁打电话呢？这是谁啊！”
她拿过手机，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打给了盛向予。
电话一直通着，已经打了十几分钟了，周围太乱根本听不到里面有没有声音，她想都没想就挂了电话，按着110 。
“是警察吗！”张若梅抓着她胳膊，“刚刚是警察吗，妈妈没看见备注，是警察吗！你说话呀莘莘！”
她胡乱摇头，声音不知不觉带了哭腔，“不是，不是…我也不知道…喂？是110吗，我爸爸…”
张若梅一把抢过手机，“喂！我丈夫现在正在被人打！我们在贸易中…”
手机突然被一脚踢飞摔在地上，一个壮汉恶狠狠的瞪着她，“你们他妈的欠了老子那么多钱，还有脸报警！”
张若梅把段莘莘拉到自己身后，“我们怎么欠你们钱了！明明是你们诱骗我丈夫进那个诈骗公司！”
段莘莘趁机拿起手机跑到一边继续说，“我们在贸易中心的广场，我爸爸现在被五六个人殴打，请你们赶快来！”
周围声音嘈杂，她吼得想咳嗽。
“啊啊啊——”身后突然爆发出一阵女人的惨叫，她连忙回头，张若梅被一个纹身壮汉用力抽了一耳光，整个人倒在地上，捂着一半脸瞪着他。
“妈！”她冲过去抱着张若梅，看到了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的左脸，胸腔中像有一团火被点燃，蹭一下直冲脑门。
她不知哪来的勇气迅速站起来，胡乱抓着纹身壮汉的衣服胳膊一抡，甩了那壮汉一巴掌。
清脆的“啪”一声响，周围看热闹的人安静了些，她不记得自己什么表情，扬起发麻的手又一巴掌打下去。
壮汉满脸不可思议的瞪着她，反应过来后怒骂，“你想死是吧！”
壮汉抡起拳头就要砸向段莘莘，张若梅哭喊着，“别打！别打我女儿啊！——”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又讨论起来了，段莘莘下意识闭上眼，等着面前的壮汉的殴打，她甚至想好了如果自己被壮汉打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然而没有劈头盖脸的袭击，黑暗里，她听到身后突然一人猛地踹在壮汉肚子上时划破空气的声响。
睁开眼时，周围安静了不少，本来近在咫尺的壮汉不知被谁踢到了肚子，被迅速踹出两米远，被迫倒退时捂着肚子呲牙咧嘴的瞪着她。
不，瞪的不是她，是挡在她身前的…
那身影没有停留，趁着壮汉微微弯腰时迅速上前，一拳打在他鼻梁上，壮汉没来得及喊顿时就有血从鼻子里流下来。
那身影接连出拳，把壮汉按在地上疯了似的一拳一圈砸下去，周围有人害怕的尖叫，还有三四个人也冲上去对壮汉拳打脚踢，地上迅速出现一滩血，有人见壮汉流的血太多赶紧拦着那人。
“阿予！阿予你冷静点！把人打死怎么办！”
她愣在那里，世界空了。
“放开！”那身影挣扎着，被几个人抱着腰从壮汉身上拉开。
本来围在段军那里的三人见状赶紧冲过来，七八个人顿时又扭打在一起。
张若梅跑到段军身边哭着扶起他，眼前一片混乱，不知从哪里又冲过来三四个人也挤了进去，壮汉的三个同伙以及从地上艰难爬起来的壮汉和八九个人纠缠在一起，场面不堪入目。
她第一次亲眼看到打群架。
有人一旦倒地迅速就被按在地上捶，有人被胡乱抡拳头砸到脑门，有人哭喊，有人见下手太狠赶紧阻拦。
她没有亲眼见过盛向予打架，在她印象里他是个痞痞的，脾气不太好却很温柔的问题学生，可此刻他冷着脸，眼神狠戾，揪着一个男人的头发狠狠甩到旁边的雕花石柱上。
那男人头往柱子上一磕，整个人顿时顺势滑下来，柱子上甚至有后脑勺的血迹，沿着缝隙往下流，触目惊心。
周围有人吓得尖叫，她脸色惨白，双腿都有些发软。
他好像回来了，那座锋利的冰山带着锐利的锋芒重新出现在她眼前。
有个男人趁着他背对着一群人，突然冲向他，手里有什么东西明晃晃一闪，她想都没想就冲过去，却有人比她更快，一脚踹开那男人。
张阳拉住她，“找个地方保护好自己。”
