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笔趣阁 > 斩阎罗 > 第13章 抗旨(上)

第13章 抗旨(上)


抗旨(上)

        南门府大门紧闭,从外看,与平日无异。

        内里,却有十余个府丁挡着门,确切地说,是挡着一心想要去找丞相讨说法的南门芷言。

        老太君站在院中,管家、丫鬟们都跟在老太君身旁,苦着一张脸看南门芷言,也不敢上前去劝。

        "芷丫头,你的志向祖母心里明白,你的苦我心里也都清楚,你虽有将才,却终不探不到人心之心。我南门家族,三代守边,血洒疆场,并不为权势,如今你既已回来,又是女子受封三品,已是从未有之,就不要再将这点体面扯掉了。"老太君苦口婆心地劝道。

        记得儿时练枪时,她总喜欢同长自己七岁的兄长比试,谁也不让着谁,八岁那年夏天,一个闪神,她被兄长的实木□□结结实实地甩到了头,当即就直挺挺地栽倒在后院的练武场里,晕了过去。

        昏迷了半个时辰,醒来时,兄长自责难当,她头痛欲裂心里却觉得学到了一招,她醒来的第一句话说的是,"今日挨了这一枪,日后上战场,能捡回一条命。"

        后来,他的兄长总是提起这件事,说她天生就是要上战场杀敌的。

        京城的冬天,天寒地冻,精铁□□放在外面一个时辰,攥在手里能粘掉手心里的一层皮。每年冬天她的手都会因长时间在外练枪而被冻得裂开深深的口子,晚上在屋内读兵书,便会痛痒异常,脓血外流。她怕祖母见了,不让她再练,便差寻柳用烤红的利刃,把脓血割开,再往伤口里敷药,反复如此。

        西北边塞条件艰苦,领兵轻装穿越荒漠,断粮是经常的事,饥渴异常时,她是最先带头喝马尿的人,荒漠中沙棘的根茎、虫子、蛇鼠的生肉,都是她果腹的食物。

        刀剑划破她的大腿,蜿蜒近三尺,血流不止,只能勉强用行军蚁来缝合伤口,她昏迷数次,却愣是一句痛都没有哼。

        羌塞强壮野蛮的士兵不敢轻视她,定西军桀骜彪悍的士兵不敢轻视她,她收敛性子,步履维艰,却仍就这样被轻易被释了兵,一刀斩断了志向,不需要理由,或是轻飘飘的一句,你是女子。

        "当初,冷山被困,大军生死一线,先锋军群龙无首时,怎不说我是女子?宁王宫变,令我回京平乱时,怎不说我是女子?"南门芷言眼眶猩红,眼泪数行漫在脸上,因为极力地压着胸中的怒火,脖子上的青筋突突地跳着。

        "什么是体面?虚设的头衔就是体面吗?我宁可去做定西军的骑兵,也不想要这无用的体面。"

        府中的旧人,都在悄悄地拭泪。寻柳几次想上前来劝,又止住了脚步,只泪止不住地淌,将胸前的衣襟打湿了大片。那时她给南门芷言处理伤口,南门芷言小小的身子疼得抖个不停,嘴却紧紧抿着的样子浮现在她脑海里。

        上一次她如此掉泪,还是听南门芷言当上了右将军,也许是见南门芷言吃过太多的苦,常年积聚的情绪终得以释放,她俯在榻上失声痛哭。

        若是有过当日的痛哭,便更能理解今日的痛苦。

        南门芷言一人站在那里,周围皆是劝她认命之人。剧烈的情绪在她的全身冲撞,激得她泪滴滴答答向下滴,尽管这样,亦不能抒发她心中愤怒,悲伤和不甘的心情,两个手止不住地颤抖。

        她想回屋去,却怎么也迈不开腿。

        她想叫人扶她一下,可抬头,周遭之人用各异的表情看着她,却没人敢上前来。

        “这旨我不会接的,若你们怕,就把我赶出去。”南门芷言一字一顿说道。

        老太君上前两步,担忧地看着南门芷言,无奈道:“这是何苦呢?皇上还能依你的性子做事不成?”

