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吴宫.⒀

十三娘迷迷糊糊之间，觉得哪里都很疼。

        是撕心裂肺一阵一阵的扯疼，像是五脏，又像是脑袋。

        她模模糊糊睁了眼，眼前有星光闪烁，温柔的像母亲的目光。

        她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想伸手握住那片星光，星光那么远，那么亮。

        可两只手被人扣在掌下，她困惑地在想，这是什么？像是被人背在背上，但自己有那么重吗？这人走路怎么深一脚浅一脚，那么艰难？

        她想不通，直到一个男声钻到她耳里，那人对她说：“十三娘，再撑一会。”

        哦，是少城主啊。

        她听到了少城主的声音，于是又缓缓闭上眼。

        少城主来了，可以睡一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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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朝躲在桥边树上，露了个视野朝外。少城主已经进去一天多了，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

        他百无聊赖，一双招子四处转悠，夜深人静，老松林偶尔一声兽鸣，瘆的人发慌。

        可真是越穷遇见鬼,越冷越刮风，他才觉得周遭瘆人，就看到，雁不归有了动静，有一个人，在慢慢朝老松林走了过来。

        周朝猛地一跳，抄起家伙对准桥头，一抹自信得意的笑漫上唇角：来的不管是人是鬼，犯在了周小爷手上，不死也要给你褪层皮！可那抹笑意突然僵住——

        不对！来的人不对！拄着拐杖，背上好像还有个人？还是背了个鬼？

        是少城主！

        周朝一声叫了出来，呲的一下顺着树干溜下去，一步三跳地朝桥头跑过去：“少……少城主！”

        司马芜来不及喘口气，他将十三娘的手掰开，小心把人放在地上，然后回头看周朝：“人呢？把人喊过来，救她！”

        周朝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借着夜色，他看清了从少城主背上下来的是燕十三。

        司马芜伸手抱着十三娘的头，给她脖子下垫了点东西，这才察觉到周朝僵着没动，他冷眼看着周朝：“去喊人。”

        林一景带人在一里外扎营，听着这边吵闹，睡眼惺忪地过来时看到十三娘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他脑子一懵：“十三娘？！”

        他瞅着情形不好，把跟在后边的张和鱼一把推到前面：“去看看。”

        张和鱼是司马府的药师，不过是还没出师的，他老爹在府内照看大小姐，他才被赶鸭子上架派到了这边。

        此刻连滚带爬地到了十三娘面前，蹲在地上伸手颤巍巍搭上十三娘的脉搏，然后哭丧着脸抬头：“死了，没脉了。”

        司马芜脑子一僵，他几乎是从喉咙挤出话：“不可能。”

        他半跪在地上，对准她的胸口猛压，一边压一边说：“周朝，拿鱼佩过来！”

        周朝要疯了，他不顾那么多人在场，梗着脖子道：“我不拿！”

        林一景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气都理不顺了：“这关头还犟着，回去让老周头收拾你！”

        周朝眼里都快有泪花了：“不能给，就是不能给！”

        司马芜没看周朝，对边上的张和鱼冷静吩咐道：“你去把止血止痛的药备好。”又转头看着林一景：“林叔带人把车马备好。”

        等着周围人有条不紊地都去忙活了，司马芜又在给十三娘按压，额上的汗顺着脸颊淌下来。他最后一次看着周朝：“把鱼佩拿过来。”

        半块鱼佩是司马芜母亲留给他的最后一个东西，此刻安安静静握在周朝手心。

        老松林的风声开始密了起来，周朝脑子有些乱，他定不下心，眼见司马芜又伸手探了探十三娘脉搏，他屈膝跪在司马芜面前：“少城主，我知错了。”

        司马芜头也不抬：“回去领罚。”

        说完话自周朝手中接过鱼佩，贴在十三娘的心口，又咬破食指，往鱼佩上滴了几滴血，再握起十三娘的手并起朝上，喃喃自语：“苍天后土在上，不肖者…芜…今求苍神庇佑，开山门须臾，续女一命。芜知后事，苍神交于芜命，必将尽心成达，如有私骗，死于乱箭之下，生后不入轮回。”

        这是古话，仪式就简，然而心意还是要到。

        自东边来了疾风，再然后，司马芜见到怀中的十三娘，眉翼微微颤动，像是雨中蝴蝶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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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娘被送到琅舫洞天安置，司马芜坐在窗前，垂眸似在想事情。

        门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司马芜抬头，正好看到林一景进了院子，身后跟着李小刀探头探脑，想进又不敢进。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血污，再在这里坐着干等也不是事，于是站了起来，摸着拐杖走到院中，李小刀听见声音往后一躲，司马芜也不知为何突然就笑了出来，他朝李小刀招招手：“过来。”

        李小刀十分抗拒，被林一景推了一把，才一步三回头扭扭捏捏到了司马芜身边，挤了点假笑：“少城主好。”

        司马芜点点头，他一夜未睡，下颚泛青，问李小刀：“十三娘之前说，她想吃点好吃的，你可知道她爱吃些什么？”

