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府中往事

穿过太女府后花园的时候，卞瑛瑛觉得自己仿佛在一个虚幻的未知之地旅行一般，毫无半分真实之感。

        而事实上，她现在所处的世界，也的确是在一个不真实的幻境之中。

        红笺又引着她走了一小段路，来到了一间看似荒凉偏僻但装修很新的房子前，几名仆人模样的年轻男女正在房前收拾打扫。

        “这地方距离大门挺远的啊。”卞瑛瑛在意的是，如果以后真出了什么事，这么远的距离大概不方便自己逃跑。

        “这地方远是远了些，但环境相对来说也清静许多，白天不会有什么人来打扰。”红笺笑着解释道。

        清静好，自己也正好喜欢清静，卞瑛瑛点了点头，暗自想道。

        “至于晚上……”红笺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明意味的光芒：“什么声音都不会被别人听到。”

        卞瑛瑛眨了眨眼睛，正疑惑红笺话中的意思，以及她那别有深意的眼神之时，只见对方向前一步，冲那几个正在前院打扫的下人拍了拍手，道：“都先停一下。”

        几名仆人闻言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齐整整地站了一排，一边顺从地等待着红笺的指示，一边又颇为好奇地打量着站在红笺身旁的卞瑛瑛。

        “这位是卞瑛瑛卞姑娘，今后便会在这里住下，你们要好好伺候她。”红笺向众人说道。

        “是，见过卞姑娘。”几人微微行了个礼，异口同声道。

        卞瑛瑛只觉身子一凉，等等，我不是以类似打工人的身份入的府吗？为什么让我住大房子不说，还特意安排了人专门伺候我？太女府的待遇会有这么好？

        这件事情很不对劲，卞瑛瑛还未来得及问出心中疑惑，却见身旁的红笺已经向自己福身行了个礼。

        “那您先慢慢熟悉一下府里的生活，奴婢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卞瑛瑛刚伸出手想要请对方留步，可红笺已经先一步离开了此处。

        看着红笺迅速离去的背影，丝毫没给自己留下反应的时间，卞瑛瑛的疑惑更深了。

        ……

        在太女府住了几日，卞瑛瑛已经和底下的人打成一片，这些人里她最喜欢的还是一个叫怜儿的婢女。

        怜儿年约十五六岁，是个俏丽乖巧的小丫头，原小说中也略略提过她几次，称其温柔忠厚，善解人意，这一点卞瑛瑛倒是颇为赞同。

        古代人的生活单调又无聊，卞瑛瑛怕自己憋坏了，成天琢磨着新花样玩乐，所幸左丘玉人并没有限制其人身自由，因此卞瑛瑛也时常带着怜儿出府逛街，买些新鲜玩意儿回来。

        只是时间一长，卞瑛瑛就越发疑惑起来，自己在太女府的这些日子，成天吃喝不愁却没什么正事可干，按理说皇家不养闲人，尤其是像她这种连真实身份都成谜的闲人。

        可每每请教总管红笺的时候，那个虽年轻却极为成熟稳重的女子总是同样的一套官方说法：“主子的想法，我们这些做奴婢的自然不敢妄加揣测。”

        话虽这么说，可红笺那意味深长的笑容分明是在告诉自己，她根本什么都知道。

        没有办法，卞瑛瑛只得又私下去问怜儿，自己到底每天应该做些什么，总不能跟个没事儿人一样的瞎混。

        “姑娘什么都不用做，只需等待殿下召见就可以。”

        怜儿回话时一张俏丽的小脸涨得通红，可惜那个时候卞瑛瑛正歪着头看向别处，没有注意到对方的表情，否则她多少都会从中看出些许端倪。

        “我倒是想赶紧被召见，有不少事还得问她呢，可是白天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既然府里其他人解不开自己的疑惑，卞瑛瑛就打算直接去问左丘玉人，可是近几日作为皇储的她似乎白天一直忙于国事而不在府里，待到每晚回来的时候卞瑛瑛早就已经进入梦乡了。

        “姑娘也不用担忧，如果您想见殿下，今晚奴婢做些拿手的点心和汤羹，您端去送予殿下即可。”怜儿浅浅笑道。

        卞瑛瑛不解其意，道：“我就是问点儿事而已，这么大张旗鼓干什么？”

        怜儿道：“因为姑娘想要在府中安稳快乐地生活下去，殿下的喜欢和庇护是不可缺少的，所以很多时候也要自己努力去争取。”

        卞瑛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所以我送个吃的喝的去给殿下，她就能喜欢我庇护我了？”

