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85章
一阵纷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余庆礼收拾好了自己的仪容，已经坐在房间中心处的小木桌边。
桌子中心处摆了一副白玉茶具，伸手颠了颠，发现里面居然有水。
短暂的惊讶一晃而过——言汐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的细心了？
转念一想，不是还有泠然的么。
遂也不那么惊讶了。
泠然身为大弟子，跟着他的时间也不短了，总归是心思要缜密的些的——不然他根本就不会收她为徒。
余庆礼面上无悲无喜地勾了勾唇角，随即伸手出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润润唇。
失去意识这么久了，喉咙里像是有火在烧似的，薄薄的冷情嘴巴都已经有些起皮了。
冰凉的液体流入喉中，余庆礼闭上眼睛，复而睁开。
视线一片漆黑的时候，脑子里浮现的，还是言汐汐的那张脸。
天真的、俏娇的、会关心人的，明艳脸庞。
——不是泠然。
这水里参了粗盐粒。
这不是泠然会做出来的事情。
思绪一下子又飘到了很远。
还记得当初他们在沙漠之心的时候——那是他们第一个目的地，去那里是为了寻找日光神环的——天气很热，而且很干燥，身体上流出的汗水很快就会被太阳晒干，蒸发之后就会形成粗盐粒。
水源是很珍贵的——尤其是干净透彻的水。
路过一条干涸的小溪，干裂的河道仿佛在诉说着它的无奈与苦楚。
烈日当头，他们之中没有一人为这样一条不起眼的褐色河道驻足。
除了言汐汐。
骄阳烈烈，那张细白的小脸在这样猛烈的阳光下散发出一圈柔和润泽的光芒。
面上的笑容几乎比天空之上的日光还要夺目。
声音清甜，仿若被一阵轻柔的春风轻轻拂过，“师尊！泠然师姐！这是粗盐粒诶！”
娇小的身体小心而又谨慎地钻到了河床底部，珍之重之的捧起一把白色的晶体，放在眼前仔细端详了片刻之后兴高采烈地将这把粗盐粒举高，对着他们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来。
天知道他们赶路赶了多久。
这里是沙漠重地，结界层层叠叠的，就算是沐娘，也不敢贸然地打开空间穿梭法阵使用缩地千里的阵法。
没有办法，他们一行人只能徒步前往沙漠之心获取日光神环。
好在水是充足的。
虽然储存空间很大，但余庆礼也想不通言汐汐捡这些白色的小颗粒是做什么的。
难道是为了好看？
倒是不排除有这种可能在。
言汐汐一向是天真烂漫的，想一出是一出。
她今天有可能把这些粗盐粒捡起来放进他的储物空间里，明天就有可能要他把这些东西全部都丢了。
可是余庆礼没想到，言汐汐居然要把这些粗盐粒往水里面到。
“汐汐，”余庆礼没忍住凶了她，沉下脸来，严肃极了，“不可胡闹。”
在这样广阔的沙漠，没有水怎么能行？
“唔。”言汐汐皱了皱鼻子，委委屈屈地把一张光滑、白净的小脸皱成了包子。
她的脑袋埋得很低，余庆礼几乎都觉得自己刚刚过于凶了的时候，她又复而抬起脑袋来，一双青棕色的杏仁眼亮晶晶的，“那我倒一点点到我自己的竹筒里，好不好呀？”
盐水。
虽然到现在还不怎么清楚喝了这个有什么功效，但言汐汐就是很喜欢。
运动之后出了汗要喝，天气热了也要喝，但凡人虚弱一点也要喝。
可是——
感觉身体不舒服，不是应该喝热水吗？
余庆礼想象了一下言汐汐端着小巧的白瓷茶盏，樱桃似的小嘴一张一合，说着“师尊你要多喝热水噢”的样子。
摇头笑了笑。
盐水也是可以的啦——只要是言汐汐准备的。
那便都可以。
门被轻轻推开，悉悉索索的，是言汐汐在小声交代着泠然，“师姐你待会儿别太冲动了噢，师尊和玄都前辈可是好兄弟呢——他们之间的事情，师尊心里是有数的。”
泠然轻轻哼了一声。
她现在看玄都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简单来说，她就是看玄都不顺眼。
以前她就觉得这人轻浮，不能处——她根本就想不明白师尊为什么会和这样的一个桃花精相安无事了这么久。
但后来慢慢的，一起度过的时间长了，泠然又好像有一点理解余庆礼了。
他的性格太冷了，身边有一个这样事无巨细地陪伴着他的人——或者说是妖精——这倒也不算什么坏事。
主要就是玄都他几乎没有什么坏心眼，背景也足够正派——先花神的嫡传弟子，凭借着这个身份，根本没有人会把他往不好的方面想。
