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不知过了多久，江槿月才悠悠转醒，却惊觉四下一片漆黑。她慌忙间伸出手来低头看去，竟连自己都看不见了。置身于无边的黑暗之中，她除了自己微弱的呼吸声之外什么也听不到，无法言喻的恐惧瞬间涌上了心头。

        江槿月试探着向前走了两步，总觉得在那黑暗的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一股莫名的寒气从她的脊背上升起。

        “这是……哪里？”她不敢再轻举妄动，索性老老实实地坐在了地上，两手交叉环抱在胸前，似乎这样能让自己心安一些。

        她分明记得，自己方才拖着那位小王爷一同跳下了悬崖，然后如何了？那崖上的箭雨足以将在场的所有人都射杀殆尽，那些刺客是留了后手，眼见着他们要脱身了，便打算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大家同归于尽吗？

        至于吗？好好活着不好吗？

        “这得是多大仇啊……也不知道他情况如何了，唉。”江槿月闷闷不乐地嘟哝了一句，当时情形如此危急，小王爷却没有只顾着自己的性命，还想着回头来救她。

        两人不过萍水相逢，他却能如此仗义，也算是个有侠义心肠的人了。这样的人若是死得如此草率，也实在太过可惜了。

        她独自一人在黑暗中静坐了许久，久到她自己都不愿再坐以待毙了，正当她刚要起身向前走之时，远处却幽幽地亮起了两道碧绿色的火光，照亮了这无边的黑夜。

        江槿月抬起头望去，却见一左一右并排着走过来了两个人，一人身着白里透青的长袍，另一人的黑袍却隐隐透着绿光，二人的手心中都燃烧着一团绿色的幽火。

        “奇怪？怎么有个人坐在这里？”那个身着白袍的男人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低下头看向她问道。

        “呃，我也不知道，我醒过来之后就在这里了……”江槿月见他看起来还算好说话，也就大着胆子问道，“请问，这是什么地方？”

        “哦？”那白袍男人眯着眼睛盯了她一会儿，奇怪道，“真是怪了，明明阳寿未尽，怎会跑来这里？”

        那黑袍男人却有些不耐烦了，黑着一张脸冷冷道：“哼，管她那么多作甚？既然来了，就跟我们走吧。”

        说罢，他转过身就走，竟是看也不看她一眼了。好在那白袍男人还算好心，低着头笑眯眯地对她说道：“姑娘，还请跟我们来吧。”

        江槿月只好点了点头，慢悠悠地跟在了那两个人身后，三人一道在黑暗中慢慢前行。走着走着，前方突然传来了一个满含着怒意的声音：“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那两个男人齐齐地停下了脚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江槿月小心翼翼地抬起了头，只见前方站着一个戴着黑色乌纱帽的男人。

        这男人一来，只眯着眼睛在她眼前上下挥了挥。江槿月本还有些不解，但待她再度抬眼看去，却发现笼罩在眼前的无边黑暗已经散去。

        自己正置身于一片树林中，此处不仅整片天空都漆黑如墨，就连那树干连同着枝叶都是黑的，只看一眼就叫人生出无限恐惧。不远处静静地伫立着一座城池，那城门高高的，最高处几乎都要没入漆黑的夜色中去，与整片黑暗融为一体。

        江槿月又低下头来，却发现路边有一块小小的、矮矮的石碑，仔细看去才发现上头还写着三个歪歪斜斜的血色小字：黄泉路。

        她一早就知道这地方不太对劲，但乍一看到“黄泉路”这三个字还是吃了一惊。所以自己是走过鬼门关到了地府？

        那个头戴乌纱帽的男人还站在她眼前，正一声不吭地盯着她看。他身上暗红色的衣袍上绣着诡异的纹路，似乎还隐隐发着光，她也不敢盯着人家看，只好低着头对这人行了个礼，礼貌而又谨慎地问道：“这位……呃，您好。请问，我是死了吗？”

        “活人怎会进入幽冥界？你们到底是怎么当差的？”那男人却不回答她的问题，只对着身边的两个人怒目而视。他一生气，那张青黑色的脸就显得更黑了些。

        那二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茫然的神色。白袍男人上前一步微微笑道：“判官大人，您别误会，这可不是我们勾回来的魂。方才我已经看过了，这姑娘虽然跌落山崖，但分明是死不了的。可不知怎的，她的命魂竟自己跑来了幽冥界……”

        判官大人？幽冥界？

        虽然他们三个都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但江槿月见到此情此景，也多少明白了自己现下的处境。再看那两个对这位判官一脸恭敬的男人，白袍的那位头戴一顶白色高帽，上书四个大字“一见生财”；另一位黑袍的头顶也有一顶黑色高帽，上面的四个字却是“天下太平”。

        好嘛，这可不就是话本里头说的黑白无常吗？合着自己还真是高高兴兴出门一趟，一不留神把命丢了？那可真是出门没看黄历，晦气到家了。虽然活着的时候，日子是难过了些，但死后可真就什么都没有了。

        江槿月叹了口气，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死得这样早，才不过十七岁的年纪就英年早逝，也不知道自己是造了什么孽。

        “怎么可能自己跑来？等等，难道……”那判官闻言捋了捋胡子，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凝视着江槿月的五官，看了半晌突然脸色一变，冷哼了一声，气鼓鼓地拂袖道，“啧，你怎么那么早就来了？不成器！”

