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疑点

这间实验室的最中央，就是王虫的沉睡之处。

        引路的两位研究员给几位来客穿上一套阻隔衣，才打开那三层封锁闸，同他们一道进入这间宽阔的房间。

        这间房间的中央，矗立着一只巨大的营养舱。舱体透明，内部灌注的微微泛蓝的营养液里，除了维持王虫生存所需的营养成分，还加入了让它保持虚弱和沉睡状态的药物。

        为了安全，这件实验室里除了它和莉娅一行人，再也没有其他活物了，旁的全是一些仪器设备，用来监测这只王虫的状态。

        莉娅走近营养舱，抬头看向这只王虫。

        它显示出虫族的本体，个头将近有两个人高，就算蜷缩在特制的营养液中，也显得格外巨大。

        但实际上这只是虫族里的中等个头。

        虫族各个分支的体积并不相同。

        例如最小的“先遣兵”，人类的肉眼根本无法察觉，必须得用特定的仪器才能将对方揪出来。

        虫族里装甲最硬、体积最大的，除开宇宙战舰大小的、多见于大规模进犯帝国的“冲锋者”，就数守卫王虫的“侍卫官”个头最大。

        高等虫族拥有与人类相当的智慧，如果正常发展，也许现在应该是和其他智慧族群一样，与人类远远相望、友好往来间参杂着密切监视，维持着武力上各不相干的局面。

        可是虫族天生的侵略性导致这种理想局面并不能在虫族和其他任何一个智慧族群间发生。

        “看起来这只王虫还是很健康啊。”

        为了防止惊扰王虫，使它意外苏醒，营养舱是隔绝声音和减弱信号波动的。

        同时，出于以防万一，他们身上穿着的阻隔衣也是能够将人从头到脚包裹住的传统款式，隔音与防护效果绝佳。

        在对待活体王虫的态度上，所有人一致认为新的技术对王虫的有效性还有待验证，按传统的方式来做更加稳妥。

        毕竟这种“传统”，曾经是有实战验证的。

        ——虽然并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录。

        不过，这种方式也不是完全没问题，比如最大的缺陷就是听不见别人说话。

        但这也不是毫无办法。

        此刻莉娅的耳朵里塞着的小型耳麦就传来奥斯顿的感叹，就是有些失真：“看看这爪子、这触须和牙齿，很有光泽啊。”

        王虫有六对复眼、八对磷翅，此刻都紧紧闭合着。头顶纤长又尖锐的触须垂下，十只足节上依旧带着尖锐的骨刺。

        它看上去仍然有战斗的力量。

        奥斯顿绕着透明的营养舱走了一圈，感叹道：“我听说高等虫族可以变化成人类的模样，不过目前的研究显示那是虫族利用磷翅改变光路、外加分泌致幻剂给人的眼睛和触觉等等感知造成干扰而营造出的假象。不知道王虫是不是也是这种情况。”

        “奥斯顿先生想要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话，现在倒是简单了。毕竟实验材料送上门了。”接话的是随他们一同过来的一位研究员，语气中带着一丝崇拜，“这多亏了伊莱将军，活捉王虫，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壮举啊！要不是研究需要，将军现在就该在全帝国民众眼前接受表彰了！”

        莉娅转头望向伊莱，钴蓝色的眼眸透过阻隔衣的观察窗看向身侧的高大身影：“我一直没有问过，将军您捕获王虫时的具体情况。不知道当时究竟是个什么情形呢？”

        为了避免那两位研究员知道一些他们的权限等级所不能了解的内容，这条语音她是私下里发给伊莱的。

        “如果您不便向我说明的话也没关系，就当我没有问过。”

        虽然奥斯顿肯定早已知晓了事件的详细经过，但是他也并没有告诉莉娅。

        她平时做研究和折腾自己的病情就已经足够忙了，这些需要复盘、仔细分析的东西，就让他这个做老师的来分担吧。

        伊莱回想了一下，将一些不能告知的战斗细节隐去，告知莉娅：“巡视边境的时候，巧合之下撞上了它。”

        “其实也算捡漏吧。”

        伊莱说这话时有些挣扎，非常担心自己接下来的话会影响自己在莉娅心中的高大形象。

        但是再怎么挣扎，他也没有撒谎。

        “我遇到它的时候，它带着族群正在向帝国的方向快速移动。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拦住它，但是正式交战的时候才发现它带着的族人不够，而且有伤。虽然王虫自身依旧状况良好，可是‘侍卫官’的数量和状态却明显和应该有的情况对不上。”

