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令夕殿下，请用‘我’开头造四个句子。”

        女官温柔的向令夕道。

        皇室针对令夕制定了专门的学习计划。这小半个月令夕都在孜孜不倦的学习。相比一般的儿童，令夕只是心理成长出现了问题，身体成长与同龄人无异，这大大节省了教学的时间。

        令夕抬起头，视线在女官脸上停驻片刻，然后又慢慢的移向别处。

        墙面是珠白色的，上面没有一丝灰尘，圆拱形的穹顶上画着巨大的叙事壁画，讲述扶桑神怎样降下光明的祝愿。白色的窗户低矮又细长，窗外是皇家花园，一株曼多利安蔷薇正在窗边盛放，深酒红色的花瓣裹挟着浓郁的香气，伴随暖风，刀刃一般刺进每一个人的心脏，好让人们都知道，这是它的花季。

        但没有人在意它的嚣张，因为所有人都明白，它只不过是朵脆弱的花，随时都可以被手指折断。

        “我如花绽放。”

        她其实非常聪慧，只是长久的隔离始终让她不能像正常人那样形成严密完整的逻辑，此刻的令夕，更像是直觉与感官相连接的产物。女官已经习惯了她并不着调的语言，因此在听到这一句自夸时甚至还感到欣慰——这很好，令夕甚至用了比喻。

        “我一无所有。”

        这句话出现在一片寂静里，曼多利安蔷薇的味道甚至都散去了，房间显现出一种奇妙的空荡。似乎在令夕说出她“一无所有”的那一刻，诸般色彩纷纷淡去，退化出一片茫然的混沌。

        幸好她很快说出了第三句：

        “我眺望高楼。”

        令夕在座位上抬了抬头，似乎真的在透过窗子看着什么。

        另一扇窗子外是皇宫层层叠叠的回廊门柱，还有倾落的金色日光和湛蓝湛蓝的天空。今天晴空万里，令夕蓝色的长发在天空下，并没有往常那样吸引人的视线，竟然出奇的和谐。她探头张望着，女官有些好奇令夕看见了什么，因为她自己顺着令夕的视线看去，除了日复一日重复的景象，没有看见任何其他的东西。

        令夕收回视线，坐了回来。她慢慢道：

        “我见远方……化为尘。”

        女官被震慑了一下，她看着令夕蔚蓝色的眼眸，一瞬间竟有种看着皇帝一样的压迫感。但转眼一看，令夕的神色又还是孩子样的单纯。沉默片刻后，令夕冲着女官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老师老师！我造句造的好不好？”

        女官猛然回神，马上语气轻柔的应了她：“很好，殿下。很好，您现在可以去上中学的语言课程了。”

        令夕殿下依靠四个装x句子，成功进入中学。

        但没有人知道，甚至连令夕本人都以为看到的是幻觉。

        在那一瞬间，她真的窥见了，在人类根本不能到达的宇宙尽头，那本来应该循环流转的能量链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流转速度越来越慢，而那不能及时进入流转的能量，在不断地崩裂出巨大的光芒，继而消散，化作闪烁的尘埃。

        令夕在下课后遭遇了不速之客。

        荷诺尔·诺兰穿着紫底黄花的丝绒袍子，像只巨大的花蝴蝶一样飘到了令夕身边，完全无视她身后的侍女女官和跟在自己身后的侍官急切的呼唤：

        “四殿下，您不能走这条路！皇后昨天说了……”

        再敢进我的花园就灭了你！

        在荷诺尔不小心踩死了一株新埋的郁金香幼株，又随手摘了一把盛放的蔷薇在手里后，暴怒的皇后完全放弃了维持自己的贵族礼仪，毫不迟疑的捡起了自己身为平民时的“豪迈”，给自己的小儿子下了最后通牒。

        荷诺尔并非对院子里花的价值一无所知，对皇后对其花费的心血也有所耳闻。在他十二岁的时候，曾经有一次出于好玩，把御花园的土翻了个遍。当天晚上皇后步入新土外翻、各种根茎外露的花园时，差点被气到昏厥。荷诺尔因此被皇帝丢去了第一军事学院的训练营整整一年。

        一年以后，皇帝得到了一个下定决心混吃等死，打死也不肯进入政界或者军界的儿子。

        荷诺尔：累死了终于到头了傻了才要以后都过这样的日子！

        然而，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荷诺尔天生就是什么事都不放心上的轻浮性格。昨天他兴起想看看传说中的b型能量，路过花园时发现蔷薇花开的正好，想着顺手就摘了……至于那株郁金香，荷诺尔是真的，真的没看见。

