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劝慰

那天出院之后，安晓辛在离出租屋还有段距离的地方叫停了出租车，说里面的路不好开，他们下车走过去就好。

        预感到他可能有些话想说，陶璃也无甚异议，随即便跟着他下车了——

        左右车费也不是她付的，再有诸多要求似乎也不大合适。

        大概是已经独自责怪了自己太久，这重担已压得安晓辛有些喘不过气；又或许正因为他们其实不算太熟，作为半个陌生人，反倒可以毫无忌惮地聊起一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事情吧。

        那天，在那条人烟稀少的郊野小路上，陶璃听到了一个悲伤的故事。

        安先生的朋友也是个很好的人。

        在接连遭遇了父母车祸去世、女友无情背叛的打击后，他只是短暂地伤心了一阵，很快便又振作起来，将工作与生活再一次拉回了正常的轨道。

        原本担心的亲友们见他如此坚强，也都纷纷放下心来，开始将注意力放回了各自的生活中。

        ——包括安先生。

        那个人总是对每个人都笑得热情灿烂，似乎他本身就是天上的太阳那般，永远都散发着光和热，永远都不会被任何挫败击倒。

        他一直都优先顾及着别人的感受，不想让别人为难，选择了自己一个人去吞下所有的苦楚与委屈。

        然后……他失败了。

        一个人短时间内可以承受的痛苦是有限的，若没有及时地进行疏导和发泄的话……

        也许那个人，就会做出一些非常极端的选择。

        “他其实可以多麻烦我一点的，我真的不介意为他推一推工作。”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安先生停下了脚步，静静地望着附近那片破败又寂寥的墓园。

        这里当然没有他的朋友——可毕竟是同属于亡者的荒芜之地，或许他心中期盼着，那个离开了人世的人，可以借此听到他的悔恨与愧疚。

        陶璃望着他憔悴又茫然的侧脸，没有出声，心中却也很是难过。

        是啊，她相信的。

        如果知道会是这样一个结果，无论如何重要的工作，安先生也一定可以为其暂时放下的……

        可，那样一个温柔的人，又如何舍得在友人的事业正在蒸蒸日上之时，贸然为了自己的困苦前去打扰呢？

        一个为了不将苦恼带给别人而勉强自己，一个因为当初的疏忽而不断自责自苦……

        明明都是很好的人呐。

        明明……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

        “安先生，你不要怪他。”

        听到陶璃这样讲，安晓辛有些诧异。他将目光投来，似乎不明白女孩为何突然这样说。

        “我小时候，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人世里会遭遇的磨难，往往比快乐要多得多。有的人或许可以咬紧牙关，破茧重生……但对于那些选择了中途退场的人，也不要太过苛责。”

        见陶璃神情认真，安晓辛转过身来面对她，但仍不大明白她究竟想说什么，只低声应道：“我没有责怪他。”

        “你始终为自己当时的疏忽而自责，不正是因为，当初没能阻止他做傻事的缘故吗？所以，在你看来，放弃生命的他就是个做了傻事的笨蛋，不是吗？”

        “这种事……不去阻止，难道还要鼓励他吗？！”

        “当然不是，如果有人要在你面前放弃生命的话，自然应该拼尽全力去阻止他。”

        “那……”

        被女孩前后画风突变的话搞得有些懵，安晓辛才刚升起的怒气卡在了半当中，发不出去又下不下来，向来清晰的思路竟一时有些打结。

        “我想说的是，已经发生了的事，是没有办法改变的。”

        陶璃靠近了一步，望着安晓辛的眼睛，诚恳道：

        “无论多么懊悔，多么不舍，人都只能向前看。憾事已经铸成，就不要再去追究这个选择的对错，和自身没能做好的那些事了……

        “如果觉得自己犯了错误，就努力地去注意它、改正它，然后再也不要去犯同样的错误了……这难道不比成天折磨自己，沉溺在虚无的假设之中要强得多吗？”

        这些……他都懂，他其实都明白。

        只是……

        似乎从女孩的眼睛里看到了与昔日友人重叠的温暖和善意，安晓辛别过头去，望着那片杂乱废弃的墓园，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忍不住落下泪来。

        陶璃没有说话，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来到了正蹲着身子，埋头哭泣的男人身旁，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对……是在那次送医事件之后，她与安晓辛才逐渐熟悉起来的。