        “我当时猜测，可能是之前和其他智慧种族有过交战。但是后来调查的时候，并没有相关的战斗情报——就先当作他们保密情况做得好吧。”

        “刚好我带领的舰队刚刚经过一轮补给，武器和供能都充裕，很快解决了一些杂兵。”

        “解决‘侍卫官’们也花费了一些功夫。”此时他只字不提途中的惊险与牺牲情况，只阐述最终的结果，“最后我开着机甲来到了王虫面前。”

        “我本以为会有一场恶战。”

        他那时候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毕竟少有在王虫手下逃脱的记录，极个别存活下来的，也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

        可是帝国的疆域就在身后，他不能逃避，只有死战。

        “但是不知怎么回事，这只王虫并没有召唤周围的族群来协助它——后来随行研究员也没有检测出它的咽喉部的发声器官和大脑中的神经纤维有任何问题，可能就是单纯的其他族人也太远了——而且试探几招之后，就立刻想要逃走。”

        “当时虽然怀疑它是不是故意引诱我往宇宙深处前进，但是既然有了追击的机会，就不能错过。”

        万一他能活下来呢？

        万一……这只王虫最后真的死在他手上了呢？

        在此之前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个赌徒。每一次战役的胜利，背后都是他冷静分析的结果。

        但是那一瞬间，伊莱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赌一把。

        赌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他留下了一部分舰队继续在周边维持警戒，以防后续有诈，然后带着另外一半舰队义无反顾地冲进了漆黑的宇宙深处。

        那只虫族的移动速度很快，但是没关系，“永恒号”的速度也很快。

        双方在空阔的宇宙中展开追逐。

        但在伊莱即将再一次追上这只王虫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那只王虫突然间消失了。

        王虫虽然有着迅捷的速度，但是还没有强悍到能够瞬间消失。

        伊莱耐心地指挥舰队在周边区域展开搜索。

        不久后，那只王虫又很快出现了，只是出现的速度和位置格外令人诧异，完全不在伊莱的预测范围内。

        这样的情况反复几次之后，伊莱内心的违和感越来越重。

        直到他无意间注意到观测评下方的时间标注和他感受到的时间流速并不相同。

        按照这个方向展开分析之后，随行的研究员很快得出结论。

        他们和王虫都受到了类似的不明影响。

        ——空间混乱、时间流速异常。

        他们捉不住王虫，王虫一时间也难以逃出这片区域。

        这为伊莱的舰队争取到了充足的时间。

        经过数次尝试之后，研究员们判定这种影响来自不远处的一颗不起眼的小行星。

        “我们追着它来到了‘沉眠星’周围，发现了这个区域的时空存在异常。这种异常的源头就是沉眠星上的独特‘潮汐’。”

        莉娅听见之后很惊讶：“潮汐？我以为沉眠星是颗纯粹的岩石行星，没有水的那种？”

        有水的行星非常少见，第二十五星区周围的含水星球早就统统被纳入了帝国版图。

        她知道沉眠星在帝国国境以外的时候，就知道这多半是一颗纯粹的岩石星球。

        可是现在看来，她的推断是错误的？沉眠星居然是有水的？而且听起来量还不少？

        伊莱却告诉莉娅，她最初的想法是正确的：“沉眠星确实是一颗纯粹的岩石行星，一点水都没有。它身上的异常之所以被研究员们命名为潮汐……因为从某种情况上来说，这个词是最贴合特性的。”

        “沉眠星的潮汐状态每三天置换一次。‘涨潮’的时候，越是靠近沉眠星的地方，时空的错乱情况就越明显，等到‘退潮’的时候，一切又都恢复正常。我们发现这一规律之后，就借此机会想办法驱赶着王虫脱离了沉眠星的影响范围。最终将它捉捕。”

