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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天长.⑴


天长城坐落在大苍东南处,十三娘赶到城门的时候恰好到了酉时,一道三丈高的城门拦着滔天沟壑,隔着护城河整整齐齐落下栈桥,虽已近暮,城门却未闭,她刚踏上栈桥时上空传来一阵宏厚男声:“何人欲入天长?”

        “莫策燕十三。”

        “莫策燕十三……”天长守城人一惊,“招魂使燕十三!”

        招亡人魂,医死人身。

        这是大苍近五年升起的一颗奇星,所过之处,如有冤屈,必能昭雪。

        栈桥两边青铜盆吐着火舌,城下有将士急忙在守城人耳边说了几句话,守城人眉色越发沉重,转瞬回头拱手示意,“燕姑娘请!”

        十三娘缓缓走过栈桥,自她过了栈桥,身后又传来一阵浑厚收桥之声,她转身看着渐渐暗下去的天际,形瘦见骨的右手不经意触过腰侧锦囊,她步子极轻,旁人见她过去的时候几乎听不见脚步声,更闻不到她身上一丝活人的气息,大约是十三娘浑身上下的阴气过重,让人好端端忘了看她到底长的什么模样。

        十三娘眼里也看不见旁人,进城之后似是自言自语,“是这里吧?”

        旁人瞧她怪异,并不敢直望她,一总角孩童却猛地冲了上来,十三娘不设防,见那孩子就要摔倒赶紧伸手接住他。那孩子四五岁年纪,握着手中糖葫芦笑嘻嘻递给十三娘,十三娘摆手不要,他又平白递到空中,对着一团空气嘻嘻笑,“姐姐你吃吗?阿嬷说哭鼻子不好看,姐姐吃糖……吃糖就不哭了……”

        十三娘顺着那孩子目光转头,忍着颤栗盯着一团空气哆嗦着说道:“莫要惹事。”

        说完这话她便把孩子放在原地,又顺着街角拐了进去,再走了两条街,七拐八拐之后终于停在一方桥前,石桥尽头是一处方方正正的独门院子,屋前种着一棵槐树,院子前挂着一块牌匾,匾上早就污秽不堪,看了许久才认出三个大字,“青桥引”。

        十三娘推开门,脚抬到一半想起一件事,从袖底飞出暗箭反手扎在老槐树身上,暗箭上挂着一块小旗,黑底赤纹豸身的旗身稳稳落在槐树上,树上昏鸦被惊吓扑哧飞到空中,十三娘再不回头,安静地走进了院子。

        天色暗了下来,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十三娘在院门前缓缓亮了一盏青灯,灯前绕着三三两两的蛾虫,她点灯之后靠在廊下木栏上。

        候了许久,青灯摇摇晃晃,风吹过来几乎要灭了明火,十三娘漫不经心地将目光转向院门,院门缓缓被推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木屐,十三娘皱了皱眉,抬眼问来人,“是你渡江飞信求的我师父?”

        大苍临江建都,苍江绕过大苍千万里,莫策门人众多,为了往来便利,便在官府驿站之下私自建了门人传书的江楼,江楼隔市而立,不知情的人坐在闹市之中,多是不知晓一座茶楼、一个梨园甚至一座古刹都可能是江楼化身,江楼传信分数个等级,十三娘说的渡江飞信是莫策门人遇死生大事时方可动用的传信法子,也因是如此,十三娘到了天长。

        亭下来风,公羊胥目光所及处正是十三娘半坐在栏上,她在此候了他许久。公羊胥右手攥着一副悬赏纸画,他将画扔给十三娘,“你可知我所传何信?”

        十三娘抬手接画在半空中将画展开,风过灯影晃了一晃,她微微眯眼,说道,“这案子与你何干?你不是一直在找你妻子?”

        公羊胥有妻江陵崔氏,好琴,四年前闻西南有琴凤尾,寻琴无踪,公羊胥便寻妻,然而崔氏杳无音讯至今。

        公羊胥直言,“我梦到阿容,她面色很不好,一个劲地和我说救救她。我打探了许久,知道天长这边去年出了命案,怒水浮起一具女尸,我有些怀疑那是阿容,可又听人说,那尸体已经泡的不成人样,等我来的时候,尸体因无人认领,已被收到了天长冰窖。”

        公羊胥说的时候颇是平静,可待他收起纸画时,右手却有些发抖。

        “你让我帮你认尸?”十三娘皱眉,“为何不直接六乂问迹?”

