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永远不会迟到的焦灼感

听了陈澄的告诫，后续几日去片场，颂诗心态坦然了许多。颂诗即使在没有自己戏份的间隙，也在一旁细细观察其他老手演员的表现，汲取一些表演的技巧。回到家，颂诗也是常对镜子进行假想练习。练习各种常见神态，怎样做的更上镜。笑，分为很多种。讥笑，微笑，冷笑，羞涩地笑，妖娆地笑……太尬了，颂诗觉得自己的镜中形象简直不忍直视。

        “是我还不够融入，所以放不开。就算是偶像剧，再美的人也有丑的神态。不能只追求美而忽视真实，不然都不像活生生的人了，大千世界人生百态……”颂诗又不小心发呆空想了。颂诗知道，要是把这么文绉绉又煽情的话说出来，定会被别人当作奇葩，脑袋不太好使。但是这种类型的话确实总是不经意地闯进颂诗的脑海，挥之不去。并且颂诗从来没有刻意地去遣词造句，不知道为什么，这些纯天然想法迸发出来，就像是已历经雕琢的小作文。

        颂诗很讨厌这样，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这么奇怪，从小是个做事很专注的人，而今却总会被层层脑补夺走注意力。先是在做事的同时进行颅内活动，后来又因担心分心做错转为了在做事的间隙停下来发呆思考。然而这样也会影响做事的效率。原本是个高效的人，但现在，虽没有被这些鸡毛蒜皮小事贻误太多时机，久而久之脑子耗费的精力是双倍的，量变发展成质变后，再没有余力和闲情雅致做其他有意义的事了。

        合租屋很小，因此一个客厅既容纳了梳妆镜，没隔多久的后面又有书桌。虽然卧室也有书桌，但是颂诗往往在晚上才会去到卧室。刚开始，颂诗白天也喜欢呆在卧室，因为和田悦没有特别熟络。和不是很熟的人呆一起，颂诗总会感到压抑。呆在一起不说话，空气很尴尬。即使是没话找话，也会话不投机半句多。

        干脆躲进卧室，虽失去了变得亲密无间的机会，但也减少了产生矛盾的几率。这种半熟不熟的状态是颂诗最喜欢的，颂诗不喜欢别人太多闯入私生活。就像同事一样，该见面的时候见面，不见面的时候各过自己的人生，这种客气的距离感的熟悉与陌生，对于颂诗最省心不过。

        但是踏入演艺这行，不可避免多了很多和人接触的场合。颂诗虽然想到在别人面前表演心里有点发毛，还是下决心克制，也希望自己能够慢慢地转变。总归要适应被人围观着表演的。所以没有工作的时候，白天颂诗也常常呆在客厅了。另一方面则是不想让田悦觉得自己太奇怪，在外吐槽她自闭或高冷。

        田悦在离背后不远的书桌边低头刷着手机，颂诗在镜子前不出声地进行神态练习。虽然田悦低着头，但是只要偶尔抬起头，就会清楚地看到镜子里颂诗的表情。而颂诗也会同时看到田悦，所以算是间接性的四目相对。颂诗为这一尴尬做好了心理准备。

        颂诗盯着镜子，先是眉头微皱，眼睛似闭非闭，眼神怅然若失，让自己眼珠向侧下方移动。鼻子抽动，微微颔首，整张脸都在轻轻颤动。颂诗觉得这样最能逼出眼泪。心境切换成莫名的酸楚，然后是对一切失望的抑郁状态。不用刻意，颂诗经历过类似的灰暗时刻。不是完全的真正的抑郁，但是非常非常近。

        脑海里想象着一切让自己伤心的人和事，颂诗就这样渐渐沉浸，突然感觉背后一阵寒凉目光。抬起头，从镜子里看到，田悦正木木地望着她。颂诗尴尬地一笑，田悦也立刻扯起嘴角，笑的很是灿烂，“哦，我说我余光里怎么一直感觉有个人影呢哈哈”“你是在训练表演吗”“啊，对”“没事，你继续”。

        颂诗很难再投入表演，但还是简单练了几种不同的笑的表情。颂诗有点后悔自己的决定，下次还是到洗手间的小镜子前或者卧室里自己备个小镜子好了，反正还没有练到肢体语言。纠结，想锻炼自己在高压环境下的自如。

        但是又哪里不太一样。如果是片场的导演、工作人员，他们不会觉得自己这样的做法奇怪，而只会用专业的眼光去审视，即使是外行人看来很尬或不忍直视的情节表演，懂的人的词典里也会有敬业一词。总之不会像这样。田悦虽然嘴上没说，心里定是觉得她有点奇怪的，镜子前的样子真是一个戏精呢。从她冰冷而不屑一顾的眼神就可见一斑了。这种感觉，就像是黑粉对努力的人的不懂装懂的挑刺与嘲讽。

        小制作的剧集，拍摄周期只用了一月有余。年初拍摄，定档在年末。三流小网剧，也只能在一家平台上播放。并且主页没有推荐位，不是很显眼。唯一庆幸的是没有真到隐形的程度。颂诗打开播放界面，很纠结是否关掉弹幕，狠狠心，还是伴着弹幕看了下去。看到让自己印象最深刻的那场戏，也就是那个晚上被陈澄一语点醒的戏，为数不多的弹幕还尽是难听的字眼，“好作哦”“这不就是绿茶婊嘛”……虽实属理所当然，反面人设被人唾骂才算是达到了目的，但颂诗心里还是五味杂陈，不是滋味。