        “不过一死。”南门芷言提声道。

        众人皆不出声。

        "人人皆要忍,殊不知这世道,缺的是疯人。"

        第二日,便有太常寺的小官,带着崭新的官服来南门府,那官服和光禄勋一个制式,在外人看来,也是给足了别宫光禄勋身份。

        两个小官捧着衣服过来,本想着是个没差,能赚份赏银,不想在正堂等着,迟迟不见南门芷言过来,只有一个管家讪讪陪着笑脸,不停地给他们添茶。

        南门芷言是三品,那两个小官不好发作,只是这么多年,从没在送官服上受过冷落,心中自然不悦,脸上表情也僵硬了许多。

        过了三四盏茶的功夫,南门芷言才姗姗来迟,确是被几个管家婆子拽过来的,宿醉的酒还没完全醒完,一身的酒气,来了正堂,就一下坐在那椅子上,咕咚咕咚灌进一盏茶去。

        那两个小官见状,忍着不悦,脸上挂出笑容来,将那官服捧到南门芷言的面前,说:“南门大人,下官给您送官服来了。这官服按皇上吩咐,可是特意按光禄勋的制式做的。”

        南门芷言不答话,慢悠悠地把那茶放下,说:“我既没接旨,何谈官服?”声音沙哑异常。

        那小官尬在原地,手僵在那里不知如何。

        南门芷言伸手将那官服拽过来,左右看了看,又撇回那小官怀里说:“你拿回去吧,给老娘擦脚,给孩子玩闹,随意。”

        那小官气得一句话说不出来,憋了好久,憋出了个“岂有此理,你可知后果”,便忿忿离开了。

        管家在一旁吓得脸都白了,一副天要塌下来的表情,忙不迭地去找老太君。

        太常寺的折子当天就递了上来,到了丞相这里,被李正容一把掼在地上。

        “闻所未闻,真是闻所未闻!”李正容手指点着那地上的折子,说道。

        一旁的官员没有说话。

        “她当真不想要这脑袋了?”李正容提声反问道。

        “粗鄙的武官,仗着军功在身,自视甚高罢了。”那官员搭话道。

        “哼。”李正容冷哼一声,没再说什么,任那折子歪在地上,也不让人去捡,又去翻下一个折子。

        伴着清晨的第一缕晨曦,宫门内鱼贯而入着数色官服的大臣,大殿的门缓缓打开,一声高扬的"上朝"穿过清晨空气中凝结着露珠的凉意,落在阳光暖亮的宫内第一块砖上。

        李正容站在百官之首,第一件事,就是上奏卫南军的事。

        "臣请奏陛下,望对卫南军实招安之措,只卫南军肯拜任新君,大将军陈瑞虎愿进京请罪,便免去其一切罪责,卫南军中现有军职,一律照旧。"

        皇帝随即问道:"卫南军可有此意?"

        "陈瑞虎是两朝老臣,受先帝提携,有忠君之心,今迟迟按兵不动,必是进退两难,陛下不如下诏安抚,打消其心中的疑虑。"

        "好。"皇帝手一拍膝盖,一口答应下来。

        新朝伊始,若卫南军能顺利拜认新君,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事了。那卫南军十五万大军,也是历经百战,又有把南疆敌军打得头找不到北的五虎将军,虽头虎周明筠已死,但余下之人,亦不容小觑,若真的打起来,并没有必胜的把握。

        声音落下,又有朝臣上谏,说皇上下旨后,南门芷言近两日并未上任别宫光禄勋,宫中送去的官服,也被她当场退了回来。

        不能皇上去问,李正容一步从队伍中跨了出来,说:"恕臣失职,南门芷言两日前向臣告病假,臣批了,至于那官服,她也同臣请示,夜间巡守别宫,可否穿便服,臣当时没有作答,故而她退了回去。"

