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乍见微霁

病房门被人猛地摔上，房里的人都愣在原地。

        时诺手指轻动，被突如其来的状况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保持在立身看着门扉的动作许久没动，身后的人一时间也没有说话。

        不知道过去多久，他开口轻声解释道：“她是……我表妹。”

        事实上时诺并没有很关心高马尾身份的意思，但还是因为这句话转回身，视线落到了他脸侧的碎发上，迟疑道：“你……”

        她想问顾京一高马尾为什么说出那些话，是不是真的就没有别人会给他送饭了。

        没来得及真的说出来，男孩急急打断道：“不好意思，虽然很唐突和奇怪，但是能不能麻烦你给我送几天晚饭。”

        似乎是怕被拒绝，顾京一说完后立马拿出手机点开转账页面，“我不挑食，饭钱也会出，这里离学校不远，车费我也出，”话音开始染上了几分落寞孤寂，“午饭会有别人给我送的。”

        恍惚间时诺觉得他低落到连头发都耷拉了下来，像是一只金毛因为心情不好而放下了摇动的尾巴。

        她差点失笑，想说原本自己主动要照顾的时候一直在拒绝，到现在变成这副境地他又反过来请求。

        就好像为了不让时诺自责，特地演这么一出，将自己转到乞请的那方。

        时诺嘴角微扬，心情很好地同意：“好啊，我晚修之前给你送。”

        确实离学校不远，但是没时间在晚自习之前回去看小猫了，看来人果然是做不到好处占尽。

        事情就样被定下，两个人互相道别后时诺站在电梯门口给李阿姨打了个电话，拜托她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每天下午去给两只小崽子添食加水。

        尘埃落定，自觉得偿所愿的人并不知道其实得偿的不止是自己。

        ……

        时诺的生活因此变得比以前充实了些许，以前只记满知识点的本子上多了些旁的东西，例如西边街角的猪脚饭好吃，不能吃辛辣刺激的食物，对面的猪骨汤味道一般等各式各样与吃有关的信息。

        记到最后她发现还是不太行，于是又给李阿姨打了个电话。

        从此以后，每天下午最后一节课下课，时诺会绕开奔向食堂的人群，到学校的侧门处接过李阿姨送来的两份饭盒。

        李阿姨笑得眼不见牙，慈爱道：“糯糯，你那个朋友吃不吃得惯呀？”

        她已经照顾了时诺很多年，很心疼这个没有父母陪伴身边的女孩。

        但是自从时诺上高中之后，需要照顾的地方少了许多，虽说工资照发，但工作量陡然减少，还是让人止不住失落。

        这么一遭倒是很合她的心意。

        时诺点了点头，苍白脸庞挽起个淡然笑意：“吃得惯，李姨。”

        她是害怕麻烦别人的，这样做实属无奈，看见李姨没有表现出不耐烦，悄悄松了一口气。

        荤素搭配营养均衡，送去那人手上时会得个灿烂笑容。时诺仔细问过护士，确认了所有的忌口和适合吃的食物，并且每天都会给顾京一带骨头汤。

        送了整整三天，没有见过一次他的父母或者其他亲人，那天的双马尾也再没在医院出现过。

        日子就这样千篇一律地一日日往后走，唯一有变化的大概就是时诺从一开始送完饭会离开自己去吃饭，变成了答应顾京一的挽留，待在病房陪他一起吃完李姨准备了两份的饭菜。

        她没了过多的无所适从，对话时无处安放的眼神也渐渐可以从发梢移到脸侧或者眉角。

        顾京一是善谈和贴心的，会照顾到时诺的感受，自从那天意外的躲闪后也把握着分寸感，没有再让她觉出几分不自在。

        两个人的关系几乎算得上有了质的突破，时诺会给他带每天上课记下的笔记和重点，他也会将堆在一旁的零食试图分她一半，虽然并不会成功。

        旁边的柜子上放着几个礼物盒，顾京一还没有打开过别人送来的安慰礼物，这天饭后他随手拆开了一个，居然倒出来一只绿色树脂恐龙，是那种会标注三岁以下儿童在父母陪伴下使用的玩具。

        即将成年的大儿童无语凝噎，试图放回去藏起来，但是很显然已经被时诺注意到。所以顾京一欲盖弥彰道：“我又不玩玩具，这谁送的？？”

        时诺凑过去看了两眼礼物盒，有些眼熟，回忆思索几秒后她恍然大悟，这是她顺手带来的。

        沈枝柠说得没错，学校里除了时诺待着的平行（3）班以外，在其他班级里顾京一的人缘确实挺好，或许也不是人缘，而是人气。

        3班没有人知晓时诺每天都会去探望顾京一，外班却不知为何有人知道，但又只在固定圈子里传播，仅那么几个知晓。

        于是经常会出现什么人站在3班后门口寻找时诺，低年级的学弟，隔壁班的平头男生或者楼上的眼镜男孩。

        时诺通通不认识，但他们似乎都认识时诺，每次都能精准指中坐在靠前排离后门有遥远距离的垂头女生。

        一开始，时诺是不解且不适的。

        可他们每节课下课都来，但又不会聚集在一起，像是特地商量好一人站岗一节课；也不会大声呼喊吸引别人注意力，只托人进来轻轻浅浅地提个醒，之后就在外面晃晃悠悠刷存在感。

        她无可奈何，只能妥协。

        眼镜男看到人出来后眼尾冒出一丝精光，在人少处将礼物盒递到她手中，说明自己的来意：“时同学，可以麻烦你把这个带给顾京一吗？我们京一后援会对他受伤这件事表示十分哀伤悲痛，经过众人深思熟虑后还是决定送出这个礼物去安慰他，希望他早日康复！”