        李小刀呆头呆脑点头，他小声问道：“十三娘她没事了吗？”

        司马芜点头，抬脚往自己屋里走：“还要静养。”

        走到一半，林一景叫出他：“你自己呢？”

        他看着司马芜长大，说是长了一辈都算自谦，只是平日有尊卑之分从不越矩，此刻也是急了才这么慌里慌张问出来。

        李小刀在旁边竖起耳朵小心听着，他心里觉着少城主一身的血，怎么能看着和没事人一样？

        再然后，他听到少城主轻声回林主簿一句话：“都是小伤。”说完闭上了房门。

        “哎…”林一景后半句话被门阻了，他回过头看了一眼李小刀：“进去了不许哭。”

        关门的那个管不了，这个小萝卜头他总能管管吧。

        “哎，晓得了。”李小刀耷拉个脑袋跟在后边进了屋。

        可说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了。

        李小刀双脚并拢坐在板凳上，看着十三娘额头红肿的一块，身上乱七八糟全是伤口，眼泪刷就流了下来，他伸手抹抹眼泪，不敢哭出声，给十三娘递了个平安符，小小声抽噎，上气不接下气：“阿珠给你去庙里求的，你好了我什么话都听你的，再也不乱跑了。”

        他总觉得是自己乱跑才害得十三娘落得这样。

        林一景摸了摸李小刀的脑袋，叹了口气：“十三娘又不怪你。”

        李小刀嗫嚅着想说话，一回头愣在原地，在门框那站着抹眼泪的是陈文珠。

        阿珠怄的肠子都青了，算了，不和她吵了。

        李小刀没吭声，屁股往边上挪了个位置，陈文珠进来，和他并肩坐在床前。

        也不说话，两个人肩膀一耸一耸的，抽噎一会，再抹把泪。

        林一景看着这两人，突然有些哽咽，十三娘来天长日子不久，可她心好，所以受了伤，大家都记着怕着。他突然起了念头，若是少城主以后遇事了，也能有这么多人惦记着想伸把手，他就是死了也值了。

        呸呸呸，他一耳刮子把自己抽醒，十三娘还没醒呢，说什么丧气话。转头好言好语问那两个小孩：“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说话的时候，日头也升了起来，天亮了，雨过天晴了。

        十三娘一睡就是两天。

        这两天里，李小刀迷上了给十三娘说故事，他吃百家饭长大的，肚子里藏的故事不计其数，这会说的是一个流传在天长很久的爱情神话。

        “在东海往东，有一个叫苍梧国的神仙宝地，那里四季如春，人们不用吃便能生存，和外边一比，苍梧国的人活的开心又自在。”

        “燕姐姐能听到吗？”陈文珠有些好奇，一边听一边拖着下巴问李小刀。

        李小刀喝了口水，想了一会说：“林主簿说了十三娘是累狠了才没醒过来，给她说说外边的事，听着听着，又能静养又能放松，这叫……”他滔滔不绝半天，没成想一时想不出那个词，卡住了。

        “两全其美。”陈文珠给他补充。

        “对对对。”李小刀点点头，他继续绞尽脑汁编故事，哦，不，是说故事。

        “可是万宝全书缺只角，美中不足的是这种日子过久了也会无聊。神女妫氏因为受不了苍梧的寂寞，偷偷来到人间，在仙界出口处遇到了孝子夫桁。夫桁家乡起了干旱，母亲也得了旱病，他特地来仙地，想求灵珠一用。妫氏被夫桁感动，将灵珠借给了夫桁。

        夫桁带着灵珠返回人界，因为他厥功至伟，百姓拥护他成了大王。可是这个王国还缺一个王后，这时候大王遇到了一个和妫氏很相像的女子，为了感念妫氏给他的恩德，便封这个女子做了王后。”

        “不好听。”陈文珠认认真真地点评。

        李小刀脸都气红了，他嘟嘟囔囔：“你知道个屁咧。”

        陈文珠伸手给十三娘嘴唇润了点水，笑嘻嘻回李小刀：“这个大王背信弃义，没有回去找神女。燕姐姐估计也觉得不好听。”她指着十三娘的眉头道：“从你说到现在，燕姐姐眉头一直皱着呢。”

        “啊？”李小刀停顿了一刻，跑过来看着十三娘，学着她一起皱眉：“好像是的。”他忽然猛地拍头，盯着陈文珠问道：“是不是伤口变重了？”

        陈文珠也傻了眼。

        “林主簿，林主簿！”李小刀扯开嗓子在外边喊，喊得林一景外衫都没搭好，慌里慌张地进了屋子：“怎么了怎么了？十三娘怎么了？”

        李小刀指着十三娘的眉头嗫嚅道：“十三娘看着不舒服。”

        林一景俯身看十三娘，是不太对劲，他正准备回头喊人，却被一只透着青筋的手轻飘飘抓住衣襟，他腿一软，差点坐倒在榻边。

        下一刻眼里都蹦出光，开心地大叫：“姑娘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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