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改天逆命

镇里只有一个网吧，快过年了，挤满了大城市回来的年轻人，非常嘈杂。沈家榆在角落里找了个空位，迫不及待地打开之前的树洞论坛，颤抖着输入密码，万幸，还能登录。

        她对着熟悉的界面深呼吸，打下一行字：请让时光倒流，一觉睡醒时回到我和奶奶去医院前的那一刻。

        然后提交，关机，在网吧老板诧异的目光中交钱离开，前后不过十分钟。

        沈家榆回到家，无视穿戴着白色孝服满屋子晃荡的人，推说自己头疼，径直上楼。

        有亲戚在她后面窃窃私语，说现在小孩子心真硬啊，奶奶都没了还有心思睡觉，那么多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沈家榆后背一僵，脚步却没有停。

        她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命令自己闭上眼睛，睡觉。

        楼下人声喧哗，又满腹心事，睡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用一种超乎异常的意志力控制自己，深呼吸，放空，意识慢慢模糊，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真的睡着了。

        叮铃铃，刺耳的闹铃声响起，沈家榆只迷瞪了一秒，立刻爬了起来，拉开窗户往院子里看。

        早上六点半，天刚蒙蒙亮，院子里有个熟悉的身影，略佝偻着背，花白的齐耳短发被发卡整齐地固定在耳后，正拿着一把扫帚沙沙地扫地，是奶奶，她还活着！

        沈家榆眼眶一烫，泪水涌了上来，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沈奶奶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抬头遥遥对她挥手，说：“早饭好了，洗漱后赶紧下来。”

        后面的一切都和之前一样，他们吃饭，出发，锁门时奶奶又以同样的表情说了同样丧气的话，入院检查依旧非常顺利，但做手术前沈家榆非常固执，坚持让医生再给奶奶查一次凝血功能。

        医生说了两次没必要，最后拗不过她，随她去查了。

        结果出来后医生的脸色立刻变了，叫停了马上就要进行的手术，立刻召人开会调整手术方案。

        半个小时后他出来了，告诉沈家榆，老人家身体状况变化很大，之前检查凝血功能正常，但今天却有些问题，但是不怕，他们已经做好了完全准备，又好奇地问她是怎么知道的。

        沈家榆含糊含糊，说她奶以前出现过类似情况，自己实在不放心，所以冒昧提出来再查一次，没想到真碰上了，又满脸恳切地拜托他，请他救救自己的奶奶，说自己，自己这个家都不能没有她，说到最后恐惧辛酸一起上涌，泫然欲滴。

        医生大概是她父亲的年纪，家里可能也有个差不多大的孩子，很是动容，破例安慰了她两句，让她不用太紧张，说这样的手术并不是太凶险，他一天能做好几台。

        万事具备，沈奶奶进了手术室，几个小时后又被顺利地推出来了，医生告诉他们，手术非常成功，推到icu（重症监护室）观察24小时后就可以转普通病房了。

        沈家榆的心一直悬在嗓子眼里，当下腿一软，差点给医生跪下。

        上天有眼，他们终于熬过了这一关。

        护士推着沈奶奶进重症监护室，他们三个在后面紧紧跟着，推上电梯，上了八楼，走廊尽头就是。

        只差十来步了，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一个浑身沾着血的男人提把刀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从走廊另一头一路往这边冲，见人就砍。现场立刻炸了锅，护士医生抱头乱跑，走廊病房里的人一起嚎叫哭喊，乱作了一团。

        沈家榆脑子一片空白，僵在原地不会动了，亏得沈父一手一个，拽着她和爷爷缩到了安全门。

        警铃四响，一群保安来了，和那个疯子缠斗在一起，雪亮的刀刃呼呼生风，和着斑斑鲜血在阳光下耀眼恐怖，刺激着沈家榆的神经，她几乎不能呼吸。

        终于，疯子被压制在地上，反绑着手押走了，所有人都长舒了一口气，沈父拉沈家榆的手里全都是汗。

        、

        沈家榆突然反应过来，甩开沈父的手冲了出去，奶奶还在手术车上躺着，推车的护士却早不知道躲哪里去了。

        沈家榆扑过去，推车被撞到了墙角，有几根管子断了悬挂在空中，沈奶奶头歪在一边，神情平静，却没了呼吸。

        沈家榆不敢相信，摸摸她的手，已经冰凉微僵，顿觉肝胆俱裂，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醒过来时发现躺在自己的床上，楼下布置成了灵堂，奶奶的遗照和以前一模一样。