        京一后援会，又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时诺嘴角微抽，庆幸沈枝柠并不知道这件事，不然吐槽的频率估计还会再翻个倍。

        “你们怎么不自己去送？”明明医院离这里不过几分钟车程，顾京一的病房也没有任何限制别人进出的要求。

        眼镜男却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惊吓：“离偶像的生活远一点是粉丝的必要素养！”

        时诺是真的，无话可说了。男生还在那里拿着饭圈的一套跟时诺科普，她难以忍受，预备铃一敲响，二话不说就离开了那一处。

        但由于对方的真诚，所以还是接下了那个不大不小的礼物盒，表示会帮忙送到对方手上。

        可是……为什么看起来很是尊敬顾京一的团体送出的礼物却是个幼龄儿童玩具？

        顾京一翻转了下礼物盒，里面的纸条顺势掉到了地上，时诺顺手捡起，一不小心看见了上面的那一行字，瞬间又陷入了更大的迟疑中。

        那上面写着：“想来你的心理年龄，跟它很是搭配。=v=”

        怎么看都是在嘲笑吧？

        时诺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尽可能装作自己什么也没看见，可惜递纸条的时候嘴角怎么也下不去，暴露了个十成十。

        顾京一看完纸条后明白过来时诺为什么在笑，佯怒道：“你也嘲笑我？”他将那个绿色恐龙递去时诺眼前，“小绿，快咬她！”

        白狐狸就是小白，绿恐龙就是小绿。

        时诺接过那只恐龙，眼角眉梢皆是笑意，“他说是京一后援会深思熟虑后的礼物，我还以为……”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顾京一倒在靠垫上装死，“别说了，他们在胡扯毁我名誉，什么后援会根本就是胡说八道！”

        时诺很自然地附和安慰他，没过一会儿他突然紧张道：“他们怎么知道去找你？那群人没有烦你吧？”

        “没有。”倒不如说那种寻找方式，就像是为了时诺这种特殊情况而特意想出来的，毕竟如果三个人一起来，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会走出班级门。

        时诺原本以为是顾京一嘱咐过，也是在这种考量下才没有任何问询就将礼物带来了病房，可是现在的场面，却好似顾京一并不知情。

        所以那些人是如何知晓自己会准时去往病房，又是如何深谙自己脾性的呢？

        恐龙背脊有些硌手，时诺将它放在了一边，抬眼正巧看见顾京一拿着手机在键盘上面敲敲打打的模样，明显是在跟谁聊天。

        对面不知道发来了些什么，导致男孩的眉头蹙起，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周五的晚上，晚自习会推迟半小时。

        时诺暂时还有些时间，看见窗外的晚霞铺在遥遥天边，一时兴起询问已经放下手机的顾京一想不想去公园里转一转。

        “护士姐姐说多呼吸新鲜空气，更有利于康复。”没有看向他，但是余光一直在关注男孩的情绪。

        看见他压下的嘴角因为这么一句话而抬起，看见他迫不及待地按下呼叫铃喊护士进门帮忙拿来轮椅，也看见他因为过于激动而差点打翻柜子上的水杯。

        是雀跃的，是鲜活的，就像是此时此刻时诺的内心一样欢快。

        她发现喜欢这件事好像不止是努力让自己变好会感觉快乐，让喜欢的人摆脱烦恼拥抱愉悦，也是产生满足感的方式之一。

        将他扶上轮椅之后，时诺很自然地站到后方推动他往外走。

        走廊里来来往往的人不少，但大多都会主动避让两人。

        时诺原本以为男生可能都有一些不可言说的好面子，会不屑于自己被当成弱者来看待，所以他说不准并不乐于被这样对待。

        不过一切担忧都是多此一举，坐在轮椅上的顾京一照样怡然自得，甚至会笑容灿烂地跟看向他的人打招呼。

        少年眉目疏朗，格外引人注目。所有人都在看向顾京一，身后的时诺成了十足的摆设，偶尔会得一两个不经意间的扫视，也最多只会停留两秒。

        时诺意识到这件事之后脚步微顿，在面对人群时总会紧绷的神经开始放松，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人替她挡下了那些利刃，剩下的就只有岁月安然。

        虽然她知道对方大概只是性格使然，但还是止不住为此而动容。

        顾京一可能自己都不知道，时诺总觉得他温柔。

        电梯里的人没有走廊里多，医院后面的附属公园里人更是少之又少。

        夕阳的光不再像之前那样大盛，毕竟这个时间点的太阳光线变化极快，可能只是稍不留神，就会错过最后一丝轮廓边沿。

        轮椅滚在地上的声音几乎成了周遭唯一的声响。

        时诺最后停在了离人工湖还有不少距离的长椅旁，她将轮椅固定住，自己也顺势坐下。

        湖里有一只白色天鹅晃晃悠悠地浮在水面上，时诺指给身边的人看，顾京一也配合着转眼。

        这个动作让时诺瞬间想起了那一次在电玩城，他像个幻觉一样出现又消失给自己指路的场景。

        与那次不相同的是，自己跟顾京一已经熟识上了许多。

        所以时诺脱口而出问道：“上次，你怎么在楼道里？”

        顾京一大概也被这几乎情景再现的场面勾起了回忆，一本正经道：“里面太吵了。”

        确实很吵，时诺点了点头，“你后来去哪了？”

        “啊？”顾京一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慌乱，眼神飘忽不定道：“没去哪啊，又回楼道了。”

        时诺压根没有看他，所以也没有看见对方的闪躲，听完后还觉得很是合理。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却又莫名和谐。

        落日最终还是沉下地平线，时诺用很低很低的声音呢喃道：“好像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一样。”

        一切都在变，而你始终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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