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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25章


街上的喧闹,  已经全然传不进陆怀海的耳朵了。

        他全神贯注地等着她开口。

        就像皲裂多时的土地静候一场甘霖。

        谢苗儿没明白他为何如此郑重其事,但陆怀海的紧张感染到了她,叫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见她浑身似乎都绷直了,  表情也凝住了,  陆怀海才发觉自己的问题有多么突兀,  他不着痕迹地把右手背回了身后,左手接过了她托着的定胜糕。

        氛围悄然消解,陆怀海试图弥补自己的唐突,  补充道:“我的意思……你还有什么想做的没做的,  趁我还在,可以告诉我。”

        这样的描补生涩得要命。

        但也许是他身后的万家灯火过于瞩目,  又或者是谢苗儿急于解决这个话题,尝尝这前朝的定胜糕和流传后世的做法有和不同,  她并没有识破他生硬的转折。

        “唔……”谢苗儿歪着脑袋想了想。

        其实如果有机会,她最想做的是跟随陆怀海一道出发,更近一点地感受他即将立下的伟业。

        然而她知道,这样的想法过于异想天开。莫说她如今只是他的妾了,就算她是他的妻子也……

        想到这儿,谢苗儿脸颊微红,跟摸了什么烫手山芋似的把脑子里的念头飞速丢开来。

        什么妻子不妻子的?她在想什么。

        历史中的陆怀海无妻无子了无牵挂,  他注定不是会为感情所耽之人。

        陆怀海等了许久也没听见她回音,他叹了口气。

        果然,  是他太唐突太贪心。

        他没有多言,  默默打开了纸包。

        纸包里头是六只花形的定胜糕,淡淡粉色让人瞧着没有什么食欲,  不过这种东西本就是讨喜用的,  很少人在乎它的味道到底如何。

        谢苗儿瞧出了他的沮丧,  虽然这沮丧很细微,大概就和躲在云层后的朦胧星光差不多,可是这样的陆怀海,却依旧是她这段时间从未见到过的。

        她难免有些讶异。

        转而谢苗儿想起来眼前的还不是杀敌无数的陆将军,此时此刻的他不过比她略长两岁,她便不觉得奇怪了。

        她知道这一次投军,他会大展身手、初立军功,还会在这几个月里结识良师益友。

        可是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将一意孤行,独自踏上没有家人支持的路径。

        想到这儿,谢苗儿的心隐隐有些酸楚,她打起精神来,试图开解陆怀海。

        “小少爷,你不用担心,你的武艺那么高超,这一次肯定可以大放异彩的!”

        陆怀海愈发沉默了。

        她以为他在担心什么?

        可是她的眼神太过虔诚,仿佛眼前站着的不是他,而是一尊活的战神。

        小姑娘崇拜的神情确实满足了陆怀海小小的虚荣心,毕竟没人会不渴望被认可、被相信,何况是一直期待着凭借自己建功立业的他。

        所以,他没有把跑偏的话头拉回来,干脆就着夜色蔓延的时机,胡乱在谢苗儿的后脑勺上揉了一把。

        做了“坏事”要跑是人的本能,陆怀海和上次一样,快步越过了谢苗儿身边,走在她前面,不叫她看见自己的表情。

        谢苗儿无暇顾及他的举动,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摸脑袋了。

        她不依不饶地追在陆怀海身后,边追边念叨:“小少爷,你要相信你自己!我同你说,就……”

        陆怀海被她念得眼前一黑,他终于放缓了脚步,臭着脸和她说:“你是要整条街的人都晓得,我明日要离家出逃了?”

        说着,他顺手从纸包里拿出一块定胜糕,塞到了她喋喋不休的嘴里。

        一点也不好吃,那个大娘骗人!谢苗儿把糕从嘴边拿下,继续上个话题:“小少爷,你是不是心里没底呀?”

        陆怀海睨她一眼,谢苗儿立马就把话吞回去了。

        开玩笑,他怎么可能心里没底!

