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三十七骤雨
“没有什么研究是没有意义的。每个人应该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就像你，尤希望，今天的跟科总结写完了吗？”
电脑椅上坐着的正是神外科主任潘澄。他放下手中的活，呼噜噜地喝了一口茶，双手又继续在键盘上扑腾起来。
“您没必要这么说。”尤希望的脸有些冷了下来，“潘主任，值夜班的科室主任不多，您这样一个敬业的大夫应该非常清楚如果我能加入绝不是一件坏事，并且，这也不是我夸大其词。所以，还恳请能给我一次机会。”
潘澄听了这话眼睛都瞪大了，彻底合上电脑暂停了工作，道：“尤希望，你是不是以为现在还什么事都没发生？你是怎么堂而皇之地像没事人一样申请参加科研的？给你一个建议，静默一点。这事你还没找医务科求情吧？想必你也知道医务科不可能同意。我也一样。那次会议我全程在场，清楚地告诉你，你现在还能在平林跟我说话就是一个奇迹！当时多少人替你说话你知道吗？你们心外主任、心外护士长，甚至王副院长，全都在跟陈院长争！哦，还有刚刚转来的伏大夫，连他都在维护你啊！你现在留下来了，没事了，就来跟我提科研？”
“……是，的确是这样。这件事是我没搞清楚状况了。对不起啊。”
潘澄虽然经常向着陈乐康一方，但这番话说得实在在理。尤希望就是再急迫，再喜欢戴有色眼镜，也还算是明事理的。况且，他刚刚的最后两句话……虽然尤希望早知道是这么回事，可真正又这样听到了还是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脑子都跟着空了半拍。
尤希望刚打算退出办公室，身后却传来了潘澄的声音：“我好像记得，今天晚上不是你值班？”
尤希望脚步一愣：“呃是，对啊。我来看看。”
事实上这样说完全没问题，因为谁都知道这个拼命三娘的确从工作起就经常这么大半夜地“来看看”，也都是这样穿着白大褂。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她回答后，潘澄却在她背后不可闻地轻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查找资料这种事情在醇岚市最权威的两个地方分别是醇岚医科大学和平林医院，且这两个地方都有大量还未普遍发布的纸质类资料。恰巧，尤希望最熟悉的也是这两个地方的科研组。醇岚医科大学是醇岚市最好的医学类院校，在省内也是数一数二的出名；平林则是醇岚市最优秀的综合医院，也是醇岚医科大学的第一附属医院。在醇岚，提到它们的其中一个必定会联想到另一个，两者几乎是双生胎的关系，所以它们的资料室甚至都是共用同一个系统。
光是看看现在潘澄的语气，就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陈乐康肯定把她列入了黑名单，两边的管理员见到她绝对躲着走……如此，再去另一边也毫无意义。
虽然知道不能再麻烦别人，更不能有不切实际的期盼和动作，但这些都不是阻挡尤希望继续前进的理由。出了办公室，她又往另一方向大步赶去。
资料室在行政楼，门通常都是锁着的。凌晨不可能有人值班，只有一名保安负责看守。尤希望上前笑嘻嘻地和保安大哥聊了半天，终于说到要进资料室找东西的事情，保安大哥瞬间晴转多云，要她出示有效文件。尤希望无奈，半真半假地说了自己的来意，二人唧唧歪歪半天，保安大哥才一脸狐疑地把她放了进去。
进了资料室，尤希望熟门熟路地拐到了资料处，顺着名签找到了存放神内脑膜炎高级资料的专柜。方才她和保安大哥只说自己要来取临时存放的病例，并没有说还要看资料，纸质病例和资料虽大多都存于讲义夹中，可毕竟还是有所区别，加之保安大哥在此工作多年，不可能一点看不出来。文档类的更是会有查看记录，所以只可能是把有用的纸质资料全部拍下来，而不会带走。
纸质类文献麻烦就麻烦在无法直接利用系统搜查，幸亏尤希望不但有相当充足的科研经验，脑子也够灵光，造就了一套自己的“快速提取资料法”：她很清楚重点往往在哪里，哪里有大概的结论，再瞟一眼推论是否靠谱，所有的文章就算没有检索在她眼里划过去也大概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盲区或是否有用，再加上她一目半页的浏览速度和她那外科大夫独有的绝不手抖一遍就过造就的拍照技术，不到一刻钟便把将近一筐子文献拍完了。