        王虫的灵活性迫使他离开“永恒号”，穿上精制的机甲和对方近身搏击。

        这是他的幸运，除开在强行向王虫弱点处注射药剂迫使对方沉睡的途中受了点内伤，舰队再也没有出现多余的伤亡。

        太顺利了。

        顺利得过分。

        一只送上门的活生生的王虫。

        一颗如此靠近帝国疆域，在帝国星图中有所标注，此前却从未被人发现异常的奇特星球。

        就好像有人刻意捧到了他面前来一样。

        一切顺利得让人毛骨悚然。

        但是……

        这个机会来得实在太好了。

        好到他哪怕再如何直觉其中一定有问题，也实在不能忍心放手。

        他在医疗仓里躺了一下午，一边接受治疗，一边开始计划王虫和沉眠星的处理方法。

        “辉光”计划的内容开始在他脑海中闪烁。

        他首先要承认自己确实有私心。

        他想要实现莉娅的愿望，让数代人为止努力的计划结出果实，然后看见她满足又温暖的笑容。

        这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事。

        此外，除开个人感情，单纯以一个军人的身份来说，他也希望借助“辉光”的力量打击虫族。

        虽然完全剿灭不太可能，但是……

        帝国起码可以安全很长一段时间了。

        起码边境地带，居民不会再那么惶恐，担心突然有一天虫族打过来，他们是最先牺牲的一部分人。

        于是，在随行的研究员们摸清了沉眠星的‘潮汐’规律、挖出‘银脉’矿之后，伊莱挣扎再三，还是向伯伦特元帅和奥斯顿、以及皇帝报告了王虫和沉眠星的情况，并且提议重启“辉光计划”。

        他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承担着“辉光计划”成员及实验室的安保工作，也是研究组和军部之间的沟通桥梁，直接对双方高层负责，当年“辉光”究竟遇到了怎样的瓶颈，伊莱心里也一清二楚。

        “辉光”一直无法确定虫族老巢的坐标，现在一只活的王虫可以供他们研究，依靠虫族特殊的精神链接找到突破口。

        “辉光”也需要新的材料来催化空间传送技术的发展。

        现在，最迫切需要的两种材料近在咫尺。

        伊莱心里明白，重启“辉光”计划的提议一定会很快被通过，毕竟无论是皇室、军部、还是科学院和其他尚且没有掌握足够权势的组织……

        所有人都不会拒绝“辉光”。

        它的诱惑太大了。

        不会有人拒绝一个触手可及的光明未来。

        哪怕前面一定有陷阱，他们也会心甘情愿地跳下去。

        ——就像他一样。

        最终的结果不出他所料，皇帝陛下直接批准了他的请求，至于伯伦特和奥斯顿，他们也很快回信，要求他将搜集到的详细信息和数据上传，并且带上“银脉”矿的样本立刻返回首都星。

        伯伦特受了伤不便露面，详细的数据研判就交给了奥斯顿。

        奥斯顿在确认数据和“银脉”矿样本的真实性之后，迅速安排了科学院下属机构将当年的项目组核心成员分批次低调送入首都星，重新开始“辉光”的研究。

        在这一切事情的过程里，发现了问题的不对劲的人不止他一个人。

        就像他所想的那样，伯伦特和奥斯顿都发现了其中潜藏的问题和危险，但是……

        没有人能拒绝“辉光”。

        今天也是一样，莉娅也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劲：“伊莱将军，我得事先说明，我毫不怀疑您的英勇和强悍，也相信您说的都是真话。但是，捕捉王虫的过程是不是过于顺利了？”

        哪怕他和王虫追逐了许久才将其活捉，但是听起来就像是王虫自己送上门来把性命交出去一样。

        莉娅相信伊莱的叙述是客观的，但这就更奇怪了。

        普通的高等虫族的进攻就足够让人类损失惨重、焦头烂额，但是一只王虫的攻击，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化解了？轻轻松松地被拦截在了帝国边境线之外？

        太离谱了。

        如果这一切不是从伊莱的嘴里说出来，就算她只有幼儿的年龄和智商，也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伊莱看着她：“确实。”

        “这样啊……”莉娅点点头，“连我都能看出来不对劲，您和老师也一定发觉了其中的蹊跷。但是既然还是决定来了，机会到了手上，我们就要想办法抓住它。如果做决定的人是我，我也会这么选择。”

        有蹊跷又怎样呢？

        所有事情都是有风险的。

        风险和机遇就像一对双生子，二者总是相伴并存。

        “王虫的事情有蹊跷，那么沉眠星想必也有问题。”莉娅陷入沉思，“沉眠星的‘潮汐’特性很特殊，而且影响范围广、动静大、变化时间短，应该很容易被经过的飞船察觉才对。但是我从来没看到过相关记录。按道理说，它应该早就被帝国的研究人员们察觉到……那有些事情就很有意思了。”

        “往好处想的话，有两种情况，一是之前每一次人类和沉眠星擦肩而过的时候，都正好处于‘退潮’的阶段。至于驻扎在第二十五天区的研究员没有观测到……也许是太远了？或者有遮蔽物？我还不知道沉眠星的具体坐标，一切只是猜测。可是如果是这样，那这实在是太过巧合了。”

