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吴宫.⑹

“你什么意思？”十三娘立时垮了脸，转头冷眼盯着崔玉容，用食指指着自己一字一句问道：“你说我自己走进这里的？”

        崔玉容点点头，见十三娘仍然看着她，心里直打鼓：“你这样盯着我干嘛呀？”

        十三娘朝门口望了望，崔玉容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空无一人，心底越发慎得慌，夜风里灯影摇晃，十三娘顾不上细看，突然一个箭步往门口直冲，嘴里还大吼：“跑！这里不对劲！”

        崔玉容心知不好，被十三娘这一吼，下意识伸手要去拽她，可十三娘却一个侧身躲开了自己，崔玉容大惑不解，凝眉片刻便要追十三娘。

        十三娘听见身后脚步声几乎是魂飞魄散，不敢回头看，崔玉容的声音传了过来，温温和和，语调婉转，终于像公羊胥口中的那个心善的小娘子了，她气喘吁吁，一边追一边问十三娘：“你跑什么呀？”

        你跑什么呀？一句话来来回回在四周飘荡，最后慢慢落入耳中。

        刹那间，十三娘只觉毛骨悚然，这话仿佛黑白无常索命追过来，她一滴汗落在半空中还没滴下来，一眨眼人已到了八尺之外，她不敢回头不敢喘气，生怕一耽搁，崔玉容就追了上来。

        人在危机之下，潜力是无限的，何况十三娘在师门别的没学好，可云影步却早已炉火纯青。她不管三七二十一，见石越石，遇屋过顶，有廊直穿，直到身后没声音的时候才敢停下来，一边靠在一面山壁上停下来喘气，一边侧身四处张望，只见外边白墙怪石落次，眼前是个荒废许久的旧时宫殿。

        明月照山间，十三娘这才察觉到停下来后自己的腿直发抖，她走进宫殿，顺着殿内的大柱瘫坐在地，有一声没一声地喘着气，末了，抬头看了看跟在身边的陈文君，她问陈文君：“你看到没，崔玉容突然没了影子。”

        她跑，防的就是崔玉容。

        说话说的好好的人，原本在月下影子好好的人，一抬头，眼珠子忽然一动不动，又直愣愣开始往上移，再一低头，崔娘子身后的影子自顾自张嘴说话，身体呢，和影子分了足足有三尺远。

        也就是在那一刹那，十三娘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一件她之前忽略了的事。

        崔玉容在吴宫快一年，不吃不喝怎么活下来的？

        有古怪的不止是宫墙，还有崔玉容！不论如何，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和这些事一比，早已做鬼在自己身边神出鬼没的陈文君竟然算得上安慰了，只可惜，陈文君还是说不出话。

        十三娘垂头丧气倒在地上，她让了个位置，和陈文君面对面坐在一块。

        这种和鬼坐在一起的情形，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

        十三娘揉揉脚腕，轻声说道：“你说话我听不到，那我问你，你点头或者摇头怎么样？”

        她们俩坐的大殿屋顶已经多年失修，大半边镂空着，一大片的月色落了下来，照在殿中，空旷又静谧。

        陈文君点了点头。

        “阿珠不在鬼林了？”十三娘先问了这件事，陈文君来了有一会了，可没引她往别的地方去，她便大着胆子猜测阿珠不在鬼林，甚至也没了危险。

        陈文君没有摇头，她直接冲十三娘笑了一下。

        这个笑，带了好多善意，十三娘了然，往后靠了靠舒了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她连着重复了好几遍，末了转头看陈文君：“没事就好，她要出了事我真不知道……”

        这一句话，把陈文君逼的在十三娘面前蹲下来，她用透明的一双手覆上十三娘的手背，冲十三娘摇摇头，也不管她看得懂看不懂，又冲她笑，似乎在道谢。

        十三娘用手背抹了抹眼睛，收了情绪继续问道：“你认识这个地方吗？”

        这次是摇头。

        十三娘口唇发干，心叫不好，又不敢让陈文君跟着担心，又问了下一个问题：“刚刚崔玉容说，我是自己走进来的，你一直跟着我，我是自己走进来的吗？”

        话音刚落，空中便弥漫一阵死寂。陈文君先摇头，又觉得不对，缓缓地点了点头。

        看见这个，十三娘的心砰砰直跳，摇头又点头，那不就是，明知身边没有旁人，她仍然压低了声音，如同附在陈文君耳边低语一般：“这里是不是有别的鬼？我是不是被鬼附身了？”

        最后一句话，其实她自己也不确定，可排除了所有可能之后，就落在了这个林子的名号上找出路了，鬼林，总该有些鬼怪的。

        山见月明，十三娘看到陈文君轻轻地点了下头。

        完犊子了，十三娘心里暗想，这个会附身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大殿里又是一片死寂，陈文君不安地看了看十三娘，见她半天不说话，脸色惨白，越发害怕的不知如何是好。

        十三娘很快回过神，她往后倒，也不顾地上脏凉，直直睡在地上。不怪她这样丧气，实在是——这叫什么日子啊，在这个不见天日的鬼地方，自己也不能和草木说话了，咦，十三娘猛的自地上坐起，看向一旁坐立不安的陈文君，缓了缓语调，小心翼翼问道：“我听阿珠说，你在月亮底下是没影子的，”陈文君点了点头，十三娘咽了口唾沫，她搓了搓掌心继续问：“那你有什么本领吗？不对，你说不了话。”