        然后他就被正好看见的皇后给吓得打出去了。

        任谁看见曾经毁了自己花园的人又在花园里摘花，都会魂飞天外的！

        不过这些并不影响荷诺尔，他几乎没有感到丝毫歉疚，晚上躺在床上思来想去，还是想见见被自己那堆狐朋狗友和身边的贵族小姐们吹捧到天上去的b型能量。

        “据说与她握一握手，就能多活十年！你想啊，那不就是等于年轻十岁？”

        荷诺尔现女友如是对他说。

        所以荷诺尔纠结了一上午，还是决定来瞅一眼这个全帝国的大宝贝。

        他直接拦在了令夕面前，露出自己灿烂的招牌微笑：

        “嗨，你好呀，帝国的小蓝花。”

        令夕乖乖的按照新学的帝国礼仪对他行了个稽首礼，然而说出的话却毫不留情：

        “我是令夕，不是小蓝花。”

        她又看着荷诺尔，把视线转向一边，轻轻地开口：

        “大哥哥，笨笨的。”

        荷诺尔瞪大眼睛：“你……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就说我笨？”

        令夕身边的女官赶紧上前：“这是荷诺尔殿下。”

        考虑到令夕的特殊情况，女官又压低声音补充：“就是皇帝陛下和皇后的第四个儿子。”

        令夕眨眨眼，哦了一声，甚至举起自己的手指认真的掰了四个指头数了数，然后迷惑的又转头看向自己的女官：

        “可是，笨好像不分人。”

        荷诺尔傻眼，他觉得自己的女朋友绝对是在骗人，令夕别说给人添寿了，不让他折寿都算幸运了。

        然而荷诺尔身为一条真咸鱼，根本连生气都懒得生气，他忖度了一会儿，决定跟小学毕业生直接打直球。

        于是他直接牵起了令夕的手腕。吩咐两边的侍官：

        “我们去那边走一走，你们不要跟过来。”

        令夕皱了皱眉：“我不……”

        荷诺尔背过身，在一堆侍官看不见的地方举起食指放在嘴唇上：

        “嘘，”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

        “别说话，让我偷偷带你出去玩。”

        令夕的眼睛唰的亮了起来。

        荷诺尔就这样看着原本清冷的像月亮一样的令夕忽然变成了甩尾巴的小哈巴狗，瞪着星星眼无比期待看着自己。这让他瞬间升起了一种满足别人的成就感。

        身为皇帝最小的孩子，荷诺尔上面是两个哥哥一个姐姐，是以他从小到大都不太有获得这种成就感的机会，猛地来一下，简直是要把他为数不多的脑子给冲昏掉。至于这样做会不会导致什么严重后果……他笑着揉了揉令夕的发顶，因为发丝柔软的触感幸福不已，显然，荷诺尔已经被面前满怀期待的令夕麻痹了头脑。

        ——虽然他本来也没什么脑子。

        普刻·瑟亚从花园的另一旁巡逻，看见对面一堆人站立着。蓝色长发的少女已经换上了乳白色的宫廷裙装，头发被精心打理过，每一根都好像在太阳底下泛着光，而一向风流散漫的四殿下竟然微笑着站在她的对面，甚至抬手颇为宠溺的摸摸她的头顶。

        看来是相处的很好啊。普刻想着，被宇宙宠爱的人，被众人宠爱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

        那么……她完全忘记了自己，也就不奇怪了。普刻默默的想着。

        而令夕，忽然感觉到一道视线扫过。

        她抬头，隔着一园子盛放的曼多利安蔷薇，看见了那个她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如同神祇一样高大的棕发男人。

        视线相交。

        令夕忽然觉得那眼神里有一种莫名的情绪，但是她想不明白，而现在，她更想去皇宫外面玩一会。于是在那一眼之后，她一言不发的收回了视线。稍稍沉思了一会儿，令夕又张了张嘴看着面前的荷诺尔，但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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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荷诺尔的飞行器是跟他的宫廷袍一样骚包的紫色，上面缀满了华而不实的珠宝蝴蝶，在灿烂阳光下几乎要闪瞎人的眼睛。

