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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青丝纠葛


那时若溪十八岁,美如天仙。

美如天仙的她下乡了。

县城往北不到二十公里,在托合塔尔湖的北边儿上,有个干打垒的小村庄,叫托合塔尔村。托合塔尔的墙都是用厚木板做的模子,装上黄土用大木锥一层层夯实垒起来的,不论房屋还是棚圈。

房屋没有屋檐,屋顶圆鼓鼓的,像一个个粗粮的大面包,横七竖八矮趴趴地坐落在唯一村街两边,村街不宽,也用黄土铺成。村里没有树,村子的四近有很多的沙枣树。到了夏天郁郁葱葱的。现在是冬天,是年中最冷时间。

托合塔尔的主任姓刘名六。

刘六原本不识字,平时也用不着写字,可当了主任后就要经常签名了,于是就请小学老师教,老师很耐心,教了好几天,可刘六那喜欢拿棍棒的手就是拿不动笔,就那么几个笔画硬是弄不到一堆儿里去,老师没奈何,用阿拉伯数字代之,于是托合塔尔的各种公文上就留下了“66”这样的签名和上面按着的一个血红的手印,还有那个托合塔尔的公章。

66的媳妇比他小十好几岁,圆脸黄牙,因为是这村里的第一夫人,那张笑不笑都露着黄牙的嘴就不愿闲着,只要有了她就连家雀儿都敢不吱声儿了,只听她一个人喳喳叽叽,人们私下里都叫她花喜鹊,她本名叫刘翠花。

刘六当了托合塔尔的主任,大家对主任老婆刘翠花的称呼就是成了问题:叫主任老婆、主任婆娘、主任屋里的,都不庄重;叫主任夫人、主任太太,是资产阶级;叫主任的同志,等于没叫,还是工作组的眼镜陈有文化,他说:“刘翠花同志是刘主任的革命伴侣,大家就称刘翠花同志为‘主任伴侣’吧。”

大家背地里还是叫她“花喜鹊”,她自己心里也不膈应这个外号,还觉得喜庆,只是对那个“花”字有点儿不满,“我哪儿花了,就算是花,也只是心里,最多过过嘴瘾手瘾,又没干真事儿。”刘翠花时常心里嘀咕着。

若溪是作为支农工作组的一员来了托合塔尔的,她原先在县文工团当演员。因为一个误会,造成一场悲剧,也造成若溪被派下乡支农来了。

工作组的同志们吃了主任伴侣花喜鹊做的晚饭,回到宿舍,组里三十多岁的男组员王黑子怎么也弄不着炉子,他用书来煽,用嘴来吹,弄的满屋子烟。还有一个女组员,是刚从广播学校毕业的许建华,她正若溪在门口跺脚取暖。

组长陈疯子喝高了,打着酒嗝,他以前来过这个村,算是老熟人。以前村民叫他陈眼镜,后来陈眼镜回县城当了百货公司的主任,再后来因为犯了桃花劫,被撤职,脾气越来越大,大家背地里都叫陈疯子。

  陈疯子把66主任叫来一顿臭骂,刘六叫来了一个小伙子劈头盖脸臭骂一顿:“碧野,你这个小兔崽子,让你去拉柴,你拉回来这两个大家伙,比骆驼还大,这怎么能烧,要是把工作组的领导冻出点儿毛病来,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原来,他就是碧野。若溪正要找他。

爸爸临终的时候提到过碧野,若溪家里有一箱子书,书里有批注和人签名,字写的是相当的漂亮。临来这里前,刚调到县文工团的顶替自己的云燕儿,让带一封信,也是带给碧野。

原来这就是碧野,高个头,高鼻梁,单眼皮,衣服上补丁很多,但很全身,还干净。人挺精神,有点儿腼腆。

碧野把柴火一顿臭骂,回家拿了上好的干柴来把火炉生起来,把屋子烧得暖起来。

本来应该在臭骂中结束了。

陈组长觉得碧野骂柴火是指柴骂陈,他的酒直往脑门上冲,这还得了,这人成分不好,还赶着生产队的大车,掌握着最主要的交通运输工具,给自家拉的都是好柴火,给工作组拉的柴火只冒烟,这是要谋害革命干部啊。

他命令:“快叫民兵,把这个碧野给我关起来。”工作组的人和队上的人,都劝陈组长算了吧,要斗也等明天。

偏偏这时候有个叫窦乐子的来了,他最乐意抓人,一会儿就把碧野抓来了,还五花大绑。这是乐子练就的本领,这些年就练这个了,好像是这辈子要靠这个养家糊口,光宗耀祖似的。

碧野那晚上就被关在了从前乐子常常关人那间小黑屋子里,里面没有床,只有一堆麦草,墙角有一只木桶,可以大小便。

那晚上若溪和主任的老婆翠花一起去看碧野,翠花说碧野是挺好一个小伙子,她把工作组剩下的酒肉给碧野端去了。若溪把那封信交给了碧野,若溪知道云燕儿和碧野的关系非同一般,前些天他们还经历了一场生死与共。

信上写着——

石头哥: 

  昨天你见到了我妈,她其实也认出了你。你走了,可那时我真想见你一面。我妈已经把我调到县文工团了,愿意不愿意我都得去,就像你赶车一样。只有心还是我自己的,我做完手术醒来,手里攥着一个纽扣,那一定是快疼死的时候从你身上拽下来的,我已经用红绳串了挂在脖子上了,会一直挂着。 

