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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空城计


沧碣楼的经理办公室中,王伊人站在办公桌前,瞄了眼桌面上的邀请函心情久久不能平息。

        昨天晚上,他与栗山玉藻在石秀楼赏戏品茗。

        说起来,他和栗山玉藻间始终有一层难以刺穿的隔阂,不止因为他栗山商社兼日本驻沪上大使馆大使的双重身份。

        栗山玉藻看似平易近人实则城府很深,字里话间透漏着神秘和精明,更令王伊人糟心的不止如此。

        在外人眼中,刘四爷刚死,他在怀荒八廊大开门店,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假若如此,王伊人也不至于闹心。

        栗山此次约他见面可不是打个招呼开门店那样简单,他竟然也知晓青铜鼎。

        按理说,栗山刚来沪上,无论如何也不会轻易掌握内幕。出乎他意料,栗山不但知晓并且也不加隐瞒。只是,涉及青铜鼎的话题和线索栗山句句点到为止,颇有放长线钓大鱼的韵味。两人萍水相逢,栗山对他有所保留和戒备理所当然。

        王伊人断定,栗山不会是混乱现状的制造者,在一定程度上他也在寻找答案,但,他表现的更加沉稳,昨天小聚只不过是试探和开胃菜。以后,他们会有更多机会洽谈和合作。

        他点上老刀烟,走到窗台前,拉开窗帘远眺,乌头江入海口忙碌不息的津渡码头,思绪回到了昨晚。

        石秀楼大厅戏台上,扮演诸葛亮的角儿手执一把羽毛扇,正襟危坐与轮车上,‘咿呀呀’地唱着。台上上演正是著名的戏曲《空城计》。

        王伊人门规熟路地推开扇门走进大厅,他环视二层环廊包厢,最终看到栗山玉藻坐在东南角包厢中。他手执白纸扇,微笑着向他招手。王伊人举手回应了,登上木梯上二楼环廊。

        方才,王伊人去了趟梨园子,邀请沪上京剧名班到石秀楼唱戏,所以,较起栗山稍晚一步到来。

        ‘(白)且住!适才探马报道;西城乃是空城,老夫大兵至此,为何四门大开?(一望)呜呼呀,看诸葛亮又在那里弄鬼,不要中了他人之计,老夫先传一令……’

        王伊人走进栗山隔壁包厢,一时诧异灯挂椅不见了,正在纳闷,栗山却走到他身后,笑说;“我们虽是初识,但也不至于如此拘束,何不坐一起赏戏?”

        王伊人推辞不过,过去与他同坐。

        栗山所在的包厢中,四腿黄梨木桌两侧放着两个灯挂椅,桌上整齐的摆着一套茶具。灯挂椅旁两个雕镂香几,香几上放着冒着白烟的深褐色陶瓷香炉,麝香味沁人。

        两人面对面坐着,侧脸可以赏戏,正脸可以相谈,俯首可以品茶,是个好地儿。

        “石秀楼是王掌柜的地盘,按理说,你应做东,我作陪,但无理拦车的正是在下,这泡茶的活儿我不敢劳烦王掌柜人,只能班门弄斧了,还望不要见笑。”栗山娴熟着做完了泡茶的各个流程,将茶盅推到王伊人手旁,他侧脸看向戏台,说,“我虽生在日本,但非常喜欢中华文化,尤其是戏曲,你呢?”

        “惭愧,我虽然受老一辈的熏陶,看戏看多了,但始终喜欢不起来。”王伊人笑说。

        “理解,喜欢一件事物要兴趣相投,勉强不来。”栗山笑说,“掰着指头算下来,我接触戏曲时间不长,一年前有幸在北平看过次《霸王别姬》,便与戏曲结下了不解之缘。”

        “能唱《霸王别姬》的放眼全国屈指可数,不少梨园大拿折在了上面,身败名裂。”王伊人说,“能让栗山先生满意,想必是哪位名角儿吧?”