        “啊？判官大人，您认识我吗？”江槿月一时有些困惑，上下打量了他许久，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这位脾气不太好的判官大人只说完这一句之后就不再说话了，只冷冰冰地盯着她的眉间看，自顾自地看了许久才啧啧了几声，冷笑着摇头晃脑道：“原来是又遇到他了，真是奇也怪哉，你们两个真是打算生生世世纠缠不休吗？即便是因果循环，也断然没有这样的道理。”

        若是江槿月没有看错，这位凶神恶煞的判官刚才好像不仅翻了个白眼，一生气还不小心把自己的胡子给吹起来了。这吹胡子瞪眼的模样，瞧着竟然还有几分可爱。

        所以你们地府的人都是这个样子的吗？这好像和话本上说的凶狠模样完全不是一个品种的啊！

        毕竟这是人家的地盘，她自然不敢堂而皇之地把这些话说出来，只得斟酌了半晌后才开口问道：“您说的是那人谁？什么叫生生世世纠缠不休？”

        “哼，天机不可泄露。罢了，此处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那城隍也真是无聊，若是不愿看你枉死，自己出手救了也就是了，还白白让你来这阴司地府走一趟。”判官说罢，眯起了眼睛一抬手作势就要拍她的额头。

        见状，江槿月还以为他要打人，连忙后退了一步，一抬手问道：“等等——您这是要做什么？我也没有对您不恭敬吧，您……”

        “哼，我还能做什么？你阳寿未尽，按例是不能入地府的，我自然得送你回去。”判官说着又对她翻了个白眼，阴恻恻地笑道，“难不成你想在这黄泉路上游荡，被孤魂野鬼抓去吃掉？”

        这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了，不过能重返阳间总是一件好事。江槿月刚想点头应承下来，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睁大了眼睛急切道：“再等等！”

        判官连手都还没抬起来，就又被她打断了一次，不免也有些生气了：“还有什么事？有话能不能一次性说完？我很忙的！”

        “这位大人。我有个朋友方才被我拉着掉下了悬崖，不知他是否也来了这里？判官大人可以把他也送回去吗？”江槿月学着黑白无常的动作给判官行了个礼，小心翼翼地问道。

        判官的脸肉眼可见地黑了黑，脸上又带上了一种意味不明的诡异笑容，两颗漆黑的眼珠子转了转，笑嘻嘻地问道：“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生老病死不过是命中注定罢了，即便是鬼神也无权直接干涉。若是他今日注定要死，你想如何？你又能如何？”

        江槿月沉默了半晌，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若是那位小王爷真的因自己而死，她又岂能安心度日？怕是日日夜夜都要在内疚与懊悔中度过了吧。

        那判官见她一脸的沮丧与担忧，竟然嘿嘿笑了两声，摇了摇头道：“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喜欢多管闲事啊。我奉劝你一句，今生若想善终……”

        判官的最后一个字被他拖了老长，江槿月也十分虚心地垂头站在一边听他有何指教。

        可她等了半天对方也没有再说什么，江槿月这才疑惑地抬起了头来，那判官这才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冷冷道：“管好你自己，少操心别人的事。你可明白了？”

        “……”江槿月一时语塞，只好胡乱点了点头，心说你们这些地府的人果然和传说中的完全不一样吧，怎么还带嘲讽人的？神仙也会嘲讽人吗？

        判官大人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是满意，再三表示这是自己的肺腑之言，她只要老老实实地听进去，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担心什么，抓着这一句话翻来覆去地喋喋不休，实在烦人。江槿月还牵挂着小王爷的安危，终于找了个空隙，见缝插针道:“所以我的那位朋友，他现在何处？”

        “真是气死我也！”判官的语气中带着三分恨铁不成钢，五分痛心疾首，还有两分无力回天的哀叹。

        他好不容易才迫使自己平复心情，冷冷道:“你那位‘朋友’今日本该有此一劫，如今已经安然渡劫了。只是你……方才他的命魂坠入了忘川河，被鬼差捞上来送进了城里，不过现下我已经把他送回去了，待你重返阳间，就能见到他了。”

        虽然这过程听着曲折，好在结果总是好的。江槿月可算把一颗悬着的心咽回了肚子里，对这位黑脸判官也有了全新的认识。

        其实您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老好人吧？

        “好了，时候差不多了，上路吧。”那判官咧开嘴笑了笑，抬手在她的额头上一拍，她只觉眼前闪过一道金色的光芒，掌心陡然燃起了温热而又熟悉的触感，而后便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唉，可算把她送回去了。只希望她今生能得以圆满。”那判官长叹了一声，脸上挂着无尽的忧愁。

        黑白无常并不知道这位判官究竟在长吁短叹些什么，只觉得判官对这位姑娘似乎格外友善。白无常上前一步拱了拱手后小声问道：“判官大人可是和那位姑娘有什么渊源？”

        “渊源？她和咱们幽冥界的渊源可就深了。罢了罢了，现在多说也无益，还是各忙各的去吧，最近忙得很呐，我也得回去批……”判官说着说着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习惯性地收拢了五指，却抓了个空，他猛地低头一看，大惊失色道，“我的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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