        六乂问迹,是用被问者的生辰卜卦寻踪。

        公羊胥闻言苦笑,“阿容她是我在北边游玩时遇上的,她跟我说的生辰并不是真的。”

        他试过六乂,一问问到莫策地空门下,地空门主求了颇通此术的秦昭为他占卦,秦昭掐指算了算,跟他说这人这名都是假的,让他作罢,别再找了。

        公羊胥与崔玉容相识八年,找她便已占了其中一半年岁。

        十三娘伸手,与公羊胥笑道,“天长城神卫门悬赏白银五百两求溺死人身份,你呢?”

        公羊胥递给十三娘一张银票,“一百两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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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娘送走公羊胥后,瞅了周遭,没见到一人一鬼,拍了拍胸脯吁了好大一口气,又见着月挂天边不过酉时,突然闻到一阵酒味,吸了好几口气实在是忍不住,眨了眨眼,转头起身趿鞋啪嗒啪嗒出门,随即顺着白墙入了一条长巷。

        长巷寂静且幽深,除了一轮弯月,便只有十三娘提着的青灯隐隐绰绰摇着光,大约走了半盏茶的功夫,她终于在一扇窗前停下。

        “咚,咚”十三娘靠在生了青苔的墙上,百无聊赖地敲着木窗。

        不过片刻功夫,窗内徐徐传来一个男子清冽的声音,

        ——“是谁?”

        十三娘递过去五两银子扣在窗台上,“来打一壶酒。”

        窗内人似是愣了半晌,回过神来一阵极轻的笑声传到十三娘耳中,十三娘迟疑道,“五两银子不够一壶酒吗?”

        顺着她的问话,木窗被支起漏了光出来,一张消瘦却十分清隽的脸冲她缓缓笑道,“姑娘怎么知道我这有酒?”

        竹灯灯芯蹦出了花,爆出了清脆的炸响。

        她盯着那双眼睛失了神。

        十三娘幼年记事尚不清晰时,逢十五月夜便会对着空气哀声恸哭。

        乳娘问她所为何事,她连话都说不清,只是继续嚎哭,哭的越发悲伤。

        她的母亲将她抱在怀中哼唱儿歌哄她,等到后来,十三娘记事时便是那样温柔的一双眼时常看着自己,但她已经十几年没有看到这双眼睛。

        十三娘回过神,她的声音渐渐放缓,“闻着酒味过来的,你这不是酒肆吗?”

        青年人摇摇头,“不是,天长有宵禁,东街酒肆酉时便闭市了,你不是天长人?”

        “我是西京人,今日才来天长。”十三娘惊觉自己说的有些多,她突然倾身顺着窗口往屋里探了探想看看到底是什么酒这样香,却未料青年人没有察觉,被她骇地往后直退两步,他反应过来,死死撑住身旁拐杖,到底还是踉跄了两步才稳住,十三娘想抓住他的手顿在半空,等她看清屋内摆设时,连忙低声致歉,“对不住,我……”

        屋内有一圆桌,桌上落着数杯酒,桌边有一轮椅,这青年酿酒人,大约是天残,不良于行。

        十三娘低头收手要帮他落了窗,青年人两指却正欲支大木窗,电光火石间,十三娘只觉若白玉拂手而过,待她回过神,半张脸正在发麻,她慌忙低头道,“今日叨扰,就此别过。”

        青年人顺着灯光瞥到十三娘飞红的半张脸,忍不住摇头笑,“不碍事,”他一边说话一边递了一玉方壶放在窗台上,“我请你喝一壶酒。”

        苍永元十四年,天长古巷,那是十三娘与司马芜的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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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策下设十二门,以天罡为首,青桥为末,而青桥先门主褚天文因为一桩旧事将青桥门一闭便是十年,直到招魂使再现江湖,连破数桩经年大案,青桥二字才又引起众人忌惮。

        民间以为招魂使破的是奇案,可大苍望族却隐隐约约听到传闻,招魂使做的是阴阳两界的生意。不仅洗冤屈,更重要的是度亡魂。

        但那个毕竟是传闻,十三娘没那么大的本事,她只不过是偶尔能看到亡灵罢了。

        人分百种,鬼也有好坏。十三娘小的时候被几个恶鬼吓过得了一场怪病,昏睡半月醒后从前的事记得不太清楚,她师傅褚天文也没多说,拎着她避世于云上峰,闭了青桥门整十年。再到后来,十三娘雨夜行天河,见着一个水鬼对她嘤嘤哭泣,她骇在原地半晌,回过神提步撒腿就跑,跑着跑着突然察觉到不对劲。