        “当然也不是这么简单，究竟怎样能赢得殿下的喜欢奴婢也不懂，只不过府里其他姑娘都是这么做的，她们笑得又甜又会哄殿下开心，殿下看她们的眼神也很温柔……”

        “还温柔呢，要是我都烦死了。”

        卞瑛瑛往床上大喇喇一坐，像听笑话一样：“你想啊，白天忙活一天累乎乎的，晚上连点儿自己的时间也没有，还要应付别人，要是我早就翻脸了。”

        “或许殿下是另外一种想法吧。”怜儿用袖子掩嘴笑了一会儿，又说道：“总之……这太女府很大，人也很多，如果时间久了被殿下所遗忘的话，那境遇便会变得很悲惨。”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怜儿的眼中明显闪过一丝凄然，却又被她巧妙地遮盖住了：“那姑娘先在屋里歇着，奴婢待会儿去后花园摘些花瓣回来，晚上给姑娘做点心。”

        然而让卞瑛瑛没有想到的是，怜儿这一去就去了三两个时辰，直到傍晚天都快黑了，她才隐隐约约听到院子里传来了怜儿的说话声。

        “待会儿进屋什么都不要提，以免姑娘知道了担心。”

        “知道了，可是怜儿姐姐你……”是另一个小丫鬟抽抽搭搭的声音。

        “嘘，小点儿声，别让姑娘听见……”怜儿又提醒道。

        不一会儿，怜儿提着一个盛满花瓣的小花篮进到里屋，面色平和如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是脸颊微微有些红肿。

        而且虽然对方极力在掩饰，但卞瑛瑛还是能察觉到怜儿的膝盖似乎受了损伤，走起路来不那么灵便自然。

        “发生什么事了？”卞瑛瑛一脸严肃问道。

        “没有，奴婢去后花园摘花瓣了。”怜儿晃了晃自己胳膊上的花篮，满脸笑容道：“摘了满满一篮子花瓣呢，能做不少点心……”

        “你脸上是怎么回事？”看到怜儿一直避重就轻试图转移话题，卞瑛瑛直截了当地问道。

        “啊……没有，奴婢不小心摔的。”怜儿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红肿的脸颊，支吾了一声。

        “摔的？摔能摔出指印？”

        那怜儿的脸颊处几道深深浅浅的指印，很明显是被人掌掴的。

        “这不是……不是指印……许是奴婢摔倒的时候，脸不小心碰到了树上的枝条……”

        “好了怜儿，咱都不是小孩子了，这种理由说出来你自己会信吗？”卞瑛瑛打断了对方的话，沉着脸一字一顿地又重复了最开始的问题：“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谁打的你？”

        怜儿低着头咬了咬下嘴唇，强颜欢笑道：“真的没事……没人打我……”

        卞瑛瑛叹了口气，也不再同她纠缠，扭头向门外一喊：“珍儿。”

        一个年纪更小一点儿的小丫头有些战战兢兢地跑了进来，正是方才同怜儿在院子里低声交谈的那个婢女。

        卞瑛瑛一指怜儿的脸，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来说。”

        “回、回姑娘的话。”珍儿偷偷瞄了眼身旁的怜儿，说道：“怜儿姐姐是被府里的莫姑娘打的，而且还被莫姑娘罚跪了两个时辰，连腿都跪肿了……”

        “珍儿……”怜儿眼见对方把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而自己又无法阻止，遂有些懊恼地将头别到了一旁。

        卞瑛瑛愣住，目光在怜儿与珍儿脸上反复跳了几次：“不是，这个莫姑娘凭什么随便打人，还随便罚人下跪？”

        “这事和怜儿姐姐可没有关系，是对方故意的。”珍儿气愤道：“方才莫姑娘在后花园散步看见了怜儿姐姐，就随便编了一个理由说姐姐以下犯上，找人掌了嘴不说，还罚姐姐在花园跪了两个时辰。”

        “这件事皇太女知道吗？”

        “殿下那么忙，才不会有时间理会这些小事。”珍儿道。

        “小事？”卞瑛瑛被古人这种卑微的思想气乐了，涉及人尊严的事情怎么能称为小事，却又看到肿着膝盖的怜儿还可怜兮兮地站在对面，只得轻叹道：“你先坐下再说。”

        珍儿扶怜儿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后者摇摇头，说道：“姑娘不必担心，也不必气愤，这种事情在府里常有发生，不是奴婢，也会是其他的姐妹。”

        那波澜不惊的话语，如同是在惊涛骇浪中平静行驶的小船，根本不像是从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口中说出来的。