  落款是:“你的妹妹” 

若溪对碧野说:“朋友的朋友也应该是朋友,你是我的朋友了。”还大大方方地伸出手,和碧野握了一下。

第二天,若溪试着替碧野求情,她说:“陈组长,我看那个碧野,教训一下也就行了,放出来吧,让他给咱们拉柴火,他不出来,没人给咱们拉柴火,这么冷的天,没人出去,再说也不是人人都能赶车。”

陈组长说:“让他出来,边干活边检查,也行。”他也是为自己的醉酒行为下个台阶。

可是,这时候给碧野跟车的闾丘虎来了,他对陈组长说:“碧野经常偷队里的马料回家,我亲眼看到了。”

这世上的事儿,总是有“可是”的,也大多是被这些个“可是”给搞砸了的。

刘六说:“偷不偷马料,这事儿得调查,现在是没有柴火烧,得先让他出来拉柴火去。”

闾丘虎说:“那车我也能赶。”

生产队的队长二裘说:“这偷马料,也有可能,可这二狗赶大车,肯定不行。”

不论怎么说,陈组长坚持要闾丘虎赶大车,这碧野以后不能赶大车了。

刘六说:“他是个地主崽子。”

地主崽子赶车去拉柴,刚出村,马车就惊了,他控制不住马,跳车把锁骨给摔断了,新新的马车摔断一根辕,这把队长二裘给气的,给心疼的。他跑到县上告了陈组长一状,说他瞎指挥,要县上赔队上的大车辕,县上通过供销社给托合塔尔买了一副榆木的大车辕。

碧野放出来了,取宽大处理,66让碧野每天除赶车外,还要给工作组劈柴,惹出事的就是那两个劈不开的大树根。碧野的师傅去铁匠房用废十字镐打了几个一尺多长的铁楔子,拿了一把大锤来。他手把手教碧野沿着裂缝把一个个楔子打下去,那树根裂开了,没两天的工夫,那两个大树根就成了一大堆的劈柴。把给工作组做饭的刘六老婆高兴得努力露着她的四环素牙。

碧野抡起大铁锤,有节奏地砸向那铁楔子的时候,真帅。若溪喜欢在一边看着,把他劈好的柴火抱到门前码整齐了。她喜欢碧野说“站到那边支,小心木头碰着你”后,给她使的那个眼神。

碧野是每天在家吃过晚饭后,来工作组住处,给他们劈柴火。每天这时个若溪都要烧好一壶奶茶,等碧野劈完柴火后,端给他喝。时不时地还给他唱上一段——

提篮小卖拾煤碴,

担水劈柴也靠他。

里里外外一把手,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

建华是广播学校毕业的,现在算是实习,不久的一天就会离开。若溪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离开,更不知道会到哪里去。前不久她还在县文工团演李铁梅,现在来到这里真的是无所适从,冬天也不用下地劳动,组织学习读报,那都是建华的事情。

若溪闲极无聊就更加想家,可她已经没有家了。

要来托合塔尔之前,云燕到家里找她,让她带信给碧野。云燕儿说,文工团的宿舍都装了穿衣镜,穿衣镜也被当作是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宿舍里没有穿衣镜,小地方的商店里也没有卖,女孩儿们只有一个巴掌大的小镜子。她们大多会在有玻璃的地方照一照自己的身影,走过玻璃窗的时候女孩儿们常常向窗子张望,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女孩子都有朝人家窗内偷窥的癖好呢。其实隔一段距离看窗户,有点儿像照镜子。  

有个年轻人办公桌摆在窗下,早晨他刚坐到办公桌的前的时候,一个女孩从他窗前走过,驻足向他张望,妩媚地微笑,他也笑笑,只觉得那女孩很美,也并没有太在意,可一连十几天,天天如此,便惹得这小伙子心神不定,夜不能眠了,一笑之悦成了痛苦的煎熬,小伙子终于在一天夜里姑娘下班经过他窗前的时候拦住了她,说:“我爱你”,并抱住那姑娘要亲吻,姑娘大呼救命,小伙子被抓了,定为强奸未遂判了刑,姑娘被人背后说成是作风不好而丢了在县文工团当演员的资格,下乡当工作队去了,还不知将来怎样呢。只是为了照一照自己没有色彩的身影,唉!都是窗户惹的祸。那姑娘正是若溪。

若溪的爸爸去年查出有癌症,刚刚去世不久。妈妈说她要回北京去,妈妈的初恋在北京,他是个科学家,妈妈却嫁给一个军人,随军来到了大西北,现在她要回去了,她带不走若溪。她说她将来一定要把若溪带回北京去,要若溪自己多保重。

现在若溪很孤单,好在这个托合塔尔村有个碧野。一个让若溪未见其面就先闻其名的人。一个与她有着一些纠葛的人。

爸爸临终前告诉她,爸爸妈妈认识碧野的父母,让若溪在适当的时候,告诉碧野的妈妈一个秘密。

若溪现在觉得最亲切的人就是碧野了。

说起碧野就想起云燕儿,想起云燕儿,就想起高志远,他们曾经如胶似漆,现在又不知谁把谁弃如敝履。高志远现在的女朋友是云燕儿。可是云燕儿心里只有碧野。

这纠葛,直教人瘦了容颜,乱了青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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