        “那倒不是,那场汇演是国立北京大学的学生组织的,并非出自科班,唱功一般,自然比不得梨园大拿。”他说,“只是,那饰演虞姬的学生倒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尤其是她楚楚的嗓音。”他接着说,“她叫叶秋,是沪上人。”

        “栗山先生喜欢戏曲什么,不会是因为它属于中国?”王伊人小酌口茶,平淡戏说,“或者,英雄难过美人关,为了叶秋小姐?”

        “你误会了,在我看来,赏戏需要从浅而入,和玩古玩一样,不认识古董怎么谈得上后续的深入掌眼?”

        “栗山先生所言极是,古董看似平平常常,但要想吃仙丹,实属不易。”王伊人感同身受,说,“何况,拿捏准确其中的门门道道。”

        “古董行和梨园行没什么区别,无非一群人演场戏,每场戏包罗万千,局外人越看越入迷。”栗山举起茶盅,先干为敬了,“搭个台子,有人扮红脸有人唱白脸,咿咿呀呀,演绎真真实实,虚虚实实。”他笑着对王伊人说,“台上唱的这出戏是《空城计》,是中国三国时期最为著名的一个典故,如果我和栗山先生登台演戏,你与我谁是诸葛亮,谁又是司马懿,谁在唱红脸谁在唱白脸,那里又是空城?”

        “伊人愚钝,还望你明示。”王伊人嗅到了栗山话中有话,但猜不透虚,他故作谦逊的试探他。

        “实言相告,你和我都是局外人。”栗山玉藻指了下王伊人,又回手指指自己,说,“我们似乎被隔在沪上之外,其中,也包括青铜鼎的事情。”

        思绪回来,王伊人将眼神从码头上收回,转身间,他感觉房中暗了许多,一时不习惯了。

        可能是镁光灯老化的缘故,但并没开口吩咐田子坊去换。

        他对面的墙上挂着王万千的相框,黑白相框中,他身着深色马褂,不拘言笑,刘四爷和宇文泰左右相伴。

        这张照片拍摄于三年前,成为他生前最后一张遗照。王万千的死对他来说始终是挥之不去的谜题,无法愈合的伤口。

        王伊人将照片悬挂在最显眼的地方,随时提醒他不要忘记调查下去的信念。

        三年了,沉浮的线索终于有了眉目,此刻,他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担忧,实际上,后者多一点。

        他站在山崖上俯视深渊,看不到任何一丝光亮。

        风吹动着窗帘,它仿佛是起舞的鬼魅,‘呼呼’声就要震破他的耳膜。

        他敢确认,刘四爷的死一定和青铜鼎有关。只是,他掌握的线索太少,导致真相断层

        如果那潭池水真的那样浑浊不堪,继续调查下去,他会步入刘四爷的后尘吗?一定会的,他越发明白,他们用杀死四爷的残暴方式传达给他大大地警告。

        但,此时回首为时已晚当然也不符合他性格。自他在津渡码头截获青铜鼎时,游戏已经开始了。

        王伊人点上烟又到酒柜倒了杯红酒,顺手打开留声机,播放他喜欢的《花好月圆》。一口酒下肚,他的血液在翻涌,没想到,他奔三的人,骨子里牛犊的性子还未被磨平。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团圆美满今朝醉。’姑苏黄雀儿般的嗓音余音袅绕,他看着王万千的照片,低声附合哼唱着,眼睛中星星点点。

        他要揪出藏在下水道中的那些肮脏不堪的老鼠,一颗颗拔掉他们的牙齿。

        他们躲藏不了多长时间了,他掌握了王霸这个筹码,无论他们是谁,他都无所畏惧!

