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一颗心

他知道她从未爱过他。

        也知道她处心积虑地接近他、引诱他，用最天真无辜的神色捕获他。

        她有着天使般纯洁的面孔，却像圣经中使人堕落的魔鬼。

        -

        01

        克拉克还记得第一次看见她时的感受。

        她和这里的一切都不一样,像一阵清新的风，吹开了堪萨斯昏黄的沙土。

        她成为了他的同桌，在看见他的第一眼就释放出柔软的善意。在过去的十七年，除了玛莎和乔纳森，他很少感受到这样的善意。

        她想和他做朋友。

        这让他几乎受宠若惊。

        克拉克·肯特没有朋友。

        “上帝之子”——和父母一起去教堂的时候，他偶尔听到过大人们在背后这样谈论他。他们自以为很小声很隐秘了，但他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听到，而他的父母只是一遍一遍，耐心又无力地反驳那些神神叨叨的论调。

        大人们对他讳莫如深，孩子们对他恐惧厌恶。

        因为他是不一样的，是个“怪胎”。

        可这个叫希洛的外来女孩，她就像她的名字寓意的那样漂亮可爱，毫不迟疑地要他成为她的朋友。

        或许是因为她刚来这里，还没听过那些传言，等她知道了，就会像其他人一样躲开他。

        所以他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好意。

        克拉克可以感受到女孩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带着迷惑和探究，还有淡淡的委屈。

        他无法解释，只能和从前一样保持沉默。

        但克拉克却无法控制自己对她的关注，因为她就坐在那么近的位置，他可以清晰听到她的呼吸声、心跳声和血液流动声，闻到她身上柔软芬芳的香气，只要微微偏过头，就会看到她细白的手指和垂落的褐色卷发。

        看到内特对她的纠缠，他忍不住去阻止。

        然后他知道了，就在他握住她细白的脚踝、蹲跪在她面前，在少女俯身向他倾来，柔软温热的呼吸和她身上的香气一起扑到他脸上的时候，克拉克明白了少女从初见起就对自己过于友好的态度——她是在戏弄他。

        这样的戏弄不含有任何恶意，仿佛她只是好奇，这个男孩为什么不像别人一样对她殷勤。她戏弄他，就像戏弄路边的小猫小狗。

        他从未见过这样天真又大胆的女孩。

        她难道不知道他是个体格比她壮硕高大许多的男人吗？

        她的逗弄在别人眼里看起来更像一种引诱，如果不是他，她的行为很可能会给自己招来一场可怕的祸事。

        克拉克生气又无奈。

        她独居，一个人上学，没人见过她的父母或亲属。她如此神秘，从出现在镇上起流言蜚语就从未远离。

        她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对殷勤纠缠不在乎，对针对恐吓不在乎，对他人的窃窃私语也不在乎。

        但她在乎他。

        她因为他的拒绝和退缩而生气。

        就好像在那么多人里，只有他的态度对她来说是重要的。

        克拉克感到了一种隐秘的喜悦，但这同时又让他倍感羞耻。

        他忍不住越来越多地关注她，因为她被学校里的女孩排挤而忍不住皱眉，在她差点被故意扔来的排球砸中的时候，不假思索地冲了过去。

        怪胎，怪物……

        那些人又在这样说他了，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正常人不可能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内跨越将近十米的距离为她挡下一颗球。

        他不敢看她的表情，转头逃了。

        但她找到了他。

        她说他们是朋友。她不害怕他。

        她还说他们是一起的。

        就像孩子幼稚地把世界上的所有人类分成两拨，一拨是其他人，一拨是她和他。

        02

        克拉克知道她不是那种天真单纯的女孩子。

        虽然她总是露出无辜的表情，但她会带着那样的表情做坏事。

        故意跌进他的怀里，用嘴唇擦过他的耳朵，贴着他的胳膊，毫无顾忌地趴在他的背上，胸口与他的脊背亲密地紧挨在一起……

        然后她那样无辜地看着他，好像自己懵然不知，不是有意那么做的一样。

        她一点都不会害羞，克拉克能从她的眼神里看到大胆的挑逗。

        这往往让他面红耳赤。

        但她仿佛就爱看他脸红害羞的样子，然后变本加厉。

        接受基督徒教育长大的克拉克知道，她不是传统的那种好姑娘，她是个“坏女孩”。

        坦白说，他不讨厌……甚至，喜欢。

        那天下午，他看到她偷偷溜出去，用钥匙把那辆漂亮昂贵的红色跑车划得一塌糊涂。

        克拉克知道这是她为了接近自己耍的小手段，这让他的心底涌起一股混合着得意和慌乱的古怪甜蜜。

        于是他沉默地接受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甚至因为接下来一个月都能开车接送她上下学而感到欣喜。

        她喜欢我。

        克拉克意识到这点。

        03

        他忍不住将她介绍给父母，他相信他们会喜欢她的，事实果然如此，更让他高兴的是她也喜欢乔纳森和玛莎。

        那一晚他们在星空下交换了亲吻，他也知道了她的身世，于是她身上的古怪、神秘和偶尔隐隐的疯狂都有了解释。

        当她把脸颊贴在他胸口的时候，克拉克心中柔情万分地想：我会给她一个温暖的家。

        然而这个令他怜惜的姑娘，却因为他差点受到可怕的侵害。当打开那扇门看到她衣衫凌乱地坐在黑暗里的时候，有一瞬间他是真的想杀了内特。

        她阻止了他，抱着他像安抚一头野兽。他在她的怀抱里渐渐冷静下来，直到自己的心跳声与她同频。

        “我再也不会让你等我了。”他这样对她保证。

        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第一时间出现在她身边，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一丁点伤害。

