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虚假故事（三）

恶魂很喜欢这个故事，它就像真的是一个小孩似的，把所有喜怒哀乐都放在明面上。

        它甚至是担心寂寞似的，挥着手就让天上作为云朵的布偶一个接着一个降落下来堆积在身边，咯吱咯吱地笑起来。原本该是个温馨的场面，却在实际操作时显得诡异异常，从天而降的巨大玩偶在落地的瞬间造成极强的震荡，受到压迫的地面隐约产生了开裂的迹象。

        奉西洲甚至能从地表的裂缝中看到上涌的岩浆，溢出的火花一下就点燃了巨大的玩偶山。

        而坐在正中间的小女孩笑得更加开心，就好像在用如此“盛大”的背景为奉西洲的故事鼓掌似的。

        “然后呢？”小女孩发现奉西洲的故事忽然停了下来，皱起眉头赶紧催促他。

        “没有然后了，能够称为故事的部分，就这么多。”奉西洲耸了耸肩。

        不是他不愿意继续讲述后面的故事，而是后面的部分就实在不能称之为是一个童话了。奉西洲想，那是自己一步一步落进圈套，被当做魔力的容器压榨，最后终于脱身的黑历史。

        “但是……不可能！”恶魂似乎不愿意接受这个解释，它哗啦啦地把那本故事书从头翻到尾，似乎想要找到证据反驳眼前这个家伙。

        但来回翻过好几次书本，它似乎都没能找到更圆满的故事——书本最后的结局那页画着的是两人亲吻的图片，它以为自己本应该为这个结局感到高兴，就像书上说王子和公主是一定应当在一起的，但是——

        画上却没有一个人在微笑。

        奉西洲无神的双眼如同提线木偶一般空洞，对面的霍景行却像是为此悲哀似的，只有页面最下空洞地写了一句“王子和公主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了一起”的结束语。

        恶魂为此尖叫起来，就像得不到糖果闹了脾气的小孩子。它的声音甚至一圈圈外散时在精神世界里具象成海浪，在不远处聚集成海啸摧毁了地表的布偶居民。

        奉西洲暗了暗眼神，他在观察对方的动向，手里一个法咒已经蓄势待发。

        这才是他想要的，趁敌人放松警惕，进行封印。

        “不可能！不可能！”它不断重复着这三个字，就好像说了一万遍之后就能把它变成真的。它转而恶狠狠地瞪着面前的始作俑者，就像是打算如果奉西洲说出什么不应该的话就要就地处理掉他似的，“告诉我，这个故事的结局究竟是什么！”

        依附于故事生存的恶魂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就好像已经被故事书里其他虚假的美好故事惯坏了似的，等真的面对现实的一片狼藉时，却又要要求别人撒谎弥补自己的愿望。

        但很可惜，在精神世界里的人是不能说谎的。

        所以奉西洲笑了，他说结局就是你看到的那样——主角们都死了。

        “你为什么现在还活着！”恶魂的身体因为愤怒而开始膨胀，它的头很快和天上的太阳齐平，然后嫌弃地把碍事的太阳戳破，天空因此骤然变暗，在于地平线的交界处甚至出现了红色的星光。

        被激怒的恶魂一挥手，天上红色的星点像子弹般袭击过来，但这些攻击还没到奉西洲面前便一一被他用法咒挡掉。

        脆弱的精神世界隐约从天空中出现了些许裂痕，地震般剧烈的晃动让奉西洲只能勉强稳住身形。

        那本故事书被恶魂扔在脚边，翻开的画面是奉西洲第一次制造出这件法器的场景。

        现在自己就要亲手毁掉它，但奉西洲毫不觉得可惜，已经受到污染的法器不被销毁迟早会出更大的问题，他只是可惜自己以前没有想到应该在每件法器里加入自毁的法咒。

        不过过去的奉西洲也的确还没有未卜先知到，自己未来有一天竟然会拼着命把自己的成就一点点抹灭。

        巨大的震动让天空的陈饰纷纷坠落，世界末日一般的景象在奉西洲眼前展开。他看到和受污染的法器绑定在一起的恶魂已经陷入狂暴，其原本就糟糕的精神世界现在已经完全将自己视作入侵的敌人。

        但奉西洲并非完全没有收获，他目光一瞥掉在地上却还在无风自动哗啦啦翻着页的法器，每变换一个故事似乎这整个精神世界的气压就骤然下降许多。但这本书现在已经脱离了恶魂的保护，他只需要想办法封印住法器本身，而无需考虑如何击败敌人。

