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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飞蛾


芙提魂不守舍地沿着已经熟悉的路线走,影视城过了热闹时分就会彻底沉寂,有拍夜戏的剧组离住宅区也很远,所以周围几乎是幽谧无声。

        周遭的路灯明亮且刺眼,风一阵阵吹拂过来,芙提后知后觉地感到冷。

        她想起剧本里的一个片段,是女主和男主吵架,从异地赶来的陈柯在冯鹭租住的房子楼下撑着伞静待了四个小时,天一亮,他踩着满地的积雪离开了这座城市。而冯鹭躲在窗帘后了整晚,日光初升的时候只能看见被融化到一半的脚印。

        余秀华的诗里有一句:“她的孤独和悲寂都是白色,乌鸦落不进来,驱赶和被驱赶让她没有停下来的地方,她的泪流干了。”

        有些东西就是注定要错过的。

        她看过伏玥的表演,看过《殿》里至今被各大剪辑争相分离出来的教科书片段,看过她迈向颁奖台时摇曳生辉的步伐。

        芙提摁不住自己的嫉妒,也止不住地挫败。

        伏玥确实是个表演的天才。一个无数观众和业界前辈赞不绝口的新星,她的光芒会被忽视吗?段昱时会例外吗?

        他肯定也是弯着唇,对这个成就了自己也被自己成就的女孩子,说出那对别人吝啬的夸赞。

        在秦懿说服她的理由里,芙提最不屑的就是段昱时的阅历。他是见过很多人了,那有如何呢,那道目光依旧为她驻足过,说明她也是有资格,对不对?

        可伏玥扎醒了她的梦幻气球。

        一个是已经见过无数次完美演出的评分员,一个是连做完ronddejambe后都还站不稳的芭蕾初学者。

        被鼓励着生出破冰的决心,被覆灭了理想中的认知,好像都是一瞬间的事情。

        芙提不想逃避,她只是想歇一会。于是就近找了张灯下长椅坐下,任由月色落在她苍白的小脸上,泛着莹润剔透的光。

        小猫的喵喵叫声近在咫尺,她心里闪过一张胖嘟嘟的猫脸,紧接着看到的就是圆滚滚的肚子和斑驳的花色。

        米米又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也可能是因为它本来就没有家。

        “你找到我了。”芙提说,“你是来找我的,对不对?”

        “因为我给了你半根火腿肠,所以你来找我,哄我开心了。”

        米米瘫在地上,伸了个懒腰,没有理她。

        芙提其实有很多话想说,但也自知语言不通,而且这样太蠢。于是她静静地和米米坐了一会儿,静静地消化掉这段时间产生的不良情绪。

        太多了,是倾泻出来能填满量子空间的地步。这样说其实很夸张,但芙提就是觉得有这么多。

        没有人教过她什么是爱情。小叔没有教过她,书本上也只有冰冷冷的概念诠释。

        芙提遇到过很多喜欢她的人,毕竟一张漂亮的脸蛋在这个世界里就是通行证。她不断闯关,不断披荆斩棘,可那些遇到的却都成了过客。

        无声的雪落在她此前的人生,没有一个脚印是关于爱情。

        她始终不知晓那种让人痴迷的心动,究竟是什么形状,什么颜色。

        可是因为一个人的出现,那些疑问就突然有了答案。

        这就是喜欢吧。

        形状是他狭长的黑眸,笑起来会弯成尖尖月牙。

        颜色是他最喜欢的搭配,永远都只有那几个色系的衣服。

        明明非黑即白,填充到她的世界却能变成甜腻腻的水果蛋糕。

        “我没有想喜欢他的。”芙提小声说,米米在她凑过来的手心里蹭了一圈,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便闭上了眼睛,“……我自己都不知道。”

        她又不是笨蛋。

        她只是反应不够快……等悬崖勒马的时候才知道为时已晚。

        芙提不开心。

        她知道现在做的一切也只不过是亡羊补牢罢了。但还是打开手机,把段昱时的微信备注改成了一个羊的表情。

        他是她破掉的围墙里跑出去的唯一一只羊,也是被她愿意容纳进自己小小天地的唯一一只。

        她知道她还会有很多很多的羊。

        但是、但是。

        但是……

        童话故事里的王子出场多是从天而降,虽然不知道段昱时有没有这样的本领,但在他的鞋子出现在低垂的视野里时,芙提有那么一瞬间真的会觉得自己在做梦。

        他好伤脑筋,语气都漂浮着无奈,“哭什么?”

        那手掌能包容住她大半张脸,透着哭红的粉色,被他不温柔地托起,拇指揩过就是一抹水痕,本以为是安抚,却不想越掉越多。

        他索性自暴自弃,等着她哭完。

        直到秀气的小鼻皱着抽起气来,段昱时才松开手。他的目光很淡,但又和平时不同。

        芙提从来猜不透,也看不清他的思绪。以往是因为身高,因为距离,现在是因为她眼里的朦胧的泪光。

        “还小呢。”

        语气分辨不出疑问或陈述,像难以翻译的俄文长句,性质不同,本质都难解。

        他像是刚结束不久,身上还残留着烟酒佳肴的味道。平日里生冷却熟悉的杜松冷感全然消散,闻起来像疲惫的野兽。

        “别哭了。”

        芙提揉揉眼睛,“没哭了。”

        他似乎被噎到,看着她一时无言。

        夜色寂静了很久,落叶被卷了几个来回,晚风便倦了。

        “不要哭。”

        段昱时沉默了许久,才从嘴巴里说出三个字。

        牵强又不合时宜,可他实在不会哄女孩子。

        芙提收好的情绪又被他一句话解开原本系好的蝴蝶结,这个角度他们足够平视,借着疲惫的理由,脑子也开始不清醒。

        “凭什么?”

