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久旱逢甘霖（1）
他曾经记得，上一次来到此地，触目看去浩渺烟波好一番风景，本该望去万家炊烟袅袅才是。
可现在……
人烟去了哪里？热闹又在哪里？
桑瑶抱着琴坐在这一片焦土之上叹气。这已经是他一日之内叹的第三声了。可这一天，明明还没过半。
试问，一个被贬下凡的仙官，要如何重新飞升回去？
你不知道？
那桑瑶来告诉你。
“要攒功德。比如在下，上官是司乐仙官，我原身是仙官宫里的瑶琴，那么我的功德就是以乐度人，越多的人因为琴而得造化，我就能得到更多的功德。”
“但也有第二条路，受到大尊敬的人，如果在乐道上造诣颇高，那也是可以飞升的。”
桑瑶一脸灰败地看着这广阔大地。
可现在是乱世，全天下哪里有地方还有人愿意停下脚步听他的琴音？哪里还会有人在意他的琴是否好听？
飞升？
怕是没有希望了。
“其实说实话，要不是当初仙官飞升在他一屋子乐器里点兵点将把我选出来了，我就连第一次飞升都没有。”
桑瑶对自己的琴絮絮叨叨说道。
琴：主子，别念了，念了三年了，本琴都要倒背如流了。
“啊，我当初在那一堆木头里选中了你，那个时候我怎么说的，噢，我说我以后飞升把你带上去，让你做我的副官。”森瑶无言泪两行，“可惜了，我辜负了你啊！”
琴：……说实在的，我现在很怀疑你到底有没有飞升过，那些经历怕不是也编出来骗本琴的吧？
桑瑶颓丧了半天，最后还是被现实打败了。
他磕磕绊绊起身，抱着琴向着前方走去。一边走一边碎碎念着：“走吧走吧，我们去要饭去了。得赚点钱啊，不然这衣服补都没办法补了。”
琴在他怀里瑟瑟发抖。
好不容易在这个地方躺了些安闲日子，又要去那种地方了吗？
琴想挣扎两下，却在瞥见森瑶身上那已经将要无法蔽体的破烂衣服时沉默了下来。
是了，再不去找点钱来，他是真的要不能见人了。
又走了大半日，直到他们到了地方。
“来了？”
一个穿着清凉的女子打帘走了出来，撞见了抱着琴走来的桑瑶，媚眼如丝地上下打量了一遭他，笑道：“今日来了位富贵军爷，伺候好了就少不了你的。”
”多谢稚语姑娘。”桑瑶抱着琴躬身道。
纵然是认识他这么久，稚语还是时常被桑瑶这时常冒出头来的礼数逗笑，毕竟这里可是给往来打仗的军爷暖床的腌臢处，被桑瑶这么一拜总有种自己是哪处贵族娘子的错觉。
这次她也没忍住，捂嘴笑了好几声，“走吧！”
桑瑶倒是不在意稚语的嘲笑，抱着剑只低头看着稚语的衣摆，跟着她进了院门去。
一入门去，琴就叫着要捂自己的眼。
桑瑶笑了笑，抱紧了琴。
忍一忍，就当没看见。
“军爷！军爷快来喝我的酒啊！”
“军爷，我们才练了新的舞，来看看啊！”
“奴家这里可有最好的，一定是您没吃过的滋味！”
娇媚的声音百转千回，桑瑶却就当没听见一般，只埋头赶路。
左拐右拐，稚语终于带着人到了屋门前。
稚语转过头对桑瑶叮嘱说：“一会儿只顾着弹你的琴，他们要做什么你忍着就行，别再像你最开始来的时候那么不懂事。”
“我知道的。”桑瑶点头道。
桑瑶抱着琴走了进去，看了眼正在舞动腰肢的女人们，径直走到那稚语特意为了彰显风雅而立在一旁的屏风后，将琴放在了矮桌之上。
双手轻抚琴，将情慢慢诉。
琴音一起，屋内本就燥热的人们瞬间都受到了感染，一下子难耐了起来。
一位军爷大笑道：“美人儿，快，好好跳给我们看！赏钱多的是！”
“去您的怀里跳，军爷可愿意吗？”
“有什么不愿意的，这琴弹得恰好，不如来我们怀里好好跳给爷看！”
好些浑话不堪入耳，就连桑瑶手下的琴都开始反抗了起来。不过幸好，这些反抗不是凡人能察觉的，桑瑶倒是不担心扰了外面这场热闹。