        荷诺尔拉着她绕了好几圈，确定没有人看见他们，才溜到飞行器边。令夕坐进去才发现这里面比她来时的那架飞行器宽敞很多，但是却没有座椅，反而是铺着毛茸茸的坐垫。正中间摆着一个小小的圆形茶几，上面放着几个花纹绚丽的珐琅盒子。

        令夕这段时间辛勤的学习了各项礼仪，但除了在课堂上基本都没机会使用。如今终于看到了能让她试验礼仪的场合，因此她心满意足的按照礼仪，坐在了自己的脚背上。她现在还没有意识到诸多皇室礼仪的繁琐，反而有种终于可以炫耀成果的小得意。

        但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桌子上的盒子吸引了过去，不禁探头去看。原本自带风度的坐姿一下子就变得歪歪扭扭，她看着又变成了个憨憨的小孩子。

        荷诺尔在她对面坐下，看见令夕眼睛一眨不眨的正盯着茶几上的珐琅盒子看，不禁失笑。他伸手把其中一个盒子盖子掀开，推到令夕面前：

        “是软糖。”荷诺尔说。

        令夕抬头看着他：“它们看上去很好吃。我可以吃吗？”

        荷诺尔顿时被她乖巧的询问萌到了：

        “当然可以。”

        “谢谢你！”令夕道。

        荷诺尔趁她吃软糖的功夫点开自己的通讯仪，开始给自己的女友发讯息：

        —想不想看b型能量？

        那边飞快地回复：

        —超级超级想啊亲爱的！是不是你能带我进皇宫啦？

        —没，但是我把人给带出来了~

        —！！！

        荷诺尔的女友回了三个感叹号，一个通讯直接打了过来，荷诺尔点了接通，然后下意识的把听筒从耳朵边拿开。

        果不其然，那边传来了他女友的尖叫。

        “天啊啊啊啊啊啊！荷诺我太爱你了！你们要去哪里！我要去看b型能量！”

        荷诺尔躲开了女友的致命咆哮，又把手机拿近，慢吞吞的回应着：

        “我现在去涅克斯广场。”

        虽然不想承认，但顶着自己二哥名字的广场确实是整个帝国最繁华最好玩的地方。

        女声应的飞快：“好的我知道了，等我mua！”

        通讯挂断。

        令夕在荷诺尔接通通讯的时候已经停下了吃软糖，她目瞪口呆的听着这一通风风火火的电话。显然，这完全违背了她所学的一切礼节。哪怕隔着通讯仪，她也好像被对面女人澎湃的热情席卷了。

        顿了顿，令夕还是忍不住，有些震惊的开口：

        “她说话，像是沸水。”

        厨房里咕嘟咕嘟煮开的水都没有这样躁动。

        荷诺尔又伸出手，撸猫一样的摸着令夕蓝色的长发，在经历了这样一通通讯后，他的语气仍旧温和而浅淡：

        “见识少了吧，这就是莫比乌斯女孩子的热情。”

        令夕从他那酷似礼仪老师的和善面庞上寻找到了某种支持。

        她定了定神，思考了一会儿，接着神色坚毅的开口：

        “我以后，会多看的。”她说。

        隔着大半个城市，赫斯莉亚挂断四皇子的电话。艳丽的脸上兴奋神色一秒收敛。

        她冷着脸拨动通讯仪，很快找到了那个未标名字的通讯码，抬手拨了过去。

        通讯接通的很快，低沉的男声传来：

        “是我，赫斯莉亚。”

        赫斯莉亚轻轻叹出一口气：

        “我按你说的做了，荷诺尔现在正带人去涅克斯广场。”

        “这很好，”男声平稳的回答着，“谢谢你帮我这个忙。”

        “可是，”赫斯莉亚抓起通讯仪贴在耳朵边，站起身焦急的踱步，“哥哥，荷诺尔真的不会受到波及吗？如果我们成功，那皇帝会不会……”

        “放心，”对面的男人轻轻的笑了笑：“他是亲生的。”

        通讯挂断。赫斯莉亚愣了愣，这才意识到最后一句似乎是个玩笑。

        不行，她还是得去涅克斯广场。

        男人漫不经心的语气加重了她的担忧。赫斯莉亚跺了跺脚，转身就往停在阳台上的飞行器走去。

        她倒不担心男人的计划，只是放心不下荷诺尔。如果发生什么意外，她可以确信荷诺尔绝对没有任何自保之力。

        真没办法，赫斯莉亚想着，看着面前的墙壁渐渐变得透明，随即启动飞行器飞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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