        王伊人俯头看向那张邀请函,他捡起来拆开,从中拿出邀请名单。

        在名单上,他找到了王霸的名字,他也在邀请之列。他暗叹,这真是天赐良机,王霸此次定有去无归。

        王伊人下定决心,参加栗山玉藻在八廊商会大楼举办的友谊舞会。

        八廊是沪上怀荒区最为繁华的商业街道,八廊街建于光绪年间,距今有几十个年头了,算是新街了。

        八廊街上西洋味比沪上任何区的街景更浓,教堂,马场,赌场、舞场比比皆是。最为瞩目的是英国工程师负责建造的海关总部大楼。

        虞雯坐在韩松的专车上,车中很热,她摇下了车窗,兴致勃勃地看着八廊街道一侧的建筑,特符合小女孩的心思。

        “小雯啊,我和你一样第一次来到沪上,但我对这里不陌生,你知道为什么吗?”韩松头也不回地和虞雯攀话,他没有架子,待人和善,但为事有底线。

        虞雯记起在饭桌上见韩松的场景,他喜欢喝泸州老窖,海量却不贪杯,说话有分寸。

        他和刘桧人的脾气大为不同,此人是个倔脾气,始终坚持自己的主见,包括沪上闹得沸沸扬扬的十三行,甚至一直避讳刘桧人对王伊人的猜忌,以至于让虞雯拿捏不准他的想法和立场。

        “韩处长在南京中统局经济处担任重职,看事对人不是我这样的年轻人可以揣测的。”

        “无碍,大可说来听听。”

        韩松执意让她说,她不再推辞,直言说;“韩处长又身处中央要职,为国为民,自然关心,对沪上乃至十三行挂心再正常不过了。”

        “我很少和年轻人深入交谈,因为他们目光过于肤浅狭窄,你和那帮只阔谈空想的人不同,一些事你看的很透彻。”韩松赞许着说,“你说的对,沪上这块地儿对于党国是金疙瘩,你也知道,北边战事吃紧,关东军自诺门坎战败后便挑软是柿子捏,那帮畜生对热河,北平已是虎视眈眈,多次举行军演,大有举兵南下侵略的意图,野心大的很,正所谓,国家经济不稳定会阻碍强国强兵,到时候就真的任人宰割了。”他说,“话又说回来,刘四爷的死讯不但在沪上闹的人尽皆知,南京方面也对此事颇为关心,委员长多次面见中统局的郑局长谈话,让他加大对沪上经济监管力度,此次让我来沪上配合有关方彻查刘四爷被杀的内幕稳定住包括十三行在内的各大商行”

        “韩处,十三行的确在沪上古董行举足轻重,但放眼沪上十三行不过是门行业,为什么要如此重视?”虞雯好奇地问他。

        “十三行看似是交行一部分实则已经在工商界均有势力,十三行的风水草动牵动沪上乃至党国的神经。”韩松说,“十三行的人心涣散是很恐怖的事情。”韩松说,“怀荒区是是非地啊,这里萌生了可以蛊祸人心又可以让人心涣散的东西。”他看向车外,说,“刘四爷一死,身下的地盘、铺子,已经名下的银行钱庄会成为一块流油的肥肉,试想,谁人不嘴馋?”他收回目光,“经济处委派我了来沪上加急成立第五小组,无非让我制衡各方势力,压制扑灭燃起的火焰,保十三行井然有序。”

        韩松以中统局经济处驻沪上第五小组处长的身份出席舞会,主要是暗示经济处插手十三行,达到震慑的目的,让狼狗们在抢夺肉时掂量自己的斤两。

        虞雯心中蛮是欣慰,与其让王伊人掌管十三行倒不如让经济处接管,就算不接管,监督也是好事。

        两人谈话间,专车就快到商会大楼了。此次在商会大楼举办的联谊舞会是沪上的大事,主办方栗山玉藻邀请的都是沪上各界举足轻重的大佬,就算虞雯不搭韩松的顺风车来也会作为报社记者参加舞会。

        虞雯望着韩松那半白的后脑勺,侧敲着说;“韩处金口良言,若刘主编在的话,定会受益颇多,你说给我听实在是对牛弹琴了。”

        “桧人在刘四爷被杀一事上大做文章,闹的沪上人心惶惶,差点酿成大祸,幸好王伊人处理得当才不至于此事继续发酵,当时我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不骂他都算好的。”韩松冷哼一声,继续说,“他文采不错,也有才,只可惜气度小,这次联谊会王伊人在受邀之列,我怕他这位宝贝学生再造是非,闹出笑话,不带上他是为他好。”

        “你老当着我的面说我上司真的好吗?”虞雯笑着和他打趣,“你就不怕我回去告你的状?”