等到人们衣衫尽褪，桑瑶才抱着琴从后门走了出来。
稚语迎了过来，将滑到肩头处的衣服拉拢挡住了前胸上的种种痕迹，笑道：“每一次你来，我们姐妹的活儿就接得快，否则寻常时候里头都得先玩上好半夜才入正题呢！要是每一次都这样，我们赚的钱不是就得折损一半多去？”
桑瑶避过这好风光，垂眸道：“我知道，如今时局如果劝你们不做这样的事是异想天开，但战争终将会结束，你们总得寻一个出路，否则这一行色衰爱驰，不长久。”
稚语笑得弯起了眉眼，“管他会不会停止呢，能活到哪一天就到哪一天吧，若是我们是寻常人，这时候早就被杀了抢了，哪里还能在军营的照拂下得这样一处安静处赚点小钱？”
“……”桑瑶无话可说。
她们是无路可走才选了这样一条路，他此时站在一旁劝诫，说得好听点是在劝人行正路，说得难听点那就是在别人伤口处撒盐，还是顶着“为你好”的名头。
罢了，不必再说。
桑瑶接过了稚语递来的钱，躬身行礼后才走出了那院门。
身后还是寻欢作乐的声音，桑瑶只抬眼看了眼，便不再逗留地转身离开。
等到走远了，他面上麻木的神色才松快了些。
桑瑶笑道：“拿了钱，我先去买一身衣服，然后就去给你做封套。”
琴：你上次给我做好的封套就用了不到两天就被人连琴带布抢走了！要不是我有灵能被你召回，你怕是连我都没有了！
桑瑶红了脸，“人家是难民，抢点东西去卖钱也是为了生计，反正也没有真的把你卖掉，就别记恨了。”
琴：我是想说，干脆你就别给我做封套了，反正我身上也落不了灰，破损了我自己也能把自己修好。
桑瑶却摇了摇头。
倒不是出于对琴的爱护和珍惜。
“就这么抱着你，硌手。”
琴：……
桑瑶带着琴敲开了一户人家的门。
他感慨地看着那人家的门板，又转过头看了看他曾经经常去买换东西的隔壁人家。
“你是？”屋子主人一脸警惕地看着桑瑶。
抱着琴的清秀男子，哪里可能在这样的乱世中自由行走在外街上，怕不是那边院子里的哥儿吧？
想到这里，他怕被惹了脏病，一下子又把门板掩上了好几分，只露出一点点空隙。
“乡亲，我想来换点东西。”桑瑶拿出那袋子银钱，又递出军营里给出来的换物凭证，拿着这凭证他们就可以去军营换粮出来。
屋主人闻言便将门打开了几分，伸出头来仔细看了看桑瑶手上的东西，等到确认是真的之后才问：“你要换什么？”
桑瑶躬身行礼道：“换点布料，用来做衣。”
“别别别，我们普通老百姓可受不起这礼。”屋主人没有见过桑瑶这样的礼数，一脸惶恐地摆手拒道。
屋主人想了想，自家的确还有些用剩下的粗布，反正也已经做不成被褥，这便点头说：“要布是吧？那你等等！”
桑瑶笑着点头，静静等着他拿布出来。
等到屋主人返回，桑瑶笑着把布捆在了琴身上后他才犹犹豫豫问道：“请问，您知道隔壁屋子那户人家去了哪里吗？”
他本来想来答谢一番，毕竟那户人家曾经帮过他好多，却没想到这一次过来只见那处早已没了人的踪迹。
“你说老李家？”屋主人一脸遗憾地说，“他们家男人生了病，急匆匆不到两天就咽气了，女人没有办法，又没有吃食，只能寻了个死了妻子的军爷嫁了做小换点粮食，现在他们应该早就搬走了吧！”
桑瑶愣在原地。
他又问道：“可，他们不是已经有了小孩吗？”
本不该如此啊？
“小孩？我也好久没见过了。”屋主人说完了话就急急把门关上了。
桑瑶看着合上了的门板，转过头走进了那隔壁的破败院子。
的确，已经差不多搬空了。
桑瑶叹了口气，把琴放在了一旁。
他双手交错，捏了个手决。
“祈愿来世得富贵，得安康。顺遂一生，万事亨通。”
等到他念完了送魂语后，又向着院子拜了三拜，这才转过头抱起琴。
咔哒……
他踩到了什么。
桑瑶迷茫看去，却见好似是一根骨头。
桑瑶瞳孔紧缩，抱着琴跪倒在地。