        身上一层魔力高高亮起，他连跳几步试图靠近法器，但天罗地网般的火焰从地表升起，毫无破绽地阻止了他接近的举动。

        恶魂似乎是怒极了，原本小女孩的外表像脱落的墙皮一般哗啦哗啦往下掉，露出五颜六色般梦幻的颜色，但再仔细一看其中却空无一物。它不断在周围生成巨物狠狠向地面砸去，一边又形成从天而降的巨大压迫，试图逼对方就范。

        但奉西洲灵活的步伐不让一点攻击落在自己身上，他甚至利用移动的路径在地上逐渐画出一道阵法，六芒星正中央是那件书本法器落地的位置。

        当恶魂发现封印结成时已经来不及了，首尾相连的封印阵法将正中间的法器紧紧限制，空气中的魔力集结成一张大网将法器困住。

        法器周围的力场不断缩减，直到最后再也感受不到魔力的气息，静静倒在地上合着封面的法器就像一本普通的书籍似的，难以想象它竟然有如此蛊惑人心的力量。

        依附在书上的恶魂因为彼此间的感应发出痛苦的嚎叫。精神世界成片成片地往下掉落，似乎再也支持不住。

        奉西洲只觉得呼吸开始变得难受，就好像恶魂在以最后的气力负隅顽抗。

        下一瞬间他便被外界的符灿从即将倒塌的精神世界里救了出来。

        站在现实中坚实的土地上，奉西洲总算是松了口气。他眼前原本由恶魂组成的一层层花朵已经完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焦土裸露的荒凉地面。

        符灿紧紧抓住奉西洲的手臂，眼神像是担心如果自己不抓住的话对方下一秒就会消失在自己眼前。

        他曾在奉西洲消失在精神世界时的一瞬间有些后悔答应对方守在外界，他更想跟着进去保护对方——但转念一想自己只有留在外界才能发挥更大的作用，于是符灿又无时无刻不忐忑地守护在外界，紧紧关注着恶魂们的动向。

        仍被困在时间停止法咒之中的恶魂们在精神世界产生的一瞬间似乎有了些许波动，随着时间的推移动静便越来越大，最后它们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淹没了这片土地。

        但符灿全然不知道奉西洲在里面做了些什么，他只是担忧而忐忑，紧紧抓着那张被托付给自己用来解救奉西洲的符咒。

        千万不要出事，他无数次地在内心祈祷。

        周围恶魂们的叫声越来越大，隐约有了突破时停法咒的意思——直到离法器最近的一只恶魂突然活动，就如同冰封在冰层下的恶兽突然打破冰层肆意妄为，符灿几乎没有犹豫便聚集了魔力将其斩杀在手下。

        一只恶魂很好对付，但直到越来越多的恶魂因为精神世界的变动而苏醒。符灿一边抵抗着恶魂的进攻，一边引导它们尽量远离法器。他内心担忧越甚，刚回头却看到那件法器剧烈地震动起来，但直到他把周围所有恶魂都解决殆尽，被吸收进法器的小女孩恶魂和奉西洲却没有要出现的迹象。

        眼看附着在法器上的魔力越发微弱直到终于消失，符灿这时才明白奉西洲的封印成功了——他赶紧在精神世界出现其他问题前撕开符咒，终于在看到奉西洲身形的一刻安心下来。

        不知为何，他现在有种想要冲上去拥抱他的洲哥的冲动。

        而那件作为元凶的法器孤零零地倒在地上，原本附着其上的恶魂在脱离精神世界的下一刻便被符灿了结。

        “先暂时把这东西拿回去，我再看看应该怎么销毁。”奉西洲没注意到符灿的异样，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弯腰把那本罪魁祸首的书本捡起抱在怀里，“走了。”他见符灿仍是愣在原地没动，便又催促了一句。

        符灿这时才像是反应过来似的嗯了一声，乖巧地跟在了对方身后。

        他一双眼眸紧紧注视着奉西洲的背影，脑子里却回想起刚才他在斩杀那只恶魂一瞬间所发生的事。

        恐怕是和法器待久了连那只恶魂本身也依稀具备了思考的能力，它在死前一刻用那双空洞的眼睛盯着符灿，却仍然用断断续续的话质问自己为什么故事全是虚假的——

        符灿在听到这话时愣住了，一瞬间感到心情复杂，手上却仍然只一击结果了对方。

        他想到自己第一次透过那本法器所看到的故事——和洲哥一起执行任务，在那时的自己看来是多么天方夜谭。但现在他却能够站在奉西洲旁边和对方一起并肩作战。

        故事不一定是假的，他如此想道。

        但是的确是要靠自己争取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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