        说罢,李正容回神看了那谏官一眼,那人便识趣地退回到了队伍里。

        皇帝听丞相出来为南门芷言开脱,便随口说了句"责她速速上任",便不再提此事。

        那南门芷言在屋中两日不出户,门窗紧闭,茶饭不进,只那来送官服的人来时,跑到前堂去,把那官服掼进那人怀里,并命府中不许有人去接,还同那人嚷了一句:"你且去告诉丞相,头可以拿走,任我不会去。"

        徐清来过府里寻南门芷言,南门芷言并没有出来见他,徐清便托小厮带话说,愿意请命朝廷,依然做南门芷言的副手,跟南门芷言一同去守别宫。

        小厮带出来一个房契,说这是芷小姐给他的,说是前几天答应了他。至于同她一起,倒也不必,这样,反而让那些世家子弟们更没了束缚,把这几千定西军彻彻底底地糟蹋了。

        “芷小姐说,只是那些该因功晋赏的人,这次落了空,她心中不忿,如今又无法弥补,十分愧疚,托徐将军在军中,好好带兵,不要把定西军的精气神丢了。”那小厮说道。

        徐清听着,鼻子一酸。

        他因刚从营中回来,穿了全身护甲,小厮本以为他要走,不想他却开始一件一件地脱身上的护甲,直到全部脱完,身上只是黑色的布衣。

        没了护甲,徐清双膝跪地,吓得小厮忙往旁边躲了一躲。

        “人都说,兵无背景难出头。徐清一介布衣,承蒙芷将军不弃,战场上几次相救,如今又做了先锋将军。”说着,徐清重重磕了一个头,额上即刻显出一片红印,又说,“徐清定不辜负嘱托,在营中等将军回来。”

        说罢,他起身,又对那小厮说道:“麻烦转告芷将军,不管怎样,我随时听将军吩咐。”

        徐清走后,司命也来过一次。

        夜里,司命听闻此事,破天荒地来府里,老太君颤颤巍巍地又起来迎见,却不见南门芷言的身影,院内的丫鬟来回话,说南门芷言病得起不来了。

        司命听此,知南门芷言并不想见人,本不想再勉强,但却被老太君叫住了。

        "芷丫头自幼丧母,是我一手带大的,我了解她的脾气。她性格刚强,桀骜自傲,容易钻牛角尖。只她刚回京,便同我提起过您,说您是饱读诗书,聪敏明理之人,想必是极倾佩司命的。老朽斗胆托司命去劝一劝她。"

        司命见老太君语气诚恳,满头白发躬身在自己身前,不好推脱,便轻轻点了点头。

        南门芷言屋内没有点灯,漆黑一团,丫鬟跟进来,想要点上蜡烛,被司命抬手挡住了。

        南门芷言坐在床榻上,手褚着床沿,只看得轻一个轮廓,她听见有人来了,也不抬头,也不作声。司命站在十步外,看丫鬟搬来了圆凳,但并不坐下,她的眼睛在黑夜里依旧是闪亮有神的。

        她环视了屋子一周,发现书案上被看得卷了角的书高高地摞着,挨着墙处的地上,散落着借着些月光便闪闪发亮的东西,定睛一看,是金色甲冑的各个部件,她那通银红缨枪也倒在一旁。

        司命知道,这金甲,是她在边塞打胜了仗,先皇大喜,赏赐下来的。她眼神落回来,开口道:"若我是你,也不会接这差事。"

        南门芷言听是司命的声音,抬起头来,但并没有行礼,也没有说话。

        "偶有机会听人说书,我最喜欢听将军领兵直插敌营的故事。总想着,若可过一天这样的日子,便死也无憾了。所以今日我来,并不是来劝将军的。只是来看你一眼,是否安好。"

        "即便将我这头给割下来,我也要求把那尸首拉到边塞去。"南门芷言定定地说。

        司命没再说话,侧身抬头,透过敞开的门,去望那天边的月亮,,过了很久,才说道:"人人逐日,总忘了夜里的明月。"

        她说罢,便欲离开,走到门口处,又说到:"将军能重领大军,我是高兴的,若将军能来别宫,我也是高兴的。"


  https://fozhidaoxs.cc/book/85927962/62660470.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fozhidaoxs.cc。顶点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m.fozhidao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