        “第二，那就是‘银脉’矿实际上形成的时间并不久，沉眠星的‘潮汐’现象是最近才发生的。这种可能性显然更大。不过想要确定真实性还要去沉眠星实地考察才行。等等，实地考察？”

        莉娅又察觉到另外一个问题：“这么说来，沉眠星的实验室选址也是个问题？”

        沉眠星的‘潮汐’现象很显然会为二组的矿物采集和研究带来麻烦。

        “潮汐”的重置时间是三天，也就是说，在初期的勘测阶段，为了安全，项目组只能在没有时空波动的“退潮”阶段才能开展工作。

        等到样本的采集和更多试验开始的时候，二组的实验室就必须远离沉眠星的影响范围。

        不过显然它的影响范围虽然大，但是也还是很有限的。

        二组的实验室如果建设在边沿地区，就可以最大限度地降低影响。

        只除了后期实验室不在沉眠星上，材料的运输要花费一定时间以外，其他的倒还好。

        起码没有中央实验室的选址麻烦。

        “你们说什么呢？”

        奥斯顿已经看完了王虫的具体情况，还让那两位研究员调取了近期王虫的生命体征数据，他把东西全拷进了自己的光脑里，准备带回房间研究一番。

        做完了这些事情，他一转眼，就发现两个小辈站在一块不动弹，也不知道在谈论些什么。

        伊莱的神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寡淡。

        莉娅这孩子则皱着眉头，一脸心事重重，完全没有刚进实验室时的活泼劲。

        奥斯顿立刻就不乐意了。

        “伊莱，你是不是给人脸色看了？莉娅是我学生，又不是你手底下的兵，天天面无表情地，不能对你的合作伙伴笑一个？”

        还不等伊莱解释，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向心上人展示一下友好，莉娅就急忙张口了：“老师，不是你想的那样。伊莱将军的态度挺好的。我就是问了一下他是怎么抓住王虫的，还有和实验室选址有关的事情，伊莱将军都和我说了。”

        奥斯顿错怪了人，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更没有和伊莱道歉的意思：“这样啊。那是我搞错了。王虫他是给解决了，至于实验室选址……你不用太操心，我会尽快安排好的。”

        说完这些话，奥斯顿就准备回房间休息，莉娅作为副手，自然需要紧随其后。

        伊莱提议亲自送他们回到已经安排好的休息区：“研究组的休息区域是我最新安排的，二位应该还没有去过，不认识路。”

        但是奥斯顿婉拒了她。

        “去做你自己的工作吧。你也不轻松。”

        他这样说。

        “不认路也没事，刚好多走些路锻炼身体。”

        于是伊莱只好独自离开，师生俩则踏上了连接着舰艇和实验室的桥梁。

        这座桥算不上窄，但也没有多宽——起码在星际时代这样的廊道宽度已经很不常见了。

        建筑的美主要体现在恢弘壮阔这件事上。

        虽然莉娅常常喜欢用“桥”、“廊道”这样的词汇来称呼它，但是这一段建筑的学术名称叫做“链接”。

        这种“链接”通常用于在宇宙航行中被迫停靠、但又没有合适的停靠站的情况下，来固定一些重要设施。

        比如这个实验室。

        虽然可以为它添加能源驱动，保证它可以稳定停留在这片区域内，但是伊莱依旧选择了最为传统也最为稳妥的做法。

        茫茫无际的黑暗里，巨大的立方体建筑被数条看似单薄的“锁链”牢牢锁住。

        这些“链接”外表看起就像一层普通的地板，但实际上覆盖了防护层，形状实际上是个被切开的空心超长圆柱体。

        只是防护层透明，不能被直接看到而已。

        同时，“链接”配备了维生系统和重力装置，人类可以直接在内部行走生存。

        莉娅所站立的地板上也采用了特殊涂料，用以提供内部的光源。

        在这种情况下，在“链接”里行走，就好像行走在山崖间的吊索上一样——哪怕这条吊索实际上算得上宽阔和安全稳固。

        现在，奥斯顿就停留在“链接”的一处连接点，透过透明的防护层望向外部的黑暗世界。

        他指向远处有序停靠的军部舰队，问莉娅：“你看它们像什么呢？”

        数十辆小型军舰停靠在周边，有几艘军舰的舰身上就镶嵌着“链接”的一个端口。

        莉娅迟疑片刻，不确定地说道：“像……一张网？”

        一张有点残破的蜘蛛网。

        莉娅在中学的野外实践课上近距离接触过那玩意儿，轻巧、纤细，仿佛很轻易就能被破坏，但是也有一定的柔韧性。

        奥斯顿似乎并不想听到这个答案，他摇摇头，又有点好笑又有点诱哄般地对她说：“你再猜？”

