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涅克斯说了这话，就转身在屋子里姜黄色的沙发上坐下了，他微微阖上眼，似乎是忽然之间累了，想要歇一歇。

        令夕见他走开了，就上去跟林朝今说话：

        “林朝今，我们真的要见很多次面吗？”

        林朝今看着她点点头：“对啊，不然难道我跟空气排练吗？”

        令夕道：“排练是什么啊？”

        林朝今：“……呃，某种练习？”

        “你跟涅克斯殿下都约定了什么啊？”

        林朝今一噎，他咳嗽两声，看看令夕黑白分明的眼睛，内心某个角落竟然生出一点点愧疚：

        “这个……咳咳，这个属于隐私，不能告诉你。”

        令夕有些失望：

        “哦，好吧。

        那你告诉我，当时在广场你是怎么认出来我的？那明明不是我的脸。”她又问。

        林朝今道：“这个呀，这个可容易了。我认出的不是你的脸，是你的头发。”

        令夕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头发？”

        她抓起来一缕自己的蓝色发丝，在手上翻来覆去的看了看，喃喃着自言自语：

        “头发怎么能认出来人呢？”

        林朝今解释：

        “虽然很多女孩子都跟风染了蓝发，但染色头发的光泽和自然头发的光泽是不一样的，而且你的头发这个长度，在现在并不流行——太长了，这些地方都可以认出来的。想当初我上……咳咳，想当初我演出做造型的时候，跟造型师聊过这些，所以就知道。嗯，就是这样。”

        他煞有介事的点点头。

        令夕被成功地唬住了。

        但显然，被唬住的并不只有她。

        赫斯莉亚双手捧心，低声感叹：“天啊，来来真是太努力了~~爱了爱了~”

        令夕听到了她的感慨，疑惑道：

        “来来是谁？”

        林朝今笑：

        “是我啦。因为我名字意思是朝向今天，所以有好多人叫我来来。”

        他在床上探着身子看赫斯莉亚，冲她挥了挥手，笑容灿烂比涅克斯的金发还要灿烂：

        “姐姐喜欢我的话，一定要来看‘神灵之约’哦！~”

        赫斯莉亚连忙点头：“一定一定去！”

        她干脆像前走了走，和令夕一左一右的坐在了林朝今身边。三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天：

        “那个，朝今大大，那个安娜透露说自己在跟你交往，是不是真的啊？”

        “她蹭我流量呢，是炒作炒作，我都没见过她几次……”

        “见一次不就是交往了吗？”

        “呃……交往不是这个意思啦……”

        荷诺尔就在一旁，却没有制止自己女友的花痴行为。不是因为他不在乎，而是他现在实在有些惶恐不安。

        这种不安的源头，来源于他的二哥。

        涅克斯在皇室里的地位很特殊，这种特殊来源于他奇特的出生时间和超高的智商——他出生在五年一度祭神典礼当天，这并不奇怪，同一天出生的婴儿不计其数；奇怪的是，涅克斯的诞生时间也与传说中神灵托起太阳的时间一模一样，而且那天皇后本来不在预产期，涅克斯几乎提前了一个月出生。皇帝立刻借此造势，称涅克斯是“得到扶桑神祝愿而诞生的孩子”。随着涅克斯渐渐长大，人们很快发现了他另一个特异之处——他太聪明了。

        涅克斯今年二十一岁，但他研究造出的材料、武器以及医药大部分已经投入民用生产，还有一些则被军方垄断。

        然而两年前，涅克斯却忽然间发布公告，宣布自己成为了银杏神会的会首。

        银杏神会，顾名思义，信仰银杏神。银杏神起源于一个附属于扶桑帝国的小邦，几乎算是不入流的神灵。被人供奉着的神树长得也很不好，远远不及扶桑神树。在涅克斯宣布自己是银杏神会会首之前，这个小小的神明信众只有不足万人，不说扶桑神，它甚至比不过月桂、梧桐、黑槐、棠梨等次一级的神明，几乎不算正式的神。

        在扶桑帝国，并没有必须信仰神灵的硬性规定，因此涅克斯宣布自己改信银杏神，也不会得到任何法律上的惩处。然而于法无罪，人言却可畏。帝国民众一下子炸了锅，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涅克斯被邪灵附体，有人说涅克斯是喜欢上了一个信仰银杏神的女人，甚至有人将涅克斯的行为上升到了神理规则的地步。

        皇帝在当天晚宴上大发雷霆，质问涅克斯为什么事之前没有和他进行任何商议，十七岁的荷诺尔和三公主莫妮卡在一旁吓的瑟瑟发抖，大皇子和皇后也都冷着脸不吭声。整张餐桌上，只有涅克斯神色如常，甚至越来越放松，仿佛是要困的睡着一样。他梦游一般礼仪周全的用完了餐，然后起身行礼，对皇帝说：

