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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期许


期许

        南门芷言全身一个寒战,猛得从梦中惊醒。刚刚还清晰的梦,在清醒的一瞬间就模糊了大半,只留了不甚畅快的憋闷情绪来。

        已是半下午了,屋内无人,也无人掌灯,木门紧闭,窗外稀薄的日光以不足以将屋内照亮。

        南门芷言吐一口闷气,抬腿下床,去桌上倒了一杯凉茶,一口喝下去,才觉得消了一些昏沉之意。但心下仍觉得不爽,尤其是独自在黄昏醒来,烦闷之情更甚。

        她刚想叫人进来,便听一小厮在房门外说道:"芷小姐,徐将军来了。"

        南门芷言想着应该是一些营中的事物,便唤人简单束发,换了一套黑锦银丝流云袍,腰上系了一根棕色革带,外又围了一条与锦袍同色的祥云纹大带,带上佩剑,拿上面具,便出门了。

        徐清在门外牵马而立,马房的小厮见南门芷言出来,忙把马缰递过去。

        "是叫我去营里?还是城防上的事?"南门芷言跨上马问道。

        原先的城防兵是宁王的人,当夜便全被撤了下来,如今的城防任务暂时交给了定西军。

        徐清也身着便装,清爽许多,他随后跨上马,说道:"是有些事需要向您禀报。"

        南门芷言拉了拉马缰,让马在原地踏了几步,道:"有什么事边走边说。"

        两匹马不急不慢地走在街道的行马道上,傍晚,不少摊贩还没有回家,坊市仍然热闹,也有一些孩子还没听到娘亲吃晚饭的呼声,聚在外面玩耍。

        最聚人的地方,还属杂耍摊、茶摊。若是茶摊旁再有个说书人,不管说的好说的差,总能聚起一堆人,哄闹声能响动半条街。

        南门芷言便经过了这样一个茶摊。

        经过时,她听这说书人似是在讲卫南军大败南疆夷兵的故事,便勒住马僵,将马停在一旁,想听上几句。

        不想故事等她听时,故事已经到了结尾,那夷兵主力已经被灭,再无来侵之力,而周大将军也封官加爵,一时风光无限。

        故事讲完了,大家却觉得不尽兴,人群中忽有一人喊到:"不如再讲一讲一抹青的故事。"说罢,几个铜板便叮叮当当落到那张方桌上。

        人群中哄笑一声,大家都兴奋不已。那说书人看见铜板,也喜笑颜开,将铜板揣进怀里,然后把醒目一拍,说了一句:"正所谓,万马驰过无人领,万丛只采一抹青。你只看那周将军横刀立马无人能挡,却不知他也曾舍下那十万兵,醉倒在温柔乡。欲知其中事,请听老朽细细道来。"

        南门芷言本想离开,听到这些,反而下了马,找了个座位,点了茶点,坐了下来。

        徐清见状,将二人的马栓在一旁,也跟着坐了下来。

        "话说,那日卫南军五虎将之一的周大将军慕名去元宅去找那少年才子元波求画,不想画求不成,却撞见了元大才子的胞姐元青,只见那元青婀娜多姿,眼波流转,又因与元波生活在一处,自然与那寻常女子不同,多出一种别样的味道来,一下子就勾住了周大将军的魂。"

        人群中又传来一阵哄笑,人们听得面红耳赤,有人的屁股甚至都已经离了凳子面,抻着脖子去听这故事。

        刚刚战场上千军万马的厮杀桥段都没有让大家如现在这般兴奋。

        "那元青也被周将军的挺拔勇猛吸引,两人一见倾心,不久便私定了终身。周将军更是丢了魂,为此在京逗留了半年,早把自己手下的那些兵马抛之脑后,正可谓,万马驰过无人领。"

        南门芷言与徐清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有些惊异,想不到周明筠还有这样的故事。

        中间风花雪月你侬我侬的情节,南门芷言无心去听,兀自剥了一颗花生,想起自己那酷爱字画的弟弟,还曾偷偷跑来求她,让她帮自己留意元波的画,只得一幅便一声无憾了。不想,这才子元波,与周明筠竟还有这层渊源。

        "如此这般,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刻,不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又一家的少爷看上了元青,不由分说,就把元青纳作第五房妾室,娶进了府里。周将军悲愤交加,却又无可奈何,自此便与那少爷势不两立,水火不相容”那说书人眉毛一挑,大家纷纷点头,一副明了其中深意的样子。

        “而那少年才子,敏感细腻的元波,自此便封笔不再作画,如今他以前的画作已是千金难求。"

