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四十二春光
清晨，和风煦煦，已经有了点早春的模糊影子。
尤希望昨天自与伏辰争吵过后便一门心思地工作，从病房忙到门诊再忙到手术室再忙到急诊抢救再忙到外科操作室，稍有喘气的空隙则与几个实习生探讨专业，整个人跟疯了一样，一直到第二天早上也没合一下眼。当然，也都是以实习生的身份参与的工作。
除此之外，平时本就不是很讨人喜欢的说话方式更上一层楼，跟针扎一样。不过好在对待患者倒是一如既往的略显耐心宽容些。
所谓“掉马”的好处大概也不过是不用一直戴口罩了。昨天伏辰既知道自己过不了多久就该卷铺盖走人了，那么自然也没必要再保守这个所谓的秘密了。
几个实习生见到了他们听闻已久的巅峰学姐，各个激动紧张，和见到他们仰慕已久的老师大咖专家主任无甚区别。可偏偏那个摘了口罩透气的人和他们交流仿佛没有半点异样，还更加面无表情了。
不过这一疯可不止疯一个，他们的带教老师伏辰也“疯了”。
他的疯不是像尤希望这样的发疯，而是讲话做事带着一种莫名的压迫感。但这种疯丝毫不亚于尤希望，一整天里方圆五米之内极少有人敢靠近他，他们这群实习生自然更没这个胆，只是碍于实习工作不得不和他有所交流，大概也只有患者和家属的感观体验稍好些。
这两个人都疯了，不过幸而没有互相有交集，否则实在无法想象会发生什么。
但毕竟还在一个科工作，也难免打个照面。有两次他们分明都是面对面走过去的，擦肩而过时肢体距离都小于半米，他们却通通目视前方目中无人地走了过去。小崽儿们在惊叹二人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情才从和谐友爱闹成这样的局面的同时，也很是感叹伏辰在走到尤希望身后似乎有那么一瞬间不疯了，柔和万分的目光转瞬即逝。
此刻尤希望正在赶往病房的路上，照样的目不斜视。只不过她身边跟了一个絮絮叨叨的男大夫，不论她如何白眼警告都轰不走。
“希望……希望！走那么快是想让我跟不上吧？我好歹也一个男的，这点体力怎么着也有……不是，希望，你能不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是真的很担心你……希望！”
尤希望终于大发慈悲地刹住了脚，扭头丢给他一句话：“无可奉告。”接着便继续头也不回地咣咣往前走。
戚午峮心里清楚得很，她没有把自己一脚踹出神外课就已经是念在他们往日情分上了。可是尤希望这两天太反常了，反常得他心慌。再不问清楚，他总感觉得出什么大事。他好不容易照顾完心内那边的活暂且讨了半刻闲，就是冒着被杀头的风险也该多问两句。
“不是，希望，我刚刚说了，真的没有别的意思，但是你现在这样，他们真的，从医护到病人，传什么的都有你知道吗？你这样冷静清醒一个人……其实也不是……但是平常事情不可能是这个反应。希望！”戚午峮终于忍耐不住，一把揪住了尤希望的衣袖。
尤希望此刻真是忍着滔天的怒火想好好说话，可是她憋了半天还是就想说一个字：滚。
就当她字将出口之际，猛地瞥见了不远处走过的伏辰。话到嘴边，鬼使神差地成了：“你还要我再说多少遍？我请你，不要再跟着我！”意思一样，但字句多了，捱过了伏辰路过的时间。
双方都在用余光看对方，谁都看不真切，谁都很真切。
“对不起，希望。我知道，就算到现在，你也没原谅我。所以，我也从不敢逼迫你什么。我不配。谁都不配。”
这是回到平林没几天变成舔狗了？？多少有点可怕吧？
但仔细回想，也不全怪人家紧张成这样，自己这样子可能就确实够吓人的。她蹙着眉，呵呵一下似笑非笑，但肯定比笑恐怖地道：“请回。”
戚午峮也不是真不识趣的人，人家都这么说了，自然也只好先以退为进。他无奈地一咬牙，道：“对不起。”便往神内赶了。
不过就这么放弃也是不可能的。下班后，戚午峮找到了伏辰，试图探出点什么。
办公室里只伏辰一个人。已是夜晚，外面走廊的灯已经熄了，鲜有人经过。
伏辰正整理科研材料，看了一眼前来提问的戚午峮，淡然道：“为什么问我。”
“……希望她不告诉我。”
“那是你自己的问题，事实上和问谁没有直接关系。问她没用问我也一样。”
“对不起。但是说真的，这段时间她基本没理过我，我一个大男人多少得知趣吧？也没怎么打扰她。但是我有感觉，我能感受到现在这件事很大，而且你一定知道。”
伏辰听完这段话，终于啪地一下搁下了那打资料，侧过身体认真地看着戚午峮，道：“我是知道，我也可以告诉你你能知道的一部分，就念在你是真的关心她的份上，也是希望你不要一直缠着她。但我认为你最好不要插手这件事，它不是能想象到的那么简单。”
“好。”
