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要全力以赴哦

路云很焦灼。

        明知道林雅等在更衣室，而他还没有提醒路鹿就让她进去的时候，他脑海里反复闪过的，都是路鹿忍着簌簌落下的眼泪，执意要同他说明放弃跆拳道职业的原因。

        “我害怕变成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害怕失去堂堂正正立身于世的胆气；害怕我成为油腻圆滑的大人；害怕我从此盲目寻找捷径，只问结局，不管手段……”

        她从来都闪闪发光的眼里蒙上了一层血色——因为我是孩子，所以我的挣扎都是自寻烦恼，我的痛苦都无关痛痒吗？

        路云都有些害怕这双眼睛，他不敢往深里想，为何她觉得继续跆拳道之路就会将这一切恐惧变作现实？一旦拷问起来，他可能无法回答一个问题。不该是他来塑造路鹿的三观吗？为什么反而是他来亲手摧毁女儿想坚守的原则和信念？

        所以不追问，就不用面对自己早模糊的灵魂，只去回答现实相关的问题：房租，水电，运营，贷款，利息，车，房……

        徘徊在道场，余光不时关注从更衣室而来的方向，他心内有些鼓噪，但他说不上来那激烈的矛盾感是什么。

        或许是盼望着路鹿回到他羽翼下接受他手把手的指引，潜意识里又渴望她做到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任性，但本真。

        在信念上头，何妨锱铢必较。

        但他不愿去探究情感和灵魂里闪过的讯号，面对携手而来但明显别扭的两人，反而上前拍拍她们的肩膀。

        “这就对了，你们是最好的朋友，多么难得的友谊，要好好珍惜。”

        路鹿没有说话，林雅调皮地冲路云眨眨眼：“教练，我和鹿闹过矛盾吗？我怎么不知道？”

        小萝卜头们都无心训练了，刚得过星城冠亚军奖牌的两个姐姐，此刻就在道场上相向而立，四舍五入，这也是决战级的大场面。

        “鹿鹿姐，想看你第一局的四分操作！”

        小萝卜头们都看过直播或录像，路鹿在对上林雅的第一局就出了凌厉的杀招，当时就把他们引爆了。虽然后来鹿鹿姐亲身教学“骄兵必败”，可光是那一个动作，就值得小萝卜头们反复模仿和练习了。

        他们围成一圈，小眼睛亮晶晶的，纯然读不出微妙的情绪，只一心想看姐姐们展现真正的技术。

        路鹿环视小萝卜头，他们练跆拳道，还只是因为喜欢，因为要锻炼身体，因为要掌握一门技能，暂时还没有变成要功成名就，要不择手段换个冠冕，更不是像她，要做个合格的陪练。

        她现在都知道了，当你背叛过自己一次，就像往深不见底的海里扔进去一枚鱼雷，你想象不到它会在什么时候爆炸，平静的海平面裹住的，是见血见肉的拷问和恐惧。

        她的笑容慢慢扩大，摆出预备对战的姿势：“那我开始咯！”

        林雅在她发声的瞬间内心狂跳，下意识调整身姿，我回看过无数次决赛视频，我能躲过，能反败为……

        她在被路鹿狠狠压制到地面时，看到最好的朋友无比清晰的脸，路鹿微微喘着气，眸子里燃烧着诡异的兴奋火花。

        “以后，你要时刻记得全力以赴哦！”

        回家途中，路鹿全程异常激动地跟路云分析她今天的走位、策略、假动作、攻守转变，分析她将林雅全方位压制的心得，路云好几次想岔开话题说些别的，但路鹿体谅他难以启齿，并不曾给他机会。

        他又感受到那激烈的不可控感，开始后悔他轻易答应了路鹿儿戏般的条件。

        他到底有父权主义的尊严，即便要反悔，也必须找个能保存颜面的借口。找不到，那就只能……想想别的办法。

        路鹿不管这些，堵住路云开口的时机，回到房间时她狠狠舒了口气。从前在董梅飞处收获的窒息，还能在路云处寻些排解。现在……

        她躺倒在床上，放空半响，这才想起来掏出手机查看戚月转发来的视频。全民直播的兴头真是没救了，不知谁偷拍下她将刘老师堵在楼梯口的那一幕，剪成了鬼畜视频，循环播放着她的悲愤呐喊——“这是我的人生……理科有什么了不起……”

        好在上传者的粉丝寥寥无几，有限的评论都是“哈哈哈哈哈哈”，这又是个俯视镜头，并没有露出她的正脸，只要不是极熟悉的人，想认出这是谁也很难。

        她给上传者发了私信，礼貌地请对方删除视频，半天没等到回复。她就躺在床上漫无目的地看着屋顶，又透过薄纱的窗帘看外面暗淡的光，后来实在累了，握着手机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是凌晨四点，手机嗡嗡嗡地在腰底下震动，她迷迷糊糊接起，那头是一阵压抑的尖叫声，不仔细听还以为对方被绑架了在喊救命。