        莉娅瘪瘪嘴。

        她怎么能知道老师此刻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而且，怎么这些天里，一个两个的人都想让她猜谜题？而且还不喜欢给提示？

        明明知道她很难猜测准确，却偏偏喜欢逮住她就问。

        开心了要问她，有心事了也要问她。

        然后等到她答错了，这些人的脸上会再露出一点开心的笑意来。

        莉娅在心里嘀嘀咕咕地吐槽。

        年纪大的人就是喜欢捉弄别人，这就是所谓的大人的通病吗？

        那……等她回家了，假使亲生父母尚在的话，她们也会这样捉弄她吗？

        记忆里那个袖口有着繁复花纹的人，似乎也有这样的喜好。

        但是她转念一想，她也接触过其他比她年长许多的人。

        比如幼年时所在的孤儿院的院长，还有养父母。

        他们在莉娅的记忆里似乎就是从不会和小辈开玩笑的模样，严肃认真，偶尔释放出来的亲近和温情也是克制的。

        还有伊莱将军。

        虽然她见识过伊莱将军年少时的锋锐，但是也似乎没有见他和谁开过什么玩笑。

        也许是他们还不够熟悉，或者是总有人天生单薄不喜欢人情。

        又或许虽然伊莱将军年纪比她大一些，但是还不能算作长辈的缘故？

        但是贝拉也不算长辈呢……

        莉娅满脑子胡思乱想，懒得应付老师奥斯顿的心血来潮，干脆随口一答：“那就像很多灯吧。”

        在漆黑静谧的空间里，那些舰队向外投射的光束，就是这片空白里难得的光亮了。

        那就像灯，只不过是大号的。

        “像灯……”奥斯顿沉吟片刻，随后摇摇头，说：“不准确，我看，倒是更像星星。虽然这片区域里没有星球，但是我们可以把舰队当作星球，不是吗？”

        他这时候开始诗性大发：“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人造的星辰……”

        刚开个头奥斯顿又卡壳了：“星辰……之后说什么呢？哎呀早知道我当年上大学的时候，就去学习一下古帝国史诗了。虽然做个诗人没指望了，但是偶尔自己写几首助助兴也很好嘛……”

        这个年纪已经不小了的beta转头看向自己的学生，微笑道：“好孩子，我记得你对古帝国语言历史挺有研究来着？要不要接一段试试看？”

        莉娅虽然觉得打破老师的期待不太好，但是也不得不这么做：“老师，有研究和会写诗是两回事。”

        虽说一般情况下对古帝国语言历史有研究的话，多多少少起码能写出一点能够被称作诗歌的文字来。

        但是很显然莉娅没这天赋。

        写研究报告，她很拿手。

        写诗……

        还是太为难她了。

        奥斯顿哈哈大笑：“懂了，咱们这是师门传统了。我的老师也不会写诗，我也不会，到你呢，也不会。”

        他揉揉莉娅丝滑的金色长发：“除非等哪天你收个会写诗的学生，不然这个传统还得继续保持下去。”

        莉娅很无奈：“离我收学生还有很长的时间呢。”

        而且，说不定她在这个世界根本待不到收学生的时候。

        等到了那个时候，老师会伤心吗？

        应该会的吧？

        莉娅没有挣脱脑袋上那只温暖的手，任由他揉乱自己的头发。

        但是，当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奥斯顿也会有新的学生了吧？

        这个时候，奥斯顿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现在开心一点了吗？”

        莉娅惊讶地抬头看向他。

        “莉娅，我不太会安慰小孩子。我只能向你保证，你一定会有一间单独的实验室，很快。”

        说完之后，奥斯顿继续往前走，莉娅站在后头，怔怔地伸手摸上自己后脖颈。

        那一层皮肉之下，有一枚出现了大问题的腺体，急需她赶紧找到抑制的方法。

        她需要一间独立的实验室，供她在研发“辉光”的间隙处理自己的事情。

        这些天她忙着思考王虫和“辉光”的事情，发热期也过去了许多天，险些忘了自己还有一个棘手的问题需要解决。

        好在还有人替她记着这件事情。

        莉娅低下头，牙齿咬住腮边的软肉，好让疼痛止住她内心翻涌的情绪。

        感动会让她越发舍不得这里。

        可是总有一天她要离开，返回那颗由特殊结构维持运转的残破星球。

        这是她现在站在这里的最大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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