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张桥生（九）上

我的幽灵名叫“蓝星”。它是打包在一个盒子里送给我的礼物。

        在我们这边，并不是每一名巫师都能拥有一只幽灵，只有大约四分之一的巫师有这个运气；但总体而言，海花地区已经算得上幽灵丰饶了，特别是兵强马壮的南珠市，幽灵数量远超周边地区，在野舍供职的幽灵繁多，平常到让人忽视其存在。而世界上许多地方都没有这么幸运（除了那个奇迹之地），比如离南珠市不到两百公里的酱园地，就连两只手的幽灵都数不出来。

        它们数量不多源于特殊的诞生方式。

        与创生力量充沛的地方就能孕育出精灵和妖怪不同，幽灵只会诞生自两种途径：一种来自幽灵之母，另一种来自幽灵本身的愿望。

        所有幽灵（包括幽灵之母）都是大地的孩子，当一只幽灵产生了非常强烈的渴望时，土地会明白它的愿望，在它诞生处孕育出新生命。

        但如果你跟幽灵打过交道，就会明白它们的清心寡欲——或者叫简单迟钝——想要让它们产生强烈的愿望，是比令树懒行动快如闪电还困难的事情。

        由于仅有的三位幽灵之母早已停止诞生后代，整个世界上的幽灵数量是呈下降趋势的。

        它们也会死亡，通常原因是战斗或疾病，但绝大部分不参加战斗的幽灵寿命是没有止境的。

        “无限寿命”并不意味着一生保持静止，正好相反，它们的成长变化非常明显，外人很容易将幼小幽灵和老年幽灵区分开。

        在诞生之初，它们很愿意亲近人。小幽灵会怀着好奇和友善主动接近人类，一旦对方发出结缘或契约的邀请，十有八九都能成功；大约经过几十年后，小幽灵们会因为各种原因丧失自己的第一任主人，这时它们将产生显著的变化，对与人接触变得相当冷淡，并且排斥再次结缘，这时候它们被称作“退化幽灵”，也会叫做二手货；大部分幽灵还是能捆绑第二任、第三任主人，或是在经历几十年的空白期后才成功——是不是挺像一段漫长婚姻的结束和重新开始？

        但是，当两百年过去后——这对幽灵们似乎是个特定的数字——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幽灵都再也不会与人类结缘，它们放弃自身所有特点，转变为最普通的状态，并且维持这个状态度过无止境的剩余时光。

        这时候它们被称作“通勤幽灵”。

        “蓝星”就是一只因为强烈愿望而产生的小幽灵。

        跟其他所有以这种方式诞生的幽灵相同，它在那一年的元旦后，从间夜山脉的土地里冒出头，在那里等候的资源组一眼就看出那蓝盈盈、闪烁着星光的身体来自哪里。

        除了外貌以外，它同样继承了上一代的能力特点。因为它的上一代非常显赫，所以它在诞生之初几乎就注定了要指定给一位重要人物。

        你们猜猜看它是怎么来到我手里的？

        没错，它是东方家赠予我的订婚礼物。

        后来，婚约取消，我退回所有财宝，自贬到南珠市，但没有退回幽灵。

        按常理说，与巫师结缘的精灵鬼怪一般无需退回，不仅会涉及到强行剥离的暗影法术，“蓝星”也会变成二手货；但这只幽灵不属于一般情况，东方家几次三番派人与我商谈，态度逐渐强硬，我最终是欠了魏老头和廖老板的人情，由他们出面，向海屋保证“蓝星”在南珠野舍会物尽其用，才抵挡住了东方家的退货要求。

        也是这个经历，让我对东方家彻底没了感情。

        至于“蓝星”，它对外部发生的事情全然不知，只会成天懒在热水杯里不愿工作。

        冬至后第二天，我召集十个小队的队长开会，告诉他们来了一项重要的捕猎任务，我需要带三个完整的小队前去执行。我点了芸姐带领的第一小队，剩下两个名额民主推选。不过第二、第三小队除外，队里的新人被我派出去巩固城防了。

        第十小队首先不愿意。

        队长吴思微皮笑肉不笑地说：“副队长，轻松的守卫任务，您让第二第三小队去，危险的捕猎任务，您让我们顶上，您这偏心也有点儿过了吧？”

        用“衣冠禽兽”这个词儿形容吴思微再合适不过了。这家伙看上去文质彬彬，内地里心狠手辣，每次出任务每次都血流成河。

        第九小队队长老猿身手硬捷如钢刀，说话也一样直接：“爱谁去谁去，老子上次的腿伤还没痊愈，走不了远路。”