        “鹿，我太嫉妒了！我梦想了好些年的一夜爆红，你不费吹灰之力就做到了。我嫉妒得变形了……”是戚月。

        路鹿眯着眼睛努力看清手机上的时间，看清的瞬间有些想昏迷过去。

        “你知道现在几点吗？”你不要睡觉的吗？

        戚月嘿嘿笑着，她是半夜起来上洗手间，顺便刷一趟手机，这不是，太惊喜了，必须要和当事人讨论一波吗？

        “鹿，你现在上某站，你上首页啦！”

        路鹿挂了电话，眯缝着眼睛，心想要不先睡一觉，管她说的什么呢，睡醒了再说吧。

        眼睛闭上才一会儿，但内心的躁动在作祟。又翻身解锁了手机，照着戚月给指的路，某站首页推荐栏赫然就是偷拍她的那个视频！

        糟糕的是，评论已经刷遍了页面，且已经有人扒皮她了：“壮哉我星城十七中”；“这不是我们学校练跆拳道的小姐姐吗”；“竟然没有踢飞老师手里的奶茶，差评，白瞎了拿个亚军”……

        路鹿“火”了，作为硬刚□□□□老师的热血少年，上了某鬼畜视频网站的首页。虽然是凌晨的条目，可已经有上万的点击，和好些个校园类的热门视频关联。

        她手有点抖，一时没拿稳手机，直直掉下来砸到鼻子上。顾不得疼了，她不需要这种“火”啊，一点不需要。

        私信上传者“江小月”，还是没收到回复；再私信，无人搭理……

        她焦急地握着手机，一遍遍告诉自己千万不要乱了方寸，现在才四点多，对方肯定休息了，即便要联系沟通，也要等到白天不是？她长长地吸气，又呼气，再吸气……

        正要退出私信，“叮”的一声，对方竟回了。她激动地点开，跳出一连串鬼脸信息，紧接着，对方送了她拉黑套餐。

        路鹿想了想，小心翼翼地给戚月发信息：“你还醒着吗？”

        戚月直接把电话打过来，估摸着这会儿躲在被窝里，声音闷闷的。

        “鹿，我作为月之少女直播了这么多场，还从来没有点击量过万呢。是我不配吗？”

        路鹿：“……你知道这是谁拍的吗？”

        这明显是偷拍视角，怎么看得出来？

        “那账号呢？我刚看了眼，这个号之前上传了好些视频，你有印象吗？”

        看视频的内容，无非是星城本地生活的一些实录，范围也确实多在沿江一带，应该就是十七中的哪位同学经营的。

        戚月这才慢慢意识到不对劲了，换作是她，现在说不定已经乐得上天了，哪管背后的功臣是谁？先享受成名的虚荣感不爽吗？

        路鹿只觉得烦恼。

        她没把这事跟路云还有董梅飞说，第二天照常上学，只是偶尔接收到异样的目光时，负担感满满。

        戚月早早来了教室，在她进入教室时，摄像头对准了她。

        “这就是我们一夜成名的路鹿同学，她……”

        路鹿伸手把她的手机握住了，摄像头拢在掌心，画面黑了下来。

        戚月愣住，呆呆看了路鹿一眼，莫名有些怂了，也不敢使力把手机拔回来，只得胡乱和并不存在的直播间在线观众道个别，飞快退出直播间。

        路鹿放开手机，耷拉着脑袋，径自去了座位。上传视频的和偷拍的应当是同一个人，看那角度，当时她和刘老师在二楼的楼梯口狭路相逢，刘老师要上楼，她要下楼，而镜头是从她们两人的头顶怼下来的，偷拍者当时应当站在二楼和三楼之间，但可关键是这栋楼共有五层，每层四个班，也就是说偷拍的人极大概率分布在三、四、五楼的十二个班里……

        她想着都头痛，她也没什么推理断案的天赋，想揪出这个人怕是没多大可能。况且，揪出来对方未必愿意删掉，以她对戚月的肤浅了解，若是戚月手里有个点击量能上万的视频，打死她只怕都不肯撤掉的。

        正皱眉呢，严子颜来了教室，莫名其妙地狠狠瞪了她一眼，放射的冷空气把路鹿冻懵了。

        什么情况？严子颜这些天不是正和戚月针尖对麦芒吗？怎么火力转移到她身上了？总不会是……

        “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严子颜是学校教师子弟，她不会是……刘老师的崽吧？”刘老师看着挺年轻的呀。

        戚月：……

        她也好奇严子颜突然这是怎么了，左右八卦了一圈，跳着脚回来了。

        “鹿啊，你快去看贴吧，快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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