        她的小表情着实生动有趣,陆怀海忍不住又想逗逗她,“谢苗,你缘何如此笃定我会一战告捷、马到成功?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会死。”

        说这话本是想逗她,可是说到后面,陆怀海自己心里起了些莫名的阻塞。

        她看起来一点也不担心他会在战场上遇到意外。

        果然是人心不足蛇吞象,陆怀海自己都觉得自己无耻极了,分明他刚刚还为她满心满眼的钦佩而窃喜,转念一想,却又希望她能更关心他的安危。

        陆怀海很是不能适应这样温吞的自己,他垂眸,掩去了眼中变换的情绪。

        谢苗儿却是很认真地思索了他的问题。

        刀剑无眼,谁都是□□凡胎,纵然她知道陆怀海此去的结果是好的,那这一次,他会不会受伤?

        谢苗儿发觉自己想得太天真了,不免愧疚,她盯着自己手上拿着的那块定胜糕,放低了声音:“早知道,我就再买一包安福饼了。”

        陆怀海当然不会指望一块糕点给他带来什么好运气,可听她这么说,心里还是不由软了下来。

        他拿起一块定胜糕送进了嘴里。

        两人慢慢地走在俗世烟火里,分食同一包糕点。

        时值夏日,夜里凉风习习,谢苗儿无法再心无旁骛地欣赏街景了,她聚精会神地扫视着街边的小摊小贩,终于,叫她找到了她的目标。

        没一会儿,谢苗儿便又捧着新买的平安符来送与他:“卖它的婶婶说,这个是庙里开过光的呢!”

        陆怀海接过,指腹无意间擦过了她的掌心,他说:“寻常男子与姑娘出门,好似都是男子送姑娘东西。”

        谢苗儿扬眉看他,等他的下一句话。

        “糕点、平安符。你呢,谢苗,你有什么想要的吗?”他问她。

        谢苗儿还真有想要的东西,她腼腆一笑,既而道:“等你回来,带我去看一看沧海是什么样子,好不好?”

        她生在京城长在京城,还无缘得见传说中“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的景象。

        “好,”陆怀海不假思索地应下,“若非府城不临海,今夜便可以带你去看。”

        有了他的许诺,谢苗儿笑得眉眼弯弯,她说:“那,小少爷,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天色不早,等在布坊门口的小厮连晚饭都已经解决了,才把两人给等回来。

        陆怀海和谢苗儿彼此之间好像发生了什么,又好像没有,他们的相处却比来时更融洽、更亲昵。

        就像半空中悄悄来了又走的晚风,捉不到它,但当它轻飘飘地吹过,便都知它来了。

        回到小院后,两人的举动和往日无异,陆怀海依旧练着他的剑,谢苗儿依旧拨着她的算盘珠子。只不过离别已经是箭在弦上,同往日无异的举动里也隐藏着无法言说的脉脉温情。

        他总是忍不住往那扇长格窗里窥视,每每又都正巧能撞见她春水般漾漾的目光。

        是夜,两人各自歇下,隔着一层薄薄的帐帘,听着彼此的呼吸声。

        他们都知道谁都还没睡,却都没有开口说话。

        直到后半夜,谢苗儿也没睡着,说不上心里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她听地铺上的他呼吸渐次平稳下来,忖他已经睡了,动作极轻地撩起帐帘一角,悄悄看他。

        浓郁夜色中,他英挺的眉和浓密的眼睫看不真切,仿佛水墨画被洇开的一角。

        谢苗儿放下帐帘,钻回自己的枕榻,终于合上了眼。

        也许是白天里经历的事情太多,谢苗儿很累了,这一觉她睡得很沉,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不知想起了什么,谢苗儿陡然坐起,极快地拢好衣衫,打起帐帘就要下床。

        地铺上没有人,也没有残存的温热。

        她趿着寝鞋,直接推开门,奔到了院中。

        空无一人,架子上的剑也不在。

        和每一个他离开后的早晨都没有区别,可是谢苗儿望着,却觉得心里酸酸的。

        他竟已经走了。

        走时……都没有再和她道声别。

        月窗瞧她头发也没挽就出来,忙道:“姨娘,奴婢服侍您梳洗吧。”