        沈家榆木着脸下楼出门，沈父拦她，说了和以前一样的话，她没搭腔，拨开他的手直奔网吧。

        树洞论坛上，她熟练地编辑好“希望时光倒流”的愿望，点发布，这次却弹出一个提示：天命不可违，事关生死，每人只有两次机会，这是最后一次，确定要使用吗？

        沈家榆毫不犹豫地点了确定。

        和上次一样，等她再次睡醒后，她发现又回到了去医院前的那个早上，不同的是这次是沈父上来敲门，催她快一点，大家都收拾好了，就等她了。

        沈家榆应了一声，坐在床沿上心乱如麻，她坚硬如铁的决心第一次动摇了：奶奶的手术还要不要做？如果这次再有别的意外，就再也没有逆转的机会了。

        沈家榆不是个软弱没主意的人，但此时此刻千百个念头一起在她脑子里旋转，她却迟迟做不了决定。

        不知过了多久，沈父又上来催，她只好机械地下楼，和大家一起吃早饭，收拾东西，锁大门，住进医院，重复着之前做过的事情。

        沈奶奶很快检查完了，要定做手术的日子了，沈家榆依旧没有主意，她的心像被火炙烤着，片刻难安，找个借口去街上游荡。

        快要过年了，街上到处张灯结彩，店铺放着新年歌曲，擦肩而过的每个人都喜气洋洋，除了她，她的心正在遭受前所未有的痛苦和煎熬。

        重生后，支撑她干劲十足的最强信念就是赚钱给奶奶动手术装支架。在她认知中，只要赚足够多的钱，找到靠谱的医院，再说服奶奶动手术，这事就十成十了，万没想到还会突然冒出这么多不可测的因素。如果说第一次大出血是意外的话，第二次砍人的疯子也未免出现得太巧合了些。

        她有种强烈的不详预感，虽然她在努力创造条件改天换命，但隐隐有一只看不见的手，也许是命运之手，一直在拨乱反正，不容她冒犯它的权威和尊严。

        虽然现在还有一次机会，她却不敢轻举妄动，但又非常非常地不甘心，如果不能救回奶奶，她的重生了又有什么意义？

        沈家榆在街上晃荡了好大一圈，那天是个晴冷天，她的鼻头被冻得红红的，手和脸也被刺骨的北风吹得没了知觉，体内却热血乱涌，她依旧无法做决定，因为不管做什么决定她都会后悔。

        不知不觉，她走进了一个公共电话亭，拿起话筒拨通了唐远山的电话，却在嘟一声后飞快地按掉。虽然她心乱如麻，急需找个人商量，都说旁观者清，但那个人绝不是唐远山。

        唐远山那么年轻，那么坚定地崇尚科学，让她打哪儿说起，先说那个诡异的能帮她实现愿望的树洞论坛，还是她那个三番四次起死回生的奶奶？他一定会觉得她疯了，会心焦，会迫切地奔来拯救她，如果他爱她爱到盲目的程度，也许到最后会选择相信她，但她没有那个时间，也没有哪个精力去说服他。

        她用额头抵着话筒，痛苦又清醒地想。

        没时间了，所有的人都在等她的决定，她又拿起电话，下意识地拨了另一串电话，拨的时候并没有任何信心，只是一种情绪的排解和虚弱的尝试，没想到电话立刻就通了，里面传来一个低沉但熟悉的声音：“喂。”

        “陈屿安”

        沈家榆眼眶一热，像受委屈的孩子终于看到了自家的大人，连声音都不争气地带上了哽咽。

        没想到这一世他家的电话还是这个号码，更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牢牢记着那串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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