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轻点
“耕耘有山田，纺绩有山妻。”
“人生苟如此，何必组与珪。”
“更别提，嫂子还烧得这一手好菜！”
“老哥，快意啊！”
裘川高举酒杯，竖起了大拇指。
山妻就是隐士的妻子。
“这是高适的句子。”葛隐士眼前一亮，举起酒杯和他一碰，“今晚要喝个痛快！”
“平时总他一个人喝闷酒，今个儿算是来客了。”葛夫人也稍稍放开拘束，话多了起来，捂着嘴笑。
只是，跟好看搭不上半点关系就是。
“姐姐的菜，做得可真好，能不能教我两手？”骆雨负责陪她说话。
“哎，主要是菜好。都是自家种的，水灵！你们走时捎上点。”葛夫人回答道。
说着，她看着骆雨，忍不住道了句：“妹妹生得可真好。”
骆雨吃相极佳，自然而优雅，慢条斯理的进餐，不像吃饭而像在读书，油墨纸张一页页翻过，清雅流畅，毫无做作之感，再加上其出众的美貌，看她吃饭都是一种享受。
对比自己呢，模样丑陋，吃相粗野，简直像个泼妇野人。
不，我就是一坨大粪，让人见了就恶心。
葛夫人自卑了。
骆雨闻言放下筷子，拉过她的手，真诚的看着她说：“女为悦己者容，千金难买郎君爱，姐姐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妹妹说的是，说的是。”葛夫人望向了那位撑满自己整个世界的男人，自己的爷们，男人也恰好看来。
二人相顾一笑。
……
酒过三巡，杯盘狼藉。
男人们醉了，女人们困了。
“老兄如此学识，却兀自在此地隐居，倒是可惜。”裘川醉醺醺的指着天说，他能读出，葛隐士内心是有一股豪情在的，并非真的抛却了花花世界。
“什么可惜的！”葛隐士嗤了声，酒气上头，他的脑子有点混乱，语气忽又软了，“却是为了我这婆娘。”
裘川能看出，他虽然有点遗憾，却没有半丝后悔。
俊汉配丑妻，其实并不少见。
女人有东食西宿的典故，男人也没什么不同。
高官富贾的女儿，总是不愁嫁的，不愁有帅哥哄着、捧着。
弱者趋附强者，实乃天性使然，无关善恶，无关男女，甚至也不仅仅是人类。
裘川混过几年社会，这种事情是惯见了的。
可是，这一对明显不同。
男人从女人身上，得不到什么利益，甚至还妨碍了男人的事业，男人的梦想。
这就稀奇了！
“你俩是怎么走一块儿的？”裘川醉得狠了，有点把不住门，“老兄你怎么会跟她好上！”
好在，葛隐士没介意，他自顾自又灌了一杯酒，这才道：“这种事那说得清。爱一个人，如果是因为某种因素……难道抽掉这个因素，就不爱了？”
“嗤——可笑，廉价，荒唐。”他嗤笑一声，一连吐出三个词，字字如钢刀般凌厉，剜进人心肝去，讥诮尽显。
爱她的容颜，爱她的身段，爱她的财富，爱她的地位，爱两个人的经历，爱两个人的快乐……
所有的这一切，所有世人关于爱情的描述与憧憬，好像皆是让他不屑一顾，讽刺而可笑。
只是，这嗤笑声中，是否又包含了自己呢？
葛隐士又是连灌几杯酒，自斟自饮，仿佛忘记了有客人一般。
他的情绪忽然莫名激动，站起身，往女人那边去。
一个美一个丑，一个优雅一个粗鄙，一个水灵灵一个疙瘩皮，两个近乎迥然的女人坐在一起。
他的眼里却只有一个人。
他忽然跪倒在地，抱住丑婆娘的腿，嚎啕大哭。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哇！”他扯着嗓子喊，声音近乎嘶哑。
“我王八蛋，我不是人！”他忽然开始抡起手掌，使劲往脸上扇。
“爷们，你这是怎了呀！”丑婆娘心疼的哭起来，制住他的手。
“我，我，我那么喜欢你。可我，我，我不说假话……”男人的胸膛像风箱一般剧烈起伏，一字一喘气，让人怀疑是不是下一刻就要炸了。
“我每次见到你的脸，我就犯恶心哇！”他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话刚出口，瞬间，葛隐士像是一下子酒醒了，身体猛地一震，他像是落水的猫儿般，胡乱扑腾起来，手忙脚乱的起身，一把抱住了妻子那颗丑陋的令人作呕的头颅。
“呵，哈——”他先是别过头，喘了两口气，把身体里的酒气全吐出去，然后才转过头，郑重的看着妻子。
葛夫人早已泪眼婆娑。
“听着，不许跑，你要好好活着，我们要白头偕老的，我没那么脆弱。”他用两指抵在那张龅牙凸嘴上，止住了她的话，像是在抚摸世上最美的情人，那是最娇柔的锦缎，必须要足够的轻柔，稍稍用力，就会划破。
“这不是你的错，更不是你个人的不幸，这是全人类的悲哀！”他认真的讲，“就像我们无法摆脱吃喝拉撒，躲开衰老与死亡。很多事是不自主的。我们妄称万物灵长，智慧之族。可我们的审美却同样是被定义的，控制的，无能改变。”
“是，我坦白，我每次看见你的脸，就会感到生理性不适。”他捧着她的眼睛，像是捧着两颗一大一小的明珠。
“可我们毕竟是人呐！我们生于自然，却必将超越自然。我对你的爱是真实不虚的，是自主的，是我渺小人生里最伟大的决定，是我唯一的闪光。我能感受到——在你身体下潜藏的不朽魂灵呵。不要辜负我，好么？”他近乎咏唱般虔诚的表达心迹，直面他的真主，似乎这样子做，就能脱离躯壳，升上天国，直接进行灵与灵的交流。
丑妻只是不住抽泣，不断点头。
这对苦命人抱在一起，旁若无人般放肆涕零。
“哎——”裘川与骆雨不知什么时候起身的，他俩现在也并肩站立，裘川揽住骆雨的肩膀，骆雨则搂住了裘川的腰。
骆雨红了眼眶，肩膀不停耸动，为这样伟大的爱情哭泣。
看着抽噎的骆雨，裘川有点心疼，他决定做点什么，况且他也同样有所触动。
“现在有两个选择。”
“第一，我可以让你们相看两不厌，让你的妻子成为你眼中最美的人。”
“第二，我可以改变你老婆的样貌，让她成为一名绝世美人。”
裘川忽然开口，一字一句皆为神谕，明明朗朗，瞬间成为天地的焦点，让人完全不会质疑，怀疑他是否有这个能力。
夫妻二人停下哭泣。
“你想变美吗？”男人捧着女人的脸问。
“如果能取悦你。”女人回答。
“那，我选第一个。”男人笑了。
……
“如你所愿。”
裘川沉声道。
说完这句话，他顿觉有些索然，自己真的帮到他们了吗？
他们已经拥有了世界上的一切，连上帝都要头痛，再也不能给予更多。
算了，就当饭钱吧。
他觉得再没必要待下去了。
下一瞬，裘川与骆雨已经回到了200公里外的家中。
封闭的环境，孤男寡女，夜色朦胧，今晚的月亮好美。
裘川忽觉有点口干舌燥，是体内还未散尽的酒气？还是白日里强自压抑的火种？
他的眼睛看向身旁，忽然笑了。
是了，还有只小白羊没吃呢。
“咿呀？”
骆雨还沉浸在刚才的故事里。
俄而，狂风骤雨来袭。
她只来及呼了句：
“轻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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