        谢苗儿艰难地咽下喉咙里酸涩的感觉,咬了咬唇,道:“好。”

        梳洗好后,谢苗儿拿着瓷器勺儿舀粥喝,瓷勺碰碗的声音不甚动听,弄得她越发心烦意乱起来。

        她心里想的全是昨日和他头碰头一起吃东西的场景。

        唉……谢苗儿长吁短叹了好一会儿,最后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劝自己振作起来。

        过了午后,消息灵通的月窗神秘兮兮地来找谢苗儿。

        “姨娘,你猜,昨日诬陷陆小少爷的那个张夫人,下场如何?”

        “如何?”谢苗儿接过她的话茬。

        月窗为人活络嘴又甜,满陆家的仆妇都叫她混熟了,她道:“虽然三爷不在家,但咱三夫人也不是吃素的,平日那是没被惹到头上,这回啊,她直接网罗了那张端的罪证,让若干苦主直接拍到公堂上了!”

        “再加上那钱千户,就那张夫人的亲哥,其实也苦于这个妹妹很久了,虽然他们血脉相连,但是平日了这个妹妹因为溺爱独子惹出来的祸端太多,之前张端活着也便罢了,结果人死了,张夫人还要继续作妖,钱千户得知,一怒之下,递信给知县大人,说只求留他这个妹子一条命,除了砍头流放,其他的该打板子打板子,该上夹棍上夹棍,让她吃吃苦头才好。”

        谢苗儿心里一惊:“然后呢?”

        月窗讲得绘声绘色,给她摆张桌只怕都能去茶楼当堂客:“然后,张夫人就被打了三十大板呢!这还是看在钱千户的份上,否则有她好受。”

        “陈知县又顺势给苦主们伸了冤,张夫人啊,受了伤被抬回去,回头还得给她横死的儿子了结冤孽,一桩桩赔过去呢!”

        这也是她纵容儿子作恶的报应了,谢苗儿心下略略有些快慰,又问月窗:“那案中其余人等,知府是如何处置的?”

        “那做媒的吴婆子悬崖勒马,当堂作证,陈知县免了她的刑罚,只作劝诫;杜家人……那杜大郎同张夫人勾结,被判了流刑,至于杜氏……”

        月窗觑了一眼谢苗儿的神色,才敢继续往下说:“陈知县念她受人胁迫,打了她十个板子,判她去服苦役三年。”

        谢苗儿“哦”了一声。

        这个结局并不出人意料,杜氏不比张夫人,有出息的亲哥在上面担着。

        不过,无论是受人胁迫还是怎样,事情她已经做下,谢苗儿不会为她惋惜。

        可怜的只有三岁的谢莹儿,“她”的异母妹妹。她才失去了亲爹不久,亲娘又因为服苦役远走。

        世事难料啊。

        谢苗儿把满腹心神都转移到旁的事情上去,尽量让自己忽略那个已经悄悄离开的身影。

        ――

        起初两日,陆怀海的消失并没有引起陆家人的注意。

        毕竟他一直是个混不吝的,早几年他个头还没窜起来的时候,他就敢和他爹叫板,不着家这种事情实在是是家常便饭。

        可又过去了几日,苏氏发觉自己的好儿子一直没回过府,心里疑窦横生,遣了轻竹去看西面那小院的情形。

        回来后,轻竹道:“三夫人,奴婢问过了,从府衙回来那一晚后,小少爷就再没有去看过谢姨娘了。”

        这就奇怪了,苏氏眉头皱起。

        自打那谢氏来,他们两人见过面,陆怀海就跟长在她身上似的,几乎日日都去,苏氏就差以为谢氏给他下迷魂药了!

        这下他怎么舍得抛开她了?