        南门芷言忍着那些污秽不堪的细节,将这故事听到了底,大概猜到故事里的少爷,应该就是丞相李正容的儿子李浩云了。

        想到上午自己在李府时听到的那句李浩云没说完的话,似乎对周筠明的死很是愉悦,恐怕说书人讲的故事确有真的部分。

        "真可谓冲冠一怒为红颜。"说书人说罢这句,醒木一拍,故事就算是了了。

        大家都还在回味,唯有南门芷言冷哼了一声,在桌子上拍了一粒碎银子当作茶点钱,起身便准备离开。

        这一响动在安静的故事余韵中显得格外突兀。

        人们齐刷刷地回身看她,面露不悦,但见她衣着不凡,腰中又有佩剑,又不敢多言什么。

        "好一句冲冠一怒为红颜。"南门芷言暗想,虽说周明筠确比大多呆板粗鄙的武将多了些风流,确实能生出这些故事来,但这"红颜祸水"的传言,却让南门芷言拱起一股火来。

        似乎不论什么事,一句“红颜祸水”就都能抹平。

        再加上想到自己千里奔袭来京,却让李浩云这样人长了势,顿时心中更是忿忿。但想到千里外,十万定西军的口粮还捏在丞相的手中,又只能压住这股涌上的气。

        参将徐清见南门芷言面露不悦,轻轻夹了夹马肚子,策马稍快两步和南门芷言并驾,本想说两句什么,但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反而是南门芷言先开口问他:"你说有事要说,是什么事?"

        徐清想了想,暗自叫苦,在南门芷言的气头上说这事,岂不是火上浇油,但南门芷言问了,又不得不说,便小心开口道:"下午朝廷有令来,说是少司命入主别宫,要您带一队精兵护送。"

        南门芷言听后,觉得出乎意料,想了片刻,倒是没有生气,反而轻笑了一下,问:"少司命的事,宫里不出人吗?"

        徐清见南门芷言神色如常,暗自松了一口气,答:"太常寺会派人来。"

        说起太常寺,南门芷言忽想起什么,问徐清:"你知道,丞相今日给我许了个什么缺吗?"说着她扭头看了一眼,没等徐清回答便直接说道,"他说,等他日我们班师回朝,卸了将军之职,许我当大鸿胪"。

        徐清听后,一脸惊异,忍不住确认道:"许您做九卿?"

        "既敢许我他日做九卿,今日却忌惮我女子的身份,借护送少司命的事,顺水推舟,让我错开登基大典。"南门芷言哼笑一声嘲道:"倒不如许我做个城防统领更令人可信些。"

        徐清大致明白南门芷言的言下之意。

        若今日交与南门芷言护送少司命入主别宫之事,他日便会顺水推舟,让南门芷言去负责祭天灯典时司命的护卫。

        那祭天灯典与登基大典在同一天,不能两全,如此就可稳妥地将南门芷言排除在登基大典之外了。

        "哼。“徐清从胸腔里重重地发出一声。

        南门芷言突然觉得心乏,便临时决定不去营里了,想着直接去城墙上查下城防便回去。

        天色彻底暗下来,城内陆陆续续亮了许多灯火,城头处的城防火把也都燃了起来,京城又变成了被暖亮笼罩的昏黄色都城。

        南门芷言带上面具,步行在城头寻看城防,忽想起什么,问徐清:"你在京城,有宅子吗?"

        徐清尴尬地笑笑,说到:"末将还没有。"

        南门芷言点点头,暗想徐清跟自己出生入死,从一个骑兵一路做到参将,如今在京城连片宅子都没有,实在不应该。

        "改日你去我府上,我手里有几片宅契,你挑一个。"南门芷言说。

        徐清一下愣住了,不知该接下还是该拒绝。

        "把你父母,和你妻子,也都接京里来,等哪日边塞安定了,我们回来,你也有家在这里。"南门芷言语气轻松了许多,嘴角处也堆了些笑意。

        "末将还没有娶妻。"也许是南门芷言描述的日子太美好,不禁让徐清畅想起来,只是转而一想,自己还是孤身一人。

        南门芷言看徐清的窘状,难得笑了出来,说:"无妨,宅子先置下,到时缘分到了,若有哪家的娘子看上你,你的福分不就来了。"

        两人说笑着,还是徐清先看到少司命走来,忙躬身行礼。南门芷言回身,看少司命缓步走来,因在丧期,她穿了一袭白衣,手里提了一盏灯。南门芷言也赶忙行礼,因刚刚说笑了一会儿,阴郁之气稍稍散去,略透出一股她本应有的朗朗活力来。

        "将军免礼。"少司命只是稍微停了一下,说了一句免礼,就与南门芷言擦肩而过,继续朝那祈安灯走去。

        南门芷言朝徐清挥挥手,示意他去继续巡防,自己则跟在少司命身后,也朝那祈安灯去了。

        看少司命将那祈安灯点上,提着灯转身欲走,南门芷言垂首拱手开口说:"如今臣暂时接了城防事务,今后若少司命有事,可直接吩咐臣。"

        南门芷言属实是在无话找话,她不知该说什么,但想到那日少司命递给了帕子,也算是有交,若全程一言不发,实在显得无礼了些。

        少司命听南门芷言开口,便也没有急着要走的意思,也没有接南门芷言的话,而是扭头看了她一眼,问:"将军可曾听闻过,街坊中的人们,是怎么形容你的?"