可就是这样的一只桃花精，余庆礼和泠然一直都无条件的相信着的桃花精，到了最后，却成了在背后给他们捅刀子，捅得最狠的那一个。
想到这里，泠然忍不住又狠狠地瞪了玄都一眼。
看啊，真是深藏不露呢——看上去这样纯良无害的一个人，居然宁愿让自己的手上沾满了鲜血，甚至不惜背刺自己最好的兄弟。
玄都理亏，只好打碎了牙活血吞，硬生生地挤出了一个比哭还丑的笑容来。
泠然柳眉倒竖，扬起了那张好看的小脸拿着鼻孔对着玄都。
不过须臾，她就觉得不大礼貌，遂也缩回了自己的下巴，踱步进去。
“师尊……你感觉怎么样啦？”泠然轻声问道。
其实她有一些被吓到了——汐汐没有跟她说师尊是坐在靠近门边的桌子旁边的啊！！
那……她刚刚说的话——师尊不是都听见了吗？
泠然：“……”
她忽然变得好紧张。
整个人不上不下的，缩在门口不敢进去。
“怎么啦？怎么不进去呀？”
言汐汐天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泠然闭了闭眼睛，又快速睁开，心一横就直接走进去了。
反正再怎么说，她都不如玄都这只该死的桃花精尴尬。
而且……师尊面上没什么表情，周围的空气也没有显得很沉闷，所以——他的心情应该还不算坏的……吧？
“身体就恢复过来了么？”泠然笑着弯了弯眼睛，“师尊恢复得可真快呢！可有哪里不舒服？”
她语气轻松地关心着余庆礼，全然看不出刚刚的紧张。
余庆礼将手里的茶盏放下，冷淡道，“无碍。”
清冷的丹凤眼轻轻掀起，越过离他最近的泠然，在门边上的言汐汐身上徘徊了两下，最后在门外的玄都身上尘埃落定。
两人的目光遥遥对上，玄都深吸了一口气，给自己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建设之后，走了过去。
“醒了。”玄都声音压得很低，脑袋也是。
他自从余庆礼昏迷过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开过口，所以他的嗓音现在有点喑哑。
“这是哪里？”余庆礼问道。
那双摄人的丹凤眼一眨不眨的盯着玄都，在无形之中带给了他莫大的压力。
“……”玄都抿抿唇角，道，“雪山之巅。”
余庆礼了然的扬起一边眉毛，“这是幻境？”
“……嗯。我幻化了先花神的宫殿，现在这间，是我的寝殿。”
说到“先花神”三个字的时候，玄都无法抑制自己一般，抬起头来快速瞟了一眼言汐汐。
那个时候，他以为先花神是没有陨落的——她就是言汐汐，言汐汐就是她，只不过是因为残缺了魂魄导致记忆不全而已。
但是现在看来……
并不是的。
言汐汐只是言汐汐，仅此而已。
一听现在余庆礼住的屋子的样式是根据玄都曾经住过的屋子幻化而来的，泠然就气不打一处来，刚想撸起袖子上前跟玄都理论——她的手就被人给拉住了。
细腻的触感让她快速冷静下来。
回头时，不出意外地对上了言汐汐那双泛着浅淡青棕色的杏仁眼。
心里一时之间，五味杂陈。
以往都是言汐汐冲动、不懂事，她永远都是在后面提醒言汐汐的那一个。
没想到现在，自己居然成为了被提醒的。
“你做了什么，该受怎样的处罚，你自己心里应该清楚吧？”
玄都觉得自己心里现在酸涩极了——好几百年没有体会的苦楚在今日都一齐体会了个遍。
知道。
当然知道。
他怎么会不清楚？
深海龙族、石城城主，这些和他都脱不了关系。
光让深海龙族灭族这一点，就足以让他永世不得超生了。
但又岂止是永世不得超生这么简单？
在此之前，他还得受尽烈火焚烧、天雷轰顶之苦，更是要在承受这样残酷的苦难之中，于三界、于九州大陆找寻深海龙族的魂魄。
余庆礼轻轻叹了口气。
他对玄都，谈不上失望，只是有些淡淡的惆怅。
如果说非要有一个人懂玄都，那么，这个人，非他余庆礼莫属了。
他当然清楚先花神于之玄都的重要性，但这并不能构成玄都犯下滔天大罪的理由。
“准备好了吗？”余庆礼问。
玄都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点点头。
骨节分明的大手握着小巧精致的茶盏，覆手一到——里面的盐水倾数倒下。
下一秒，玄都就已消失不见。
“师尊，他去哪里了呀？”
短暂的沉默过后，言汐汐出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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