        说是熟悉，其实也不过是在楼内遇到时，彼此终于能正常地打个招呼了而已……

        虽说也互相留了联系方式，但他们私下的交谈并不多，也就是最近正头疼搬家的事，安先生有意提供一些帮助，对话框的内容这才丰富了一些。

        说起来，自己临近毕业，安先生还曾提过要给自己介绍工作呢……但陶璃觉得这就有点得寸进尺了，再加上害怕养成依赖别人的习惯反而不利于适应职场，于是婉拒了。

        当然，她相信对方并没有什么不好的意图，应该真的只是担心自己初入社会会被欺负而已。

        好意她心领了。

        但这世上，路还是得自己走，可不能让自己养成事事都依赖旁人的习惯。

        终于补全了记忆中关于安先生的缺失，陶璃心情大好，小心地将那张定格着二人昔日欢欣的相片放回原位后，便开始照着回忆逐步复原之前被自己翻乱的房间。

        诚然，不这么做其实也没什么要紧。

        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陶璃早已接受了这个地方根本就不是现实世界的设定——哪怕她把这间屋子翻个底朝天，安先生现实中的房间可能也依然完好无损。

        但……毕竟是安先生的房间嘛。

        人家又给怀表又给提示，你还跑到人家屋子里来搞破坏……作为一个有原则的当代好青年，陶璃实在是过不了心里的这个坎。

        况且，在将房间慢慢恢复原样的同时，陶璃还发现了一些之前被遗漏掉的细节。

        安先生的一些生活用品里，似乎微妙地缺失了一些本该存在的东西。而且门边的衣架也是空的，不禁给人一种出门未归的感觉……

        突然想到了什么，陶璃赶紧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是的她带了，毕竟与安先生相关的诸多线索都出现在手机里——一顿飞速滑动后，一条消息赫然映入眼帘——

        “可惜我之后要出差，那天正好在外地，可能没办法帮你一起搬东西了……实在不行你找房东太太帮一下忙，不要逞强。”

        对……安先生昨天下午就离开了，说是后天上午才回来。

        所以，他之所以没有出现在这个奇怪的地方，是因为此地发生异变的时候，他并不在这里吗？

        照这个时间来推算的话，最有可能的时间段……就是昨天夜里！

        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仅仅一夜的工夫，这座普普通通的民宅，为什么竟会发生如此可怕的变化？！

        念头刚起的瞬间，熟悉的施工声与建筑物的轻微摇晃再一次结伴出现，让原本好好站在那儿的陶璃猝不及防地跌了一跤。

        哎？

        这是又怎么了？

        总觉得之前好像也发生过差不多的事……对了，是之前赵阿姨母女跟孙大爷吵架的时候！

        不过相较之前的那次，这次的动静倒不十分大，很快便平息了下来。

        陶璃倒是不敢大意，先赶紧寻了个安全的三角区域蹲下，这才开始继续刚才的思路。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种几乎影响到整个空间存续的剧烈晃动，正是她在不断接近真相的证明！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与其他的居民会有所不同，可既然出现在这里，说明她与这个地方应该也是有着某种联系的。

        她应该也是维系此处稳固的关键之一！所以那些已经没有办法离开这里的怪物们，才不愿意让她离开！

        一直以来总被迷雾笼罩着的前路似是终于拨开了一条通路，可陶璃还没高兴多久，又被随之而来的更多谜团给淹没了——

        那，归根结底，她又该如何离开这里呢？

        如果她找到了这个世界的真相，那这栋建筑，会不会立刻崩塌？

        她所得到的两把钥匙，也没有一把是能让她直接离开这里的……

        想到这儿，陶璃探了探口袋，伸手拿出了那把金色的钥匙。

        只用过一次，到底还是不太放心……再试一次吧。

        又等了片刻，确认那诡异的震颤不会去而复返之后，陶璃起身走到了安先生的房门前，将金色钥匙插入锁孔，并顺势拉开了房门——

        之前那一次用得匆忙，陶璃顾不上细看便匆匆忙忙地跑进了门里，回到了屋内。

        这一次，她可算是看清楚了。

        门后出现的不是本该在那里的二楼走廊，而是以一个俯视的角度所展现出来的，那间属于她的屋子。

        这个视角……是天窗吗？

        所以她如果用金色钥匙开门，就相当于是从天窗的位置重新回到了房里是吗？

        难怪之前每次回屋，自己都是出现在床上呢……

        陶璃笑了笑，将自动回到掌心的钥匙收好，往门内迈步的同时还不忘关了一下身后的门。

        短暂且比现实世界柔和许多的失重感过后，陶璃如羽毛般落到了自己的床上。

        真好。

        无论外面的世界变得多么可怕，唯独这间小小的屋子，仍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安心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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