        南门芷言摇摇头,如实道:"不知。"

        "人们都说将军神勇,力大无穷,可以一敌十。"少司命故意藏了那句面貌丑陋的话,但还是反问了一句:"将军是怕清丽的面容失了气势,才戴一个虎面的吗?"说罢,还抬手比划了一下自己的眼睛,示意她的面具。

        南门芷言这才察觉自己没有摘面具,已是大不敬,忙摘下面具拿在手里,然后才思考少司命的话。

        从她在军中挑明了女子的身份后,只要是要以将军身份示人时,她都会习惯性地带上面具,仿佛带上这面具,她才能称得上是真正的将军。

        南门芷言思付了片刻,才回道:"臣恐原本的容貌难以服众。"

        "所以,是将军在领兵,还是这面具在领兵呢?"少司命又问。

        南门芷言被问住了,如今她虽已在定西军立住了脚,但她从没想过摘下这面具,仿佛被这面具遮着,便可更安心些。

        "男子不喜女子示人,嫌貌丑者污了眼,又恐貌美者被觊觎,因而女子丑要藏,美亦要藏。"少司命悠悠说着,虽并无太大的情绪的波动,却字字锋利,"然更悲者,而今,女子竟自己将面纱视为必须之物,在这方寸下寻庇佑,困住的只有自己罢了。”说着,少司命直接扭头看向南门芷言,“若连将军这样的女子,也要蒙面,那还要指望谁?"

        少司命的这番话,让南门芷言无处可躲。

        她本就无处可躲。

        她想起儿时练剑,师傅的剑锋朝她鼻尖过来的时候,她总是下意识地闭眼睛,以为闭了眼睛,便会安全。

        师傅说,这是大忌。你不看,剑依旧会穿喉,唯有躲、挡、击、杀,唯有让那刀剑落了地,才会安全。

        南门芷言抬手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城墙粗粝的砖石,自嘲道:“我用一千个日夜,学会了剑至鼻尖而不眨眼,却没有学会相同的道理。”

        偏见不会因遮面而消失,正如刀剑不会因无视而停下。

        听南门芷言这样说,再看她此刻那完全敛去锋芒的清丽面庞,一向言语冷薄的少司命,语气破天荒地柔了下来,说:"将军单枪匹马挑破了这规矩,既已走到这里,又为何要自缚手脚?"

        "臣能走到这里……”南门芷言顿了一顿,只觉得什么东西哽在喉咙里,一股酸涩直逼眼眶。

        她能走到这里,是踩着南门家的名号,踩着多少人的鲜血走来的。甚至别人称她是第二个茗将军,她能走到这里,又何尝不是大哥的死,给了机会。

        南门芷言努力压下喉咙中的哽咽,继续说道:”臣能走到这里,只因长兄战死,南门家的忠烈旗不能没人来抗。"

        "你就是你。"少司命说道,"并不是茗将军的替代品。"语气不容置疑。

        南门芷言的眼中忽地闪过一点晶莹,只片刻便消失了,任是那跳跃的火苗都没有捕捉到,却被少司命看到了。

        少司命没想到这句话,竟将南门芷言的泪给引出来,她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眼睛是该看南门芷言,还是该看向别处。

        她眼睛避开了南门芷言的眼,又不好突兀地向别处看,略一低头,看见南门芷言缠着纱布的手来。

        “将军的手怎么样了?”少司命像找到了尴尬的出口。

        听少司命这样问,南门芷言才将心思收回到自己的手上来。虽今天寻柳给自己缝了伤口,又上了药,但她的伤口却一直隐隐作痛,并伴随着灼烧感。

        “并无大碍。”她将手摊开,白色的纱布整齐地横缠着手掌,只露出几根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来。

        少司命借着火光细瞧,发现手掌露出的部分似有红肿,连着手腕也肿了一些。

        她的心思全在那手上,便顾不得许多,直接抬手去拉住南门芷言的另一只手,与那只受伤的手放在一处比较。

        果然如此。

        “将军除了外用金创药外,可有内服什么药?”少司命蹙眉问道。

        南门芷言摇了摇头,对于这样的伤,在军中是不值一提的。能用绢丝缝合、干净的纱布包扎对于行军中来说已是奢侈,习惯了如此,她也没有在意什么。

        少司命轻轻的松开南门芷言。

        南门芷言只觉得那一柔软清凉顿然消失了。

        “小伤不医易成大患。”少司命正色说到,“将军将连翘、金银花和薄荷取汁内服,外配金创药,如此方妥。”

        南门芷言轻轻把手攥起来,眼睛直直地看着手上的白纱布,心绪却完全不在上面。

        方才少司命虽只是简单说了几味草药,但至少说明她对医术是略知一二的。

        不得见日,不得出城,不得以全貌示人,关于司命的这些规矩,南门芷言都知道。

        在这些制度里,司命不是一个人,更像是一个符号。

        她被紧紧地缚住,被夜笼住,却仿佛又在那破碎里生出一股力量来。

        南门芷言突然明白了她对自己的期许,这份期许让南门芷言的心中起了一层涟漪,只面色仍旧如常。

        “臣,知道了。”南门芷言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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