        苏氏本能地觉得不对,道:“轻竹,去把谢姨娘叫来。”

        轻竹应声。

        下晌的功夫,谢苗儿本就在东苑的厢房里陪陆宝珠,见轻竹来唤她,谢苗儿对陆宝珠道:“宝珠妹妹,我先走啦?”

        陆宝珠痴儿心性,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姐姐今日怎么要走得这么早,她瘪瘪嘴,抓住谢苗儿的袖子,就要哭出来了。

        “不……不要!”

        谢苗儿无奈地朝轻竹笑笑,朝陆宝珠道:“宝珠,阿姊的袖子都要被你扯坏了。”

        直到谢苗儿同她说,明日再来陪她,陆宝珠才终于松了手,咧开嘴朝她笑。

        “这个时候你倒是能听懂了,”谢苗儿哭笑不得,她起身,掸了掸裙摆上沾染的草叶。

        轻竹在一旁瞧了一会儿她们的相处,倒是明白了为什么痴痴傻傻、甚至时常发疯的陆宝珠,唯独喜欢和谢氏一起玩。

        所有人,哪怕是陆宝珠的亲娘苏氏,在对待这个小傻子的时候,都难免会有一种看轻她的感觉。

        因为她傻,所以很多东西不需要同她解释。

        但这个谢姨娘对陆宝珠,却是全然平等的姿态,她会和她蹲得一样高,去观察花坛里的蚂蚁,也会和她一起丢羊拐,数大树。

        连她走时说的那句“明天再来陪你”,轻竹听了,也不觉得是谢姨娘为了脱身随口对陆宝珠的敷衍。

        和傻子相处得这么融洽,也不无谢苗儿本身就单纯得像白纸一张的原因。

        毕竟,孩子是最能感受到身边人的善意的。

        轻竹不免感慨,给谢苗儿引路时也就好意提醒了一句:“谢姨娘,你可知小少爷他去何处了?夫人一会儿会问你。”

        谢苗儿不知她看自己和陆宝珠玩能想得那么深。

        算着日子,陆家人应该发现陆怀海消失得不对劲了,谢苗儿其实猜到了苏氏唤她是这个原因。

        不过她还是感激轻竹善意的提醒。

        东苑正屋里,苏氏正襟危坐,打量着才进来的谢苗儿。

        在陆家待了数月,她看起来倒比之前才来时更坦然了。

        苏氏鼻子出气,冷冷哼了一声,她开口问道:“谢氏,怀海已经多久没去找你了?”

        谢苗儿老实回答:“六七日是有的。”

        苏氏见状,猛地拍了拍太师椅的扶手,道:“你早知道他要走,是也不是?”

        她发起怒来,整张脸的走向都是凌厉上扬的,颧骨显得愈发高了。

        谢苗儿不会说谎,也不打算说谎。

        她若说不知,只怕苏氏和其他陆家人会更加担心陆怀海的下落。

        所以,谢苗儿坦然答道:“是,三夫人。”

        可苏氏再问她陆怀海去了哪去做什么了,她就一直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埋着头装鹌鹑。

        苏氏鼻子都快气歪了,她指着谢苗儿,斥道:“从你进府起,我对你不可谓不宽仁,你便是如此报答陆家的?”

        谢苗儿知道,其实苏氏说得没错。

        纵然她来时还未经事,不懂妾在门户中到底是一个怎样的角色,这段时日里,从旁人的言语和其他人的故事里,她也渐渐明白了。

        苏氏作为主母,对待儿子的小妾确实算得上极其宽仁。

        不立规矩,没有晨昏定省,一应衣食供应从不短缺她的,甚至前日里得知那杜氏去服苦役,谢家那对小儿无人照应,她还主动问谢苗儿需不需要她从府里点个嬷嬷去帮手。

        即使苏氏对她的好,有陆怀海同她亲近的原因。苏氏想着修复关系,也想从她这里着手。

        但君子论迹不论心,苏氏做了这么多,无论如何谢苗儿都感念她的好。

        所以眼下她越发为难。

        见她沉默,苏氏动了真火,怒道:“你既铁了心和他一条心,便替他去跪祠堂吧!”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有人通传:“三夫人,老夫人她来了。”

        苏氏正在气头上,闻言也不得不收敛起怒火,见陆老夫人走来,她迎了上去。

        “老夫人,您今日怎么有心情走动?”