        卞瑛瑛在现实世界中不是没看过宅斗剧宫斗剧，也知道下人被打被罚是很常见的，像今天的这种情况，奴婢被打很有可能对方是冲着她身后的人而来。

        于是便问出了心中所想：“那个莫姑娘刁难于你，难不成和我有关？可我不记得有得罪过她。”

        怜儿说道：“姑娘心地良善，自然不会轻易与人结怨，只是其他人并不一定有着同样想法。”

        卞瑛瑛总觉得对方话里有话，这时听得怜儿继续说道：“人心叵测，奴婢只希望姑娘您能保护好自己，千万不要重蹈柳姑娘的覆辙。”

        这是一个没听到过的名字，不了解的故事，卞瑛瑛不禁问道：“柳姑娘是谁？”

        “是怜儿姐姐以前伺候过的姑娘，可惜后来死了。”旁边的珍儿插话道：“听说是自缢而死的。”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显然这些都是原书中不曾提过的，卞瑛瑛有些诧异，忙追问道。

        “奴婢十岁的时候就被卖到太女府为婢，殿下虽然宽待下人，可到底因忙于国事不常待在府里，很多事情也顾及不了那么周全。”

        “府里的主子除了殿下以外，还有几位和殿下相好的姑娘，她们虽然出身富贵，但彼此之间素爱相互攀比勾心斗角，有时候谁受了些委屈，难免会责打下人来出气。”

        “后来，殿下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在酒馆为客人弹奏琵琶的姑娘，并安顿在了府里，这位姑娘便是奴婢以前伺候的柳姑娘。”

        “柳姑娘虽然出身不高，以前又以卖艺为生，但是她性情温柔又心地善良，府里的下人们都很喜欢她，有一段时间她非常受殿下的宠爱。”

        “只可惜好景不常，柳姑娘性情平和不争不抢，殿下的宠爱渐渐褪去后，那些曾经嫉妒过她的姑娘们便开始刁难欺辱于她，莫姑娘更是诬陷她偷了东西。”

        “柳姑娘性子刚烈，无端受人侮辱陷害，一时想不开便寻了短见，奴婢还记得之后这件事传到了莫姑娘的耳朵里，她竟然半分愧疚之意都没有……”

        “莫家势力很大，殿下不会因为一个琵琶女就去责罚莫姑娘，可这件事柳姑娘明明就没有错，却因旁人的妒恨白白搭上了性命。”

        怜儿红着眼眶，从脑海深处翻出了这段让她痛苦难过的回忆，只是她在叙述这一段往事的时候，除了声音偶有些微微的颤抖，整体并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

        很明显是已经克制忍耐了许久。

        “莫姑娘……莫家……”

        卞瑛瑛念叨了一遍这几个字，脑中飞快地回想原书中有没有关于这个莫家的剧情。

        “难不成是和定国公府来往密切的那个大将军莫飞？”

        “是，莫姑娘正是莫大将军的妹妹莫欢。”怜儿说道。

        “哦，原来是这个莫家啊。”

        卞瑛瑛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他们大概还不清楚自己的结局，所以才敢这么猖狂。”

        因为原著中虽然没出现过这个莫姑娘，但是最后却有她哥哥莫飞被左丘玉人派人所斩杀，莫府也被连根拔起的剧情，可想而知作为妹妹的她，结局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想不想报仇？”卞瑛瑛突然向前倾了倾身子，平静地盯着怜儿的双眼。

        怜儿的双眸之中一丝希望与欣喜转瞬即逝，随之却又渐渐黯淡了下来。

        她缓缓摇了摇头：“不想，奴婢只希望姑娘您能平安久乐地生活下去。”

        “本姑娘当然能平安久乐地生活下去，能不能对我有点儿信心？”卞瑛瑛笑着伸出手拍了拍怜儿的头，认真说道：“恶人自有恶报，只不过是时候没到而已。”

        旁边的珍儿闪着一双大眼睛，似懂非懂地问道：“姑娘是有什么打算？”

        卞瑛瑛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她转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三月初九。”

        “晚上我亲自下厨做些甜汤，然后送去给殿下。”

        卞瑛瑛眸中的颜色在夜色之中忽明忽暗，让人捉摸不透她在想些什么，怜儿有些担忧地试探道：“姑娘这是……”

        “你不久之前不是才说住在这太女府中，得到殿下的庇护是很重要的吗？”

        卞瑛瑛停顿了片刻，嘴角缓缓勾起了一丝弧度：“只不过殿下不是普通人，寻常的手段自然入不得她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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