        她不想听回答,自顾自地说下去:“段昱时,你不过是一个导演,你凭什么左右我。就算我现在是你的女主角,也仅存在于工作时间。冯鹭才是你真正的女主角,要绝对服从于你,随你心意肆意变化。你无心的修改就能决定她的情绪、性格、甚至理想,可季芙提不是。”

        “所以你根本资格要求我别掉眼泪。”

        话音完全落下的瞬间她甚至做好了被斥责的打算,可男人的反应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

        段昱时只是安静地听她说。

        这份平静连他自己都诧异,没办法做出合理解释。

        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说完了?”

        “……说完了。”

        “嗯。”

        两人又陷入长久的沉默里。

        他缓缓站起来,松了松脚踝。蹲得双腿发麻了,也愣是要在这里陪着她。段昱时从口袋里摸出个烟盒,点燃,放进嘴里。

        他的语气像聊天气,“今天男人是谁?”

        “我小叔。”

        哦。

        难怪这样听话。

        段昱时自己也觉得可笑,从会所驱车回来的路上,想的不是剧本和资金,居然是席间遇到的那个让芙提唯命是从的男人是她的谁。

        还有。

        “碰到的时候,怎么不叫我老师了?”

        芙提撇过头去,“……不想叫。”

        “哪有说不叫就不叫的?”

        芙提彻底不理他了。

        段昱时知道自己很煞风景,知道她现在根本没有心情和力气回答自己迫切想了解的问题,知道这样的场景下,他们之间需要的是几句狠心的了断,或者是一个温凉却炙热的吻。

        他有很多话想说,只是不断在斟酌用词。

        可究竟要如何,段昱时自己也不清楚。

        当在为一个选择而犹豫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有答案了。

        坦白说,那些公事根本就不用他本人露面也能够顺利解决,他大可以当甩手掌柜,亲自坐在摄像机前把每一祯画面都筛得完美。

        可每每想到面对她或许会失落的双眼,段昱时便踌躇着逃避。

        逃避?这样不光彩的词语从未出现在从前的人生里。段导的字典怎么会出现这样的词汇,偏偏在难以置信的目光里,他落荒而逃。

        真心是很难得的东西,她不该这样慷慨地向他这种,根本就没法好好对待的人献上。

        段昱时不是没见过这样的人,傻傻的,笨笨的,稍微尝到一点甜头便急促地奉其为神。那些女孩,女人,甚至打扮的艳丽的男人,都曾被这道难以掩盖的光芒而扑动过脆弱的翅膀。

        他怕芙提也会扑火,所以早早让她品尝疼痛。

        她很聪明,像无数次被副导戳着脑袋演戏一样,哪怕一开始糊里糊涂,只要稍微点一点,便很快领悟。爱情也不例外。

        这样很好。

        段昱时每次候机,凝视舱外苍茫漆黑的夜色时,都会在漫游的瞬间里这样想。

        只要她能理解,他便能摁灭自己那点不甘心。

        为什么不呢?

        划开界限也好,保持距离也好,为什么不躲着他呢?明明知道会受伤,还是义无反顾,她不知道疼吗?

        别再为他不开心了。

        他会疼的。

        段昱时看了自己多久,芙提就和他对视了多久。

        两个人都不愿意先移开目光。反正已经失去了最重要的那场比赛,那么剩下的输赢无论大小,都要一争高下。

        夜风轻袭,晃动着树影。

        他问,“可如果你的眼泪是为我而流,我怎么会没资格呢?”

        心脏泛起一阵伴随着刺痛的狂喜,无法言传的战栗左右了四肢,芙提除了睁大眼看他,什么也做不出来。

        段昱时还在吸烟。

        他想起那些被处理掉的烟盒——或许为她所抽的根本不止那一根。起码在她出现以前,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对尼古丁有瘾。

        这份痒意是谁带来的,又是谁能医治,他一直清楚得很。

        就当是是一场晚期患者的自我挣扎吧,反正也无药可救。

        “芙提,”他终于向自己妥协,“我没有什么可以顾虑的,但我希望你能想清楚。”

        她愣住。

        “和我恋爱是一件很累的事情。我的家庭、工作性质、社交关系、个人性格,你想要将其中一样包容下来是极其困难的事情。所以在这个交往的过程中你一定会承受很多委屈和失望,尤其是在我没察觉的时候。”

        “我不能保证什么,也无法许下你想要的承诺。甚至很多时候需要你为我妥协,需要你走很多步,去配合我的节奏。”

        “我知道这很不公平。可我不会爱人,我在作品里呈现出来的各种各样的爱情,我并不懂得其中的任何一种。”

        她看见他抖烟灰的手僵着,生平第一次将自己剖析开来的段导演原来也会有失措的时候。

        “我能给你很多钱,很多资源,你想象范围内的一切物质都能在我身上唾手可得。”

        “我不想要这些。”

        她急匆匆地打断了他的陈述,焦急得仿佛下一秒这份难以被理解的真诚就会转瞬即逝。

        段昱时就是因为知道她根本不稀罕这些,才会产生犹豫。

        他知道这件事情很残忍,但不得不提前告知:“……我知道你不想要,也知道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可是芙提,我能给你的只有百分之十。”

        我的心,我的时间,我的世界,你能得到的只有百分之十。

        多残忍。

        可她却毫不犹豫,往他最希望也最不想的方向走了。

        “没关系。”

        “没关系,段昱时。”

        她激动得手指都在打颤,不得不依靠抓住自己的裙子来维持冷静。

        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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