刚说完就看见盛向予转头又一拳砸向刚才冲向他的男人，张阳赶紧拦着他，“阿予别冲动！”
人群混乱不堪，把看热闹的都吓走一半，四人人手不够，终究打不过血气方刚的八个男生，很快占了下风。
“不要打了…”她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力气喊了，说话发颤带着哭腔，盛向予还在死死按着一个男人一拳一拳往上砸。
她跑过去却被张阳拦着，张阳突然冲他喊，“阿予！段莘莘还在这儿呢！”
他停下了。
地上的男人满脸血，他站起来看向她，两人在混乱不堪的人群里相望。
段莘莘这一辈子都忘不了他的眼神。
发着狠，敌意，杀气，比前世的他还要恐怖。
身后爆发出一阵惨绝人寰的吼叫，她下意识回头，却被一双手从后面捂上眼睛。
黑暗里，她听见他低沉的，隐忍着的声音：“不要看。”
他的手干燥，冰凉，敷在她湿润滚烫的眼睛上，她突然鼻子一酸，眼泪止不住的往出涌，顺着他指尖的缝隙，顺着眼角一滴滴流下，心中泛起一股无法形容的痛。
直到听到警车的声音越来越近，他才慢慢松开手，顺着她的脖子划过，改成从后面握在她右边肩膀上。
打斗停止了。
重新目睹眼前的一切，满地狼藉，那四个人有的躺在地上起不来，有的捂着脸呲牙咧嘴惨叫，有的不知所措，有的脸上现在还血流不止…
八九个人朝他们走来，几乎每个人都挂了彩，张阳抹了下锁骨上的划伤，“妈的，居然带着刀！”
她感觉自己在发颤，仔细感觉却发现原来是放在她肩膀上的那只手在颤，扭头一看果然，手背上沾了不知谁的血，已经干涸凝固在皮肤上。
她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眸。
他冷着脸，眼神在对上她目光的瞬间从狠戾变得温柔，抬手在她脸上轻轻抹去泪水，声音也放轻了，“不怕，我在呢。”
能让人彻底奔溃的不是突如其来的大事，而是在自己咬牙挺着的时候突然有个人告诉你，这一切都有他在。
慌乱的人群，打骂的男人，奔溃的母亲，城市上空黑漆漆的，在每一颗星星都选择冷眼旁观时。
突然有个人从身后出现。
替你反击，替你出头，替你发泄满腔的不甘，然后捂住你的眼睛替你把所有不堪入目的伤残都看尽，再温柔的对你说，不要害怕。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止不住的抽泣着，看着他唇角溢出的血丝和额头上的伤痕，心像针扎一样痛极了。
“不哭，”他从兜里掏出纸巾给她擦眼泪，“去看看你爸妈。”
她这才反应过来，一边哭一边找，朝二人走去。
段军被张若梅扶到一边的长椅上坐着，她走近了才发现段军的一只眼睛被打肿了，额头有血往下流，身上脏兮兮的全是脚印，张若梅睡衣上也都是灰，两人狼狈不堪。
“莘莘，”段军冲她笑了笑，“别担心。”
她哭的更凶了，张若梅拉过她的手，“不怕不怕，警察已经来了。”
她回过头，三辆警车停在广场上，闪着红蓝交替的光，人群被驱散了，地上四人被铐上手铐推进车里，几名民警正和盛向予说着什么，他脸色极冷，往地上吐了口血。
“那是…”张若梅皱眉仔细看着，“盛家的儿子？和你一起长大的那个？”
“你把他叫来做什么？”段军问，“主要他爸爸是副局长，这事儿可就闹大了。”
她没说话，一门心思放在盛向予身上，看着他和民警聊了两句，然后被连同剩下的七人一起被带上警车，临上车时突然停住，回头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夹杂着千万种情绪，她胸口像堵着什么东西一般难受，心脏一抽一抽的疼。
几个民警又走过来了，“是谁报的警？”
“是我，”张若梅迅速开口，“我报的警，警察同志，我丈夫不明不白就被那四个人殴打，请你们一定要还我们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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