        老猿其实不老，但脸上坑坑包包，还满是褶子，奔三的人看起来就像四十好几的大叔。

        第五和第六小队向来不发言，第七和第八小队看形势说话。

        我非常理解他们的考量。

        “这可冤枉人了，我哪里是偏心，我是想要你们当英雄，他们当狗熊嘛。”我面带微笑，瞟了瞟无动于衷的老胡。“伤员当然可以免了，但话说在前头，这次捕猎是海屋派的活，如果成功，也是在主人家跟前争光。我也不藏着掖着，捕猎的对象是金石娜哈，要活的不要死的，身上有没有契约无所谓。主人家特别说了，记首功的队员要上报，视情况给称号。我也向老魏申请了，他同意如果有订立契约的机会，只要不影响任务，大家可以尝试。”

        会议一时没人说话，老猿怒气冲冲的撅着嘴，大概是后悔自己太早退出——毕竟跟精灵定契约的机会可不是随时都有。

        “邵总，你说呢？”我征求邵远的意见，只有他能说服九、十小队。再说，我事先点第一小队是有用意的：柳清歌就在其中，她跟邵远的关系不一般。

        果然，邵远放下茶杯，淡淡说道：“出任务又不是看心情，要看搭配。既然副队长已经定了芸姐的队，那算是攻守均衡了。其他两队要么主攻，要么主守，没必要再选平衡的。”

        “说的对。”我赞同。

        大家心知肚明，邵远小团队都是强悍的攻击型队伍。我正需要他们出马，但还有个私心——比起邵远等人，我更希望由第七小队的队员陈旦尝试与娜哈建立契约。

        我说：“第九小队是攻击型队伍，但老猿有伤在身去不了，要不……邵总你亲自出马？”

        邵远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那么只差最后一个——”我扫视所有人，眼光停在吴思微身上。“要不第四小队？你们向来配合默契。”

        我看见邵远跟吴思微交换了一下眼神。

        如果我没猜错，两人一定在顾虑最后争夺契约权的尴尬处境。

        我开始吃桌上的黄油巧克力面包，这是跟七小队约定的信号。

        邹老师扒拉了一下没怎么打理的头发，温和地开口：“副队长，邵总，如果不嫌弃我们七小队底子弱，我也想带队员们去历练历练。我们是防守型的队伍，能让你们尽情发挥，由我们保护后方周全。”

        我劝道：“邹老师，这次最需要战斗人员，你们恐怕还不能跟大精灵直接对上。”

        “这我也想过了，但有邵总在，不怕拿不下敌人。”邹老师向邵远点点头。“我会先给那些小子交代清楚，全力配合邵总，他们做一些协助和诱敌的事总还是可以的。”

        话不在多，点到为止。

        最终，经民主推选，第一、四和七小队随我前去捕猎金石娜哈；野舍这边的工作暂时由老胡负责协调。

        我们一行十六人，加上一名海屋派来的记者，当日下午集体开拨。

        这趟旅程大部分时间都在追捕猎物的路上，司机换着开车，其他人能在后座上眯会儿就不错了，有时候草草在路边搭个帐篷；但柳清歌和邵远住不惯简陋帐篷，于是我们除了开走舍里那两辆“怪兽”节节车，还开走一辆房车。一路上，房车总是落在后面，等到节节车停下探路，才能勉强追赶上来。

        金石娜哈的行踪飘忽不定。

        它原本是北方山脉里一条巨大金矿的精灵，经过千万年力量汇聚而成。它平静的蛰伏生活被人类的挖矿活动破坏，那里大片山体被挖空、平野变成蚯蚓般的河道，雨水冲刷矿山，毒素肆意横流。

        精灵们虽然善于忍耐，但一旦超过界限，它们的爆发往往比妖怪更强烈。金石娜哈于三个月前爆发，当日杀死了七十余名采矿工人，随后在北方山脉一线来往月余，因它受伤、死亡或失踪的白壳子超过百名，还有三名前去安抚它的巫师被害身亡。

        北方城镇向海屋求援，海屋出动了花岛地区玉马野舍的卫兵，驱赶金石娜哈南下，追踪它直至钝石野后开始围猎。

        在那场猎捕中死伤了近千名白壳子、十几名卫兵，却颗粒无收，娜哈逃离。

        花岛地区的粉刷匠们耗费大量心血修补战场，但白原上人财物的损耗过于严重，新闻报道连篇累牍，内务部迫不得已以一场地震掩盖过去。

        海屋即刻将任务改派到银波地区南珠野舍，让他们下辖的最□□兵队伍去收服娜哈。

        我们驱车数日后，在桉木野的丘陵地区追上娜哈。它在钝石野的战斗中受了伤，又被我们追了一路，此时不得不潜伏下来喘息。

        它能够在山体中像影子一样快速移动，我们必须事先布好结界以防它逃脱，并制定一个比玉马野舍更好的捕猎计划。

        司机们先去勘探路线，粉刷匠们遣散白壳子，猎人们和医生们安营扎寨，喂饱“怪兽”节节车后才开始生火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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