        “你个丫头片子最好去他说,一个字都甭落下,他要是到我这里发牢骚,我抽他丫的。”韩松凶巴巴地说。

        在两人轻松愉快的谈话氛围中,韩松的专车已到商会大楼外。

        楼前广场中央栽种着一颗宋代的银杏,树干环抱粗,树冠亭亭如盖。

        商会大楼前身是康熙年间某知县的府衙,待到洋务运动期间,朝廷在沪上筹办建造船坞和造船厂,总部设在此处,于是他们将府衙改造成造船办总部,民国后,沪上工商界筹资修缮了大楼,更名为商会大楼,成为商议工商大事的重要场所。

        商会大楼一共三层,第一层是装潢奢华的大厅,二三层是会议室,待客处和史料馆。

        资方为了回笼资金,允许大厅外包给活动方开设各类大型活动舞会,沪上市政府也批文同意了,但二三层一般设有关卡和岗哨,无关人员禁止进入。

        虞雯好奇心虽大但经韩松提醒也不敢去招惹麻烦,在大厅看看热闹,吃点美食,不好吗?

        下了车,她乖巧地跟在韩松身后一并走上红毯。楼外聚集着来自新闻界的媒体记者,他们架着相机,手拿笔记本,捕捉任何一个资讯热点。

        韩松从容面对镜头,谈吐大方,不失幽默也顾及政府大面。他是政府高官,早已习惯了此番场面。

        虞雯登上台阶,被身后沸腾的欢呼声吸引了,她回头看到王伊人和姑苏也来了。他们两人郎才女貌,如西方五彩缤纷的晚霞般美丽。

        “看什么呢,快点进去吧。”韩松见她呆立不动了,开口提醒她。

        “不好意思。”虞雯含笑报以歉意,跟着他走进了大厅。

        大厅中灯火辉煌,珠光宝气。高官贵人,名媛小姐们端着高脚杯,有说有笑,文雅交谈着。

        “哎哟,这不是韩处嘛,我今个真是出门遇贵人呐。”满脸油光的王霸凑了上来,笑呵呵地上前和韩松握手,“早听说韩处被委员长予以重任,来沪上统领大局,我没亲自登门造访实在是罪过。”

        “王探长。”韩松说,“听说你这几天闭门不出,怎么舍得大老远来怀荒凑热闹。”

        “哎呀,前段时间微染风寒,休养了段时间。”王霸说。

        “王探长如果在法国人手底下做不下去了,可以到我这里谋个一官半职,你的才能我早有耳闻,假以时日,定会成为党国的栋梁。”王霸不傻,自然听得韩松的冷嘲热讽,现在为洋毛子做事,风光不再喽,他没有接话,只是尴尬笑着。

        几秒后,他眉毛一挑,说;“我听桧人常提到你……哎,怎么不见他来?”

        “他身体不舒服,没来。”韩松敷衍说着,看到王伊人和姑苏走入大厅,便不再搭理他去和王伊人攀话了。

        王霸自视无趣,撇头回去喝闷酒去了。

        虞雯不愿意和王伊人碰面,给韩松打过招呼后灰溜溜的躲到角落里去了,那里人少,食物多。

        王伊人注意到和虞雯在一块的中年人,看上去面生,不知道他是何来头。

        韩松走到王伊人跟前,上下审视着他,说;“你是王伊人?”

        “我是。”王伊人问他,“敢问你是?”

        未等韩松开口,姑苏赶紧笑着介绍,说;“这位是经济处的韩松韩处长,我老早就从朋友那里听说你来沪上的消息了。”

        “姑苏小姐消息很灵通。”韩松笑说。

        “原来是韩处,都怪我有眼无珠。”王伊人说,“有失远迎。”

        “不知者无罪。”韩松拍拍他肩膀,说,“如有时间,可到我那里去。”

        “一定,一定。”王伊人说,“一些事我还要请教韩处。”

        “抱歉了韩处长,你们先聊,我离开一下。”姑苏报以歉意,笑说。

        “姑苏小姐请便,总之呢,这又不是我韩松的主场。”韩松笑说。

        姑苏瞄到躲到角落里偷吃的虞雯,不由会心一笑,她一边和熟识简单打着招呼,一边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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