他喃喃道：“这是一副小儿的尸骨……上一次我来不过是半月前，怎么会只剩白骨？”
怕不是腐烂至此，而是本来就只剩下来了骨头。
这吃人的世道。
桑瑶将骨头放在一边，又在院里找齐了那孩子的尸骨放在一处。
他从自己的袖子里找了找，好容易找出来一张聚魂符。
”还好，还好之前做行脚道人的时候买了些黄纸做了这些，虽然是没几个人买，但我自己还能用。”
他把聚魂符放在尸骨上，那黄纸瞬间融了去，渗入了尸骨里去。
骨架被分，魂魄自然也就被碎开了。若是不能聚魂，就不会有阴司鬼差来收魂，自然也就没有了来生。
桑瑶抱着琴对那缕魂魄拜了拜，柔声嘱托说：“你在这里等一等，待会儿会有一个穿着一身白的无常大人来接你走，你乖乖跟着他就可以见到你爹了。”
说完话，桑瑶还特意激发了这魂魄的鬼气，用来引起鬼界的注意。
还好，这还是个孩子，身上也没有什么戾气，是变不了恶鬼的。
魂魄听懂了桑瑶的话，忙不迭点头。
桑瑶这才放下心来，离开了那院子。
魂魄则是坐在了院子里，乖乖等着那穿着一身白的人来带他走。
等到他已经将要没了耐心的时候，他终于看见了一个一身白的人出现在院子门口。
小鬼魂忙不迭站了起来，向着那鬼差跑了过去。
鬼差一脸嫌弃地躲开了小鬼魂，问：“你找我有事？”
小鬼魂不知道为什么鬼差大人要躲自己，明明刚刚那个大哥哥说了他会来带自己去见爹的！
他想不明白，干脆坐倒在地放声大哭了起来。
白无常叹了口气，蹲下身子说：“你再等等，会有白无常来带你走，但不是我。”
他只是一个过路的而已，别再哭了。
小鬼魂觉得他是在骗自己，直接一把抱住了白无常的腿，死也不放手。
白无常本来就是一只性子不太好的鬼，他低下头正想把小鬼魂打开却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他眼睛一亮，低下头问：“你是不是见过他？”
这味道，这聚魂符上仙力的味道！
小鬼魂不懂他的意思。
但白无常其实并不需要他的答案，因为这股味道早就被他自己记在了灵魂深处，他怎么可能认错？
一路寻找而来，奈何仙鬼身份有别，他不能动用鬼的方法去找他，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去找他的法术留下的痕迹。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只还没有开智的小鬼居然见过了他！
白无常欣喜非常，把小鬼收了起来挂在了自己的哭丧棒上，欢天喜地追着这法术的痕迹找起了桑瑶。
等过了一会儿，又一位一身白的无常出现了这里。
他抱着手上的公文，环顾四周却没找到小鬼。
白无常转了个圈圈，惊奇道：“见鬼了？鬼呢？”
他是个刚刚考上官职的新鬼差，还没适应自己的新身份。不过他竟然连自己也是鬼这件事忘了，对于鬼差而言见鬼还能是多么恐怖的事？
“我拿错统魂簿了？”白无常懵懵然地转身飘远，随手抓了几个流落在外的孤魂野鬼绑在一串打算带回鬼界弥补人头数。
刚刚上任的鬼差，业务着实是有些不怎么熟练的。
但人间战乱这么久，鬼界都要塞不下了，少几个鬼其实鬼界也不是很在意。
幸好他出门前听到几位无常前辈说了句，否则他肯定还要傻兮兮找着呢。
白无常庆幸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面带着新官上任的笑意回了鬼界。
此时，桑瑶已经抱着琴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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