        她换了个表达方式：“我先前是能和草木说话的，进宫墙的时候发现不能了，还能恢复吗？”

        说完便一脸期待地看向陈文君。

        片刻之后，陈文君摇了摇头。

        十三娘的神情即刻凝重，有那么一会，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鬼林出不去了。

        一天前，她还和李小刀信誓旦旦，迷不了路进鬼林也无所谓。

        然后进了古宫，再然后，先前说的话全不管用了。

        十三娘后背突然有些发凉。

        她以为是自己吓的冷汗流出来了，谁知这凉意有一下没一下，她打了个激灵，一回头却是陈文君用手在摸她的背，亲娘啊，吓死人了！

        陈文君见十三娘终于转头看自己，她拿手先指指十三娘，再掉头指了指自己，最后摇摇头。

        这什么啊？十三娘更摸不着头脑了，她学着陈文君拿手先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她，再摇摇头。

        头晃到一半，突然顿住。

        她顺着陈文君的话说：“你的也没了？”

        嗯，陈文君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十三娘站了起来，借着月光捡了根树枝在地上画图，画到一半想起来一件事：“你还能找到回去的路吗？”

        陈文君是灵体，本不应该离怒水太远，她能到这个地方，全凭着一口气。此刻听了十三娘的话，这才察觉到自己是有些虚弱的。

        十三娘见状也明白了，她放下树枝，想起先前做的有关陈文君的梦：“你先走吧，我若有事，梦里找你。”

        陈文君摇头，她正要和十三娘说句话，让人始料未及的一幕出现了——十三娘呼吸加急，忽然双眼一翻，身体一抽一轴，软塌塌地要往下倒，正要落地的那一刻，僵在半空中，不动了。

        若站在大殿外，便能看到这样一幅令人惊悚的画面。

        僵持不动的十三娘慢慢举起手，手里握着一根树枝，趁着地砖全是尘土，大张大合起笔落画，画着画着，额上渗出了汗意，她浑然不觉，脸上却始终带着诡异的笑意。

        等到最后一笔抬起的时候，落笔的人已如强弩之末。

        “哐当。”手掌脱力，树枝掉在地上，打了个滚停在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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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娘清醒过来的时候，陈文君已没了踪迹。

        她脚底下，勾勒出一幅清晰的小像。是一个宫装女子，广袖宽领，远远看过去，似羽化登仙。

        这是谁？是陈文君借她的手画的？

        十三娘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这个是什么意思？一个曾经生活在这座宫殿的宫人，一座尘封百年的宫殿，一个进了就出不去的森林。

        人死而复生，鬼没了灵力，草木仿佛一夕之间丧失了生机。

        然后呢，还会再发生什么事？

        月色被云遮住的一瞬间，十三娘忽然哆嗦了一下，她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紧紧盯着自己。

        不是在后面，是在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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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小刀被安置在原先住的小楼里歇息，他刚从司马芜那边回来，便看到一个面生的青年人从楼里面出来。

        “这人是谁啊？”李小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他还和陈文珠闹别扭呢。

        陈文珠手指几乎绞成一团，听见李小刀的声音啊了一声，茫茫站了起来，“是少城主身边的人，问周侍卫在那边的事。”

        周朝独自一人留在了老松林等人接应。

        陈文珠声音细细软软，她伸手拉了拉李小刀的衣袖讨好道：“小刀哥哥，不生气了好不好？”

        哼！李小刀复又攥起手，他没好气地看了一眼陈文珠：“十三娘为了找你，把天长城都跑遍了，你脱身后不回来，阿珠，你这样没良心。”

        陈文珠眼圈一下红了，她鼻子有些酸，趴在桌上一抽一抽：“燕姐姐若是回不来，我……”

        李小刀没吭声，若是往常，见着陈文珠哭他早就安慰上了，可此时，少城主那边派去的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有回信，十三娘也不知道怕不怕，饿不饿。

        屋内气氛有些沉闷，李小刀从怀中摸出馒头，有一口没一口的咬着，没滋没味。思绪一下飞的有些远，那个鬼林，里面会不会还藏着别的东西。

        不对，好像有哪里不对劲。李小刀忽然僵在原地，半天一动不动。

        “小刀哥哥？”陈文珠平复了情绪，一抬头便看到李小刀握着白馒头，老半天愣在那里，像是痉挛一样抽了抽。

        “小刀哥哥！”陈文珠又连着喊了好几声。

        也许是老虎猛兽叼走了呢？是这样的吧。

        李小刀终于回过神，他安慰自己，可自己却控制不住地发抖。

        十三娘，想到十三娘他终于冷静了一点，回过神来拔腿就往盛雪楼跑，也顾不上陈文珠在后边喊了。盛雪楼内坐在大堂的是林一景，他见李小刀满头大汗，惊道：“这又是怎么了？”

        李小刀大口喘气，拉着林一景的手打颤：“少……少……少城主呢？”

        林一景摸不清状况，只好指了指屋外，“已经往城东去了。”

        李小刀双腿一软要倒在地上，林一景赶紧伸手搀住他，皱眉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赵仁河不见了，”李小刀终于想起来，他说话时还是忍不住打颤：“我拿馒头的时候，身边没看见赵仁河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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