        回想起之前和月舟聊天时对这种情况的担忧，月舟说，“观众对你的角色恨之入骨，是好事，说明你演进去了，让观众有代入感”“你后面要是再接个反差大的正面角色，更会让人刮目相看”。颂诗觉得这话有道理但是又有点不对，讨厌不一定是演得身临其境，正面角色演绎得不贴合也会让人讨厌。而反面角色不论演得好不好，其存在本身就是一种讨厌，只不过是讨厌和更讨厌罢了。而初印象也很难洗去，除非演技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否则后面的角色塑造更会有障碍。观众看到自己饰演的正面角色时，也会觉得有反面的影子。细节传达不到位或有歧义，加之剪辑和伏笔的影响，可能到最后一刻才能让观众真正相信自己是正面角色。

        不想那么多了。颂诗一边看剧，一边尽量审视到每条弹幕，只要稍有一条差评，心里便咯噔一下。差评的性质其实也是各有千秋，有的是真的认真看剧作出点评的，有的是凑凑热闹，最坏的便是杠精了。颂诗最讨厌这种喜好设想他人的人，凭借自己的狭隘的经历和学识，对别人的一呼一吸进行解读，指手画脚。前两种真心和调侃式的弹幕，颂诗看多了渐渐释然接受，甚至还在平日的练习中加以改正。但是最后一种颂诗无论如何难以释怀。

        有时做着其他事，这些画面也会猛然闯进脑海。晚上合上眼，神思清醒，想到所见所感，想到未来，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有的弹幕讨厌角色便连着演员一起骂，颂诗觉得非常可笑，这智商是三岁小孩吗，虚拟和现实分不清？

        戏播出后，微博的粉丝涨了那么一丢丢。颂诗在翻看评论的时候，看到有粉丝赞自己很可爱，但演反派有点违和，可了惜了。颂诗不知该哭该笑。开心的是，还是有人不从角色滤镜出发的，客观地评判。遗憾的是，“违和”说明没能让观众入戏，演技真的还需很大提升。要知道，演得好的话，白切黑还是很带感的。当然不可能火，也没希望火。颂诗只想安安静静踏踏实实地当个演员。职业，追求，仅此而已。

        颂诗惧怕社交链接。此前不玩微博，现在因为身份有了些许变化，颂诗觉得登登微博了解舆论看法还是很有必要的。但依旧仅此而已。颂诗关注新闻的主要渠道是微信公众号，微博上的热搜动态都是什么玩意，各种流量明星的屁大点事，营销号的群魔乱舞，粉丝的吹捧拉踩……最好笑的是“xxx打嗝”“xxx的腿绝了”的此类套路，是不是上个厕所的日常起居都要张贴到公屏上，器官和身体部位要逐个分解彩虹屁来一波？“绝了”，到底是多绝啊，太玄乎了，万物皆可绝。

        这半年来，眼看身边的同学，有的继续深造，有的已经找到了不错且稳定的工作。感觉只有自己没有着落，像水中浮萍。工作的事，之前曾和父母吵吵闹闹了一段时间。父母说，“你就是不懂父母是为你好”“你就是太嫩了”“女孩子安安稳稳的多好，非要等到撞破南墙再回头！”谁说不懂，其实颂诗都懂，她知道父母是不想自己太苦太累还前途未卜。但是颂诗的观念实在和父母不同，她觉得，能从事自己真正热爱的并且又能做出点成就、创造价值的事，才是人生的意义。如果让自己像螺丝钉一样每天按部就班、程式化、千篇一律，可能过一阶段也积累了不错的财富，但是总有一种一眼望到老的遗憾。

        颂诗想，我不年轻，非科班，专业不对口，已经起步晚了许多，要付出更多的努力，也还不确定自己有无天赋。我又还年轻，如果现在随波逐流，或按父母的规划去走，我害怕，有朝一日追悔莫及。毕竟人生还有那么多年，不拼一拼怎么知道。但是又毕竟人生输不起，一步错步步错，当别人事业已积淀一定程度，失败的自己从头再来的话……

        有时年龄不是用绝对的年轻和苍老来定义，而是相对年龄。这时，他人算是风华正茂，正当壮年。自己恐怕风尘仆仆，面不老心也老了。这样巨大的后果颂诗并没有勇气承受得住。无数次地想起而感到害怕，但是还是决心始终比迟疑更胜一筹，有点倔的颂诗还是义无反顾地走下去了。错失了良机，贻误了岁月，却也没有退路了。

        颂诗和父母无论吵过多少次，总会很快和好如初。颂诗很感谢父母的包容，包容那个任性、死脑筋、不懂事，但同时用他们的话来说，又可爱、乖巧的自己。观念不和，但最后父母还是选择了理解和妥协。每天晚上，父母和颂诗视频聊天。每当这时，颂诗的心里总是一阵酸楚，温暖地想哭，眼眶湿润，嘴角有丝抽搐。而父母总是满面笑容，不论白天也可能多么疲惫。但是越看到笑容便越是止不住泪水。

        时日渐久，颂诗心中的愧疚感也与日俱增，慢慢累积。挂断电话，想到父母操劳了半辈子，无非想的是还不错的稳定的生活，孩子也过得好，家庭和和美美就够了。然而，自己打破了他们的幻想，还一步步逼着他们改变固有认知，向自己靠拢……自己都还没有照顾得好，怎么让父母安心，更何谈孝顺父母。挂断电话，昏暗的房间，颂诗瘫坐在床中间。很久很久。感觉黑暗才是自己永恒的伴侣，包裹着自己，可以与世隔绝，不理世间杂念纷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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