        她渐渐融入了他的家庭，仿佛生来就该是肯特家的一份子。

        克拉克有时忍不住想到以后：他们会考上同一所大学，一起读书、工作，然后步入婚姻殿堂，他们的孩子会是个小天使，长相是他们的结合体，周末他们带孩子回到父母的农场度过愉快的时光……

        直到他被告知他的身世。

        他是个外星人，他的家乡不在这个星球。

        他是孤独的，是个异类。

        希洛她……能接受吗？

        这样的忐忑折磨了他很久，玛莎鼓励他说出真相。

        “我相信那个姑娘，”她温柔地摸着他的脸庞说，“告诉她，相信她，也相信你自己。”

        在高中毕业后，克拉克终于鼓起勇气，把自己最大的秘密分享给了心爱的姑娘。

        希洛果然毫无阻碍地接受了，或者说她一直有猜测，只不过他的承认让她证实了可能性之一。

        “我还猜过你是吸血鬼呢，”她躺在他怀里，揉着他的头发笑嘻嘻地说，“或者狼人、变种人……外星人是最酷的！”

        他松了口气，同时又莫名感到怅然若失。

        她接受得太顺畅了，一点都不在乎他是什么。

        但他很快就把这一丝不安藏进脑海深处。

        这样难道不好吗？难道要希洛接受不了然后离开自己？

        04

        他们考上同一所大学，理所当然地住在了一起。

        一切都很好，他们无比合拍，不论是哪一方面，然而克拉克心底深藏的不安却从未抹去。

        希洛无疑是很好的女朋友，包容他、理解他、支持他、深爱他……

        她爱他吗？

        在他们的相处中她总是太过冷静，只会在做一些比亲吻更亲密的事情的时候，因为无法控制的生理反应而心跳加速。

        他有时候会怀疑是不是那个跟她接吻做爱的人是谁不重要，换个人她也依然会如此。

        但每次在冒出这种想法的下一秒他都会感到羞愧，因为他清楚这么多年他们始终只有彼此。

        他对她来说无疑是特殊的，除了他，她不曾对任何人展露出兴趣。

        克拉克很少喝酒，仅有一回小组课题作业结束后被同学拉去了酒吧。理论上讲他是不会喝醉的，但那回他却感到微醺，在朋友打电话让希洛来接人的时候，撑着额头坐在吧台边没动。

        她从实验室开车过来将他接回家，将他扶到床上，倒下的时候克拉克没松手，他倒在她的胸口，两人一起陷进柔软的床垫。

        他听见她在笑，像抚摸小狗一样揉捏他的后颈，“真的喝醉了吗？”

        他没说话，转身抱住亲吻她。

        女人融化在他怀里，双臂像柔顺的水草缠住他的肩颈。

        “我爱你。”他吐息不稳地，盯着她的双眼说。

        “我知道。”她望着他甜蜜地微笑，“我也爱你。”

        那天晚上他格外激动，忍不住要确定什么，甚至把她弄疼了，做到最后她委屈地小声哼哼，困到眼睛都睁不开。

        结束后他把她抱在怀里，看着她恬静美好的睡颜，悲哀地意识到一件事。

        她喜欢我。

        可也仅仅是喜欢。

        她并不爱我。

        05

        克拉克有时觉得，她身上有种天真的残忍。

        她在对他笑和对别人笑的时候，眼中的神色和心跳的频率没有任何区别，但她自己好像从来没有意识到。

        他不该戳破那层薄薄的真相。

        他看着她恍然大悟，看着她眼里柔软的笑意一点点褪去，变成若有所思的懊恼。

        她或许只是不懂爱，他明明可以一点一点教他，他们还有那么长的时间……

        但希洛是那样一个干脆利落的人，在想清楚之后就立马做出决定。

        他在浴室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的时候，却听见她在客厅里给她叔叔打电话。

        她要出国留学，和他分手，她说这么多年是她的错，努力诚恳地把自己变成这段关系中的过错方。

        她看着他，比以往任何一次说“我爱你”都更真挚。

        “你不会爱上我，是吗？”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克拉克还抱着微弱的希冀，至少他们的六年不是毫无意义的，至少……

        但她毫不犹豫地承认了。

        是的，她不会爱上他。

        为什么这么肯定？

        人的感情是会变化的，为什么一口就否定了将来？

        克拉克一直知道自己对她付出的感情比她对他的多得多，但他并不那么介意，感情当然不是平等的，他甚至痛苦地意识到，就算她不爱他也没关系，只要他爱她，只要她一直陪在他身边……

        但当他抬起头时，她已经离开了。

        她曾经幼稚地说过“他们是一国的”。

        但最终，她却将他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了属于他们的国度里。

        06

        大学毕业后，克拉克没有成为一名记者。

        乔纳森和玛莎对他们的分手很惊讶，他没有对他们过多解释什么，回斯莫威尔待了一段时间后他选择去流浪，去寻找真正的自己。

        在寻找氪星飞船的旅途中，他走过寒冷的冰川，潜入幽深的海底，像一只漂泊的幽灵船。

        他失去了他的锚。

        他站在一望无垠的孤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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