        那个水鬼分明在和她说些什么。

        等她顿下脚步鼓足勇气走回去的时候,天河已经没有水鬼,只有清水倒映月光,月色尽头,她旁门的师兄秦昭正立在河边,静静地与她隔河相望。

        湖色潋滟,秦昭手中握着一册竹简,竹简上刻着一行小篆——“过楚楼记”。

        楚楼已经消失快二十年了。

        有迹可循的楚楼人只剩下一个,天长城主先夫人云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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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长城居于苍南,居高地,怒水过城西断中原,后阻东海,自古易守难攻。

        当前大苍诸国分立,以苍天子守礼而治四方,其中,又以东吴西蜀南魏北韩四国最为昌盛,在四国之外还有秦、赵、燕等七国,以此便是大苍十一诸侯国。在诸国战火起的时候,天长因着地利人和游离于方外,地利便是怒水,人和却是百年前的齐门流传下来的术语,“司马一氏,善谋略,王佐之才,太平能臣。”

        因苍天子无治世之能,十一诸侯国分立,虽偶有纠纷,却万幸无乱世纠纷,司马一氏游离于诸侯国之外,已领天长避世已数十年。在这些年间,天长城主颁法令,治农桑,开城界,自是一派繁荣盛世。

        如今的天长城主单字凌,妻楚楼云氏,云氏早逝,余一子,名芜。

        天长城人见过少城主的并不多,可没见过也并不影响少城主出现在他们的茶余饭后。诸如少城主自幼聪颖,自他看过的东西转眼便不再忘,诸如少城主待人可亲,城墙根下的果农一家曾于寒冬卖果被少城主撞见,问清缘由,原是该年因夏洪以致收成减半,翌日便传出来因年岁不好农商税收减半,再诸如,少城主这么好的人,可惜天残,两条腿只是个摆设。

        是了,天长城少城主司马芜,听说生来便不良于行。

        传闻中不良于行的少城主在司马府中接了诋报,皱了皱眉,“燕十三和怒水女尸有何干系?”

        站在司马芜身后的是司马凌的幕僚林一景,林一景瞧上去约四十岁人,蓄了一把长胡子平日爱装老道士,此刻收了平日玩笑神情,拱手道,“莫策收钱办事,应是接了什么活,和女尸有关。”他顿了顿,心中一动,“听闻莫策燕十三有通亡灵之能。”

        司马芜知道林一景是什么意思,他没回话,林一景一声提醒,“若是真的,不然让燕十三……”

        司马芜摇头笑了笑反问,“林叔信鬼神之说吗?”

        林一景被这话问住了,他对这事心里也没底,可眼下实在是没法子了,“那大小姐那里如何是好?”

        正当此时,隐隐约约自西北角传来幽幽琴声,一阵近一阵远,断断续续的琴音听得林一景头皮直炸,却不敢露出半点声色,倒是司马芜又问了句,“阿萱又在弹琴了?”

        见仆从小心道是,司马芜推轮椅往小泥筑过去,林一景硬着头皮要跟在他身后,司马芜冲他摆摆手,“我自己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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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泥筑住的是司马芜的幼妹司马萱,自幼痴迷古玩拓本。一月前外出寻先汉时的兰亭拓本出了事,带出去的十三个人只剩了一个扛着昏死过去的司马萱倒在天长城前。

        活着的那个叫钱纪长,如今被安置在天一堂修养。

        小泥筑坐落在司马府西南角,离正堂不远,穿过荷园便看到正门,因司马萱人不对劲,除了周围守卫便难得见到人影。

        司马芜到的时候,琴曲正谱到正高潮,司马萱着红衣抚焦琴,肤色雪白,唇上抹了胭脂,漆黑长发未束直直散了下来,听到院中脚步声,她缓缓抬头盯着来人,日光射在她脸上,一时看不清神情。

        司马芜候了片刻,司马萱突然冷冷盯着他,重重的抬手往下猛摔琴,一边摔,一边从喉咙口发出咯咯的笑声。

        已经是第十次了。见人摔琴,不言不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好,什么时候会彻底疯了。

        司马芜盯着司马萱,想起前些日子林一景去看过钱纪长,说他人是醒了,一问话便发抖,问是谁害得他们更会发狂,拿头往墙上猛撞,当时是他对林一景附耳道,“你和钱纪长说,我问他,是阿萱杀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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