“这件事，本来是我和陈院长之间的事，我们很早就私下认识。但是，我们之间发生了非常严重的恩怨，或者说，事故。总之，难以解决，但是我希望能有个了断。而尤希望呢，她一开始是我选择的一个助手，我希望她能为我所用，所以给出了一点这件事相关的疑点暗示，利用她的正义心和我一起彻查。只不过我后来反悔了，可是她太聪明太执拗，又太冲动，自作主张瞒着我行事。现在的景况则是，陈院长因为她的冲动更加容不下她了。”
戚午峮一时噎住了，说不出话来。伏辰说这些时，表情相当平静，看不出一星半点的波澜。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戚午峮觉得在他这层假象外表下有什么东西在翻江倒海。至于是什么，他不知道，眼下也没心思知道，因为他太气愤了。
“她知道吗？”
“也许知道。”
“知道了还这么做？”
“她对每个人如此，她相信科学公平，你不可能不知道。”
戚午峮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伏辰，双手用力抹了一把脸，指节似乎有些轻微的颤抖。他突然叫道：“伏辰！你凭什么？你和陈乐康的事情你凭什么把她拉进来？这和她有什么关系？！陈乐康……他本就对希望百般刁难，自打他上位希望可以说算是如履薄冰你知道吗？！你现在添一把火，还是可能关乎他名誉的事情，希望还能在平林留下来？我听懂了，你的意思就是要他身败名裂。可是你为什么拉上尤希望这样一个无辜的人？你知道她对平林的感情有多么深厚么？你知道她有多么热爱这里的一切么？你……你真……”
“我真恶毒，替你说了。”伏辰仍然面无表情，静静地听着戚午峮愤怒地说完这一切，眼神却是幽幽的。
“戚大夫，我不知道你现在具体是什么心情，但我可以感受到你很生气。可是你为什么生气呢？你可能说你是因为关心她，爱护她，所以无法忍受这些。我很相信你的关心和爱护，但是我要告诉你的是，你不配生气。”
“我不配？”戚午峮有点好笑地道。
“对。你觉得我倒打一耙，那是因为你压根没有好好反省过自己。四年前你的一走了之全院闻名，我就不说什么你没有站在尤希望一边帮她、说走就走让她绝望痛苦之类的了，你的确有自己的原因，也许为了她好，我不去深究。我就说这件事本身，你这样拍屁股走人留她一个人，你觉得别人怎么看她？如果我没推测错误，当时院里一定是和现在一样有一部分万事以陈院长为准则的人吧，那么在他们心里——至少在他们口中，就是尤希望彻彻底底大错特错，并不会去管或者不想管真正的对错。而你走了，就等于坐实了连曾经最爱她的伴侣都选择抛弃她了，不是吗？”
“我……”
“也许你要说当时你并没有想到这一点，或者你要说我翻旧帐，你现在并不是这样。那我问你，你现在的改变能把过去发生的事一并改掉吗？行，我们不谈过去，就说刚刚。我建议你不要插手这件事，因为这件事不简单，你立马一口答应。为什么？因为你听到我说‘这件事没那么简单’，你潜意识里害怕殃及自己。你可能又要说，你刚才并没有仔细思考，只是为了让我赶紧告诉你发生了什么而着急随口回答的。可是戚大夫，我们都修过一点心理学，知道潜意识不会骗人的。如果你真的珍爱她到了极点，绝不可能是刚刚那一种回答。”
戚午峮听着伏辰的论述，居然逐渐冷静了下来。真的，他说的是有道理的。如果对方是胡搅蛮缠，那么他大可以更加慷慨激昂地提高音量继续表达自己的鄙视。但要命的是，伏辰说的句句在理，他刚刚说的“不配”也不是为了反抗而羞辱他，恰恰相反，这都是事实。
伏辰轻叹一口气，一直毫无表情神色的脸上终于闪过了一丝痛苦。他看着沉默的戚午峮，道：“我说这些并没有叫你真的插手这件事的意思。现在这个局面，你如果再搅进来，只会更加难以收拾。更何况，你不会为了尤希望和陈乐康真正站在对立面。哪怕你是真的还爱她，但是爱这种东西于你而言只能建立在自身安全的前提条件下。”
戚午峮愣住了。他的确做不到为了尤希望与一个医院中最有话语权的人为敌。他向来对于上位者是顺从的，从不会做违逆他们心愿的事情。虽然他当初也是为了尤希望不要受到太多纷争，但是不得不承认，就算不是为了她，他也必然与陈乐康等人“穿一条裤子”。
如此看来，这个人太会洞悉人心了，而且还说得这么直白……不，伏辰这种人绝不会轻易和一个人把话说得这么透的。方才的激动慢慢散去，戚午峮突然意识到，伏辰像刚刚那样把事情告诉他，说的还大概率都是真心话，这在他们还不熟的情况下几乎是不可能的。
伏辰捕捉到了他眼中的疑惑，淡淡道：“虽然你不至于为了她做出什么重大牺牲，但是基于你对她还有感情，如果最后真的无法挽回局面了，我希望你可以多陪陪她，安慰她，或许她不想多和你呆在一块，那你就多叫别人陪她。”
“你……”
“我说你不配，没说我就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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