        谢苗儿侧身,给老夫人让出一条路来,却不妨被她略显粗砺的手钳住了手腕。

        陆老夫人直言来意:“夏日暑气重,多吃些清火的东西。”

        苏氏勉强道:“好。”

        陆老夫人斜着眼看了一脸疑惑的谢苗儿一眼,朝苏氏道:“她不像我们,是吃过北边的风沙的,这小身板,跪得住吗?”

        苏氏深吸一口气,道:“老夫人,您这是……”

        陆老夫人道:“我老人家待着无聊,想找个年轻孩子陪陪我。”

        苏氏笑得越发勉强,她说:“婆母,你这样是把我架在火堆上了,倒让我平白做了坏人。”

        陆老夫人却不接她的茬,自顾自嘀咕着:“咦,时辰是不是快到了,我得快些回去,把药喝了……”

        说着,陆老夫人强硬地牵住谢苗儿的手,拉着还远在状况外的她一路从东苑离开,去了正院。

        谢苗儿这下比之前被苏氏诘问还要惶惑,她不解问道:“老夫人,您这是……”

        陆老夫人不咸不淡地瞥她一眼:“想跪?”

        谢苗儿讪讪地摇头,傻子也没有自讨苦吃的。

        不过被陆老夫人这么一瞥,她倒觉得更亲近了些。

        陆怀海的眼睛,其实生得很像老夫人。

        谢苗儿问道:“是小少爷先前同您说的吗?”

        陆老夫人已经在摇椅上阖上了眼,她摆了摆手,道:“否则呢?你在我这呆几日,等她火气下去再说。墨晴,领她找个住处。”

        一副无力多言的样子。

        墨晴知道,老夫人如今精力不济,没兴趣和小辈多说什么,她走到谢苗儿跟前,道:“姨娘,您随奴婢来。”

        谢苗儿应声,同她走了。

        她只同陆怀海一起来过正院一次,眼下还有些不适应,好在墨晴健谈,也没有让谢苗儿感到太局促。

        “这间卧房一直没人用过,不过奴婢先前已经找人拾掇好了,姨娘直接住下就好。”

        空荡的房中,满是陌生的气息,墨晴退下后,独自待在这里的谢苗儿就蔫了下来。

        她开始想念那个小小的、逼仄的院子。

        也有点想陆怀海了。

        陆怀海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做多说少。

        他料到了她会夹在他和他的母亲之间为难,所以提前同陆老夫人说了这个情况,今天老夫人才能及时来解围。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悄然为她打算好了。

        想着想着,谢苗儿的心里越发空落落的,还好墨晴去把月窗也给她叫了来,不至于让她独自在这里枯坐。

        陆老夫人神智清醒的时候并不多,她只管把谢苗儿接了来,并没有再管她的意思,翌日,谢苗儿整饬好自己,正要迈出正院的门槛,就被墨晴拦住了。

        墨晴问:“姨娘,你这是要去哪里?”

        谢苗儿道:“我要去东苑。”

        墨晴不解,“老夫人接姨娘来,就是为了躲三夫人的火气,姨娘何苦还要去东苑?”

        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谢苗儿唇边是淡淡的笑,她说:“我答应了二小姐,今儿要去陪她,不能言而无信。”

        陆宝珠在家中行二,大房的陆虹在三个姑娘里年纪最大,二房的陆檀珠比陆宝珠小几个月,行三。

        墨晴不懂她的坚持,不过见她去意已决,也没有多嘴。

        东苑的人见谢苗儿来,更是讶异,正在同小丫鬟交代事情的轻竹见状,甚至快步走了近来,道:“姨娘?”