终于从资料室出来，尤希望假惺惺地捧着一打病例朝保安大哥笑嘻嘻：“那什么，哎呀，真是不好意思，他们也不知道谁把这打东西藏那么深，害我找都找不到，明儿上班了看我不训死他们……谢谢你啊大哥，我先走了。”
保安大哥看着她有一丝僵硬的笑容不免竖了竖汗毛，但又想不出她还能来干什么，也就没再多问。
收拾收拾，尤希望回了家。
第二天一大早上，伏辰一来到办公室就看到一幅祥和的画面：一帮实习生正刻苦地埋头干活，有几个则在交流讨论学术问题，一个比一个认真。他刚想认可一番自己近期以来的教学成果，视线却突然挪到了坐在角落里愁眉不展、一只手各按一边太阳穴的尤希望身上。
“小尤？”
尤希望不应。
“小尤？”
“哎……哎？”
“出来一下。”
尤希望出了办公室，道：“怎么了？”
“是不是昨天晚上没休息好？”
“挺好的。”尤希望笑笑。
“你现在没有什么太重要的工作，如果不舒服可以请假。”
“放心吧，没事。”
伏辰见她笑得有些勉强，多少放心不下，道：“这样，今天不安排你其他工作了，就帮他们资料整理思路，带带他们。”
尤希望噗嗤一声笑出来：“你是不是以为这活特轻松啊？再者说我一个实习生去教同样是实习生的他们，合适吗？”
“这几天他们肯定也多多少少看出些你的水平了，刻意掩饰反而显得心虚。而且你明明很清楚我是让你借和他们一起交流去指导他们的。他们也算是最优秀的一批学生了，况且目前水平还并不高，教起来应该算最简单的……你不是说自己要像我学习教学？现在检验你学习成果的时候到了。”
虽说凭良心讲伏辰给她这工作的灵活性真的很大了，可以说是及其轻松，但他这语气太明显就是调侃自个。尤希望知道相处时间长了伏辰必会露出他大尾巴狼的马脚，可万万没想到这么快，一下子眼睛都瞪圆了，道：“好啊你伏辰，我看你现在是越来越油嘴滑舌胡搅蛮缠了，还检验学习成果。那我问你，你是不是对每个学生都这么‘关心’啊？”
“嗯，那倒也不是。”伏辰直直地看着尤希望，但眼神却并不冷漠或尖锐。他盯着她看了两秒，这两秒好像过了两个世纪那么长，然后才缓缓道：“你不会是……吃醋了？”
尤希望一下子被他问傻了。好在她反应能力够快，立马用更夸张的眼神钩上他的眼神，回嘴道：“吃。大碗大碗地吃。吃不够。”
此言说罢，二人各自又盯了对方几秒，随后折回了办公室。
回到办公室的尤希望果然立刻加入了几个人的讨论。她平时不怎么参与他们的探讨，所以几人虽已经知道她专业水平的确高，却不曾想她居然有如此开阔的思维模式和知识面，纷纷一下子佩服起来，原本几个不在讨论圈的也凑了过来，甚至还拿起笔记本记着什么。有几个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眼睛里都放着光，办公室里顿时形成了一个以尤希望为中心的包围圈。
终于到早查房，伏辰带走了除尤希望外的所有人。查完房回来，尤希望还是一个人坐在角落神色严肃地翻阅着什么。
虽说尤希望反应速度快，但偏偏伏辰也是个走路没声的主——一直到伏辰距她还有两米远了她才发现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已经杵到自己跟前了。
“在看什么？”
“伏大夫怎么连这个也要关心呀。”尤希望装作慵懒且满不在乎的语气，可是手上却早已飞速地藏匿起了一些刚刚还在翻看的资料。
伏辰自然轻而易举地看出了她的掩饰，不放心地轻声道：“你是不是累了？还是，有什么事？今天一直不是很积极，不太像你。”
尤希望笑道：“懂了。伏大夫放心，轻伤不下火线，今天的不积极我道歉，马上改正。”
“……”
尤希望这种道歉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伏辰不知道，但他很清楚这种话从她嘴里冒出来十有八九都是要么反讽嘲笑，要么避重就轻。
刚刚尤希望收起来的东西他并非一点都没看到，还是可以在一瞬间看出那似乎是以照片形式打印出来的资料。事实上他也多少有一点数——怎么可能没数？他自己做了什么自己会不知道吗？
只不过，只不过她应该还没有如此在意？再或者这就是个巧合……？
伏辰太希望这些猜测都是错的了。毕竟，如果是对的，那么后面可能还有千千万万个齐归等着她……
他真的能万无一失地护住她？
太可怖了。
一定，不能是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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