        谢苗儿复述了一遍自己的来意,轻竹沉默了,她说:“好,姨娘稍等,奴婢去通传一声。”

        轻竹心里感慨万分,人都是有心的,于是她和苏氏解释时,也难免带了些偏向的色彩:“……谢氏便是这个意思了。”

        苏氏睨她一眼,“你的胳膊肘也往外拐了。”

        轻竹听她还有心情同自己开玩笑,便知自家夫人的邪火去了大半,她忙道:“夫人,您明知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只是觉得,难为二小姐能多个人记挂着,最近她的精神也好了许多,可见那谢氏是用了心的。”

        苏氏如何不知呢?她叹了口气,心里其实有些庆幸昨日有老夫人拦着,没让谢苗儿去跪祠堂。

        但谢苗儿并不知晓苏氏态度松动了,她的印象里还是昨天她勃然大怒的样子,可即便如此,她也依旧守着和小傻子的诺言,宁愿冒着被责罚的风险来践诺。

        这么一来,苏氏也没脾气了,甚至还隐隐有些惋惜谢苗儿门第太低,否则……

        最后苏氏对轻竹道:“你叫她进来吧。”

        谢苗儿如愿赴约,陆宝珠开心极了,拍着手带她去看她新发现的蚂蚁窝。

        其实谢苗儿不全是因为“爱屋及乌”,因为身子孱弱,寻常小孩儿时常做的娱乐她是几乎一样都没沾过,眼下借着陪陆宝珠的名义,她倒是悄悄补上了自己儿时的缺憾。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平淡如水的过去。

        白天还好,谢苗儿有很多事情要做,她要陪陆宝珠,要打理布坊的出入账簿,还有养在外面的弟弟妹妹要她劳心。

        她如今太招眼了,不是很方便出府,只好时常让月窗出去,总要她替她亲眼看过了谢藤和谢莹儿好好的,她才安心。

        占了人家的身子,替她照顾血脉至亲也是应该的事情。

        到了夜里,不再有那么多琐事来填补她空缺的时间了,谢苗儿便会难以自抑地想起陆怀海来。

        其实苏氏的火气早过去了,她知道自己儿子的性子如何,也隐隐猜到了他去做什么了,她知道怪不到女人头上。

        但是老夫人这边没有提让谢苗儿走,谢苗儿也就干脆一直留在正院里。

        ――她怕回到有和他一起生活过的痕迹的地方,会让自己彻底沉沦在思念之中。

        平生第一次,谢苗儿感受到了牵肠挂肚的感觉。

        他此行还顺利吗?有没有被人为难?有没有饭吃有没有衣穿?有没有受伤?

        与此同时,她又很为自己难过。

        陆怀海的世界很大,有金戈铁马、风霜刀剑;

        可她的世界却那么的小,只有眼前的四角天空。

        就像雀鸟,它会停在树梢,却不会永远在此驻足。

        见谢苗儿一脸怔忪地望着不远处的树影,像是要把那儿的夜空望出个洞来,月窗不由出声提醒道:“姨娘,你……是想小少爷了吗?”

        谢苗儿没有讳言,她不觉得思念难以启齿:“是。”

        月窗怕她过于伤春悲秋,想坏了身子,便道:“时辰不早了,姨娘,奴婢服侍您盥洗吧。”

        谢苗儿收敛目光,把漫游的神思拉了回来。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夤夜,乌云弥漫的时候,谢苗儿做了一个梦。

        ――海岸,东南方向,大批大批的倭人正在登陆,卫所废弛,县城的驻兵形同虚设,倭寇挎着长刀,十数人就能轻而易举地就拿下了整座县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抢够了的倭寇寻找下一个目标,半途中,一支奇兵有如天降,将他们生生堵截住了。

        年轻气盛的英朗男子手持长剑,直扼他们的咽喉。

        正是陆怀海。

        作者有话说:

        提一下,俺们苗儿梦到的,是没有她的平行世界的陆怀海,并不是脑电波跟现在的小陆打了个视频通话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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