        “如果您在心里已经有了猜测，那么，我即将做的，就是您最坏的那个。”

        说完，涅克斯转身离去，步伐稳健，没有回头。

        在那之后，皇帝就几乎不跟涅克斯说话了。

        而涅克斯现在散漫而放松的神态，与两年前晚宴上的神态一模一样。

        荷诺尔知道，一定有某些事，以这个时间点作为开始，发生了。就像雪球最开始只是小小的一团，但必定会在以后的时间里，越滚越大，直至难以收场。

        因此，他不安，甚至……恐惧。

        一旁的普刻看着面前的景象，心绪复杂。

        他们之所以能找到这里，是因为涅克斯调阅了银杏神会旗下所有组织最近两小时的访客记录。令夕在涅克斯广场一直在逛外面的小摊贩，没有进入商场内部，因此最初一直毫无踪迹，直到赫斯莉亚在医院的信息登记处提交了自己的身份信息，普刻凭借良好的记忆认出这是荷诺尔不久前曾试图带进皇宫的现任女友，这才顺藤摸瓜找到了二人。

        从理智上来说，他现在应该赶紧把令夕带回皇宫，带到她母亲身边。

        尽管在刚刚找到令夕的时候，他就已经向杨络发去了报平安的讯息，但他们现在在这里并不安全。

        荷诺尔自己倒是没什么，而令夕之所以还没被狂热的人群围堵，是因为荷诺尔财大气粗的让医院直接把人送进最高级别的急救病房，在那之后，涅克斯反应迅速的下令将这层楼能清理走的人员全部清理走了。现在，整层楼只剩下几个不能下床的重症患者和植物人。但估计要不了多久，爱好八卦的小护士就会把她们看到的事通过星网散布出去，到那时候，就算民众不来，就冲一个热度正高的令夕和一个涅克斯王子，狗仔也会把他们围的走不动路。

        更不要提现在还有一堆谜团没有解开。

        但实际上，普刻看着面前正和林朝今相谈甚欢的令夕，看着他们漫无目的的聊天，竟然生不出一丝一毫想要打断的念头。

        令夕问出的问题，和赫斯莉亚与林朝今完全不是一个层面上的，她明显跟不上两人聊天的速度，但却努力在跟着他们的节奏，完全没有沮丧颓败的意思；听见不明白的，就直接开口询问。

        她问：交往是什么？女朋友是什么？炒作是什么？公司是什么？通告是什么？粉丝是什么？三人时不时的笑做一团，有的时候是林朝今和赫斯莉亚被令夕的问题逗笑，因为她经常在问题后面跟上自己奇奇怪怪的猜测；有的时候是令夕被两人的解释逗笑，因为他们的解释往往比她的猜测还要奇怪。

        普刻看见她像一块小海绵一样，努力的吸收着好不容易看见的水源——皇室出于某些考虑，并没有给令夕配备通讯仪，也不允许她登陆星网。因此赫斯莉亚与林朝今所说的一切，在令夕听来，都是新鲜的。

        她本来就该这样。

        普刻想，如果令夕是个普通的女孩子的话，也许某天也会像现在这样，跟自己的好友聚在一起，嘻嘻哈哈的互相交流着八卦。也许那个时候，他们面前的并不是当红的影星，身后也不是皇子，但她的快乐绝对和现在的一般无二。

        如果她是个普通的女孩子，也许自己可以试着……

        ……喜欢她。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一瞬间，普刻猛然从自己的幻想中清醒过来，他脑袋嗡嗡的响，像是被重击。而他自己的能量体，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脱离他掌控的趋势，他下意识的深深呼吸了几口空气，竭力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医院消毒水的气息刺激鼻腔，普刻情急之下甚至觉得自己的鼻头开始微微发酸。

        那个魔鬼一样的念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如果她是个普通女孩子。

        ……如果……

        普刻·瑟亚狠狠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尖。

        疼痛泛滥开来，血腥味让他感受到一种残酷的平静。

        刹那间，普刻意识到了两个事实。

        他喜欢令夕。

        他的喜欢……不会有结果。

        就像多年以前，他以第一名的成绩从第一军事学院毕业，雄心壮志的想要到前线去战斗，获得荣耀的功勋，却得知自己瑟亚家族的身份让自己只能成为皇家侍卫队中的一员，毕生只能效忠于皇室。

        然而即使是这样……

        令夕不知道听见了什么，发出了一阵铃声一样的清脆笑声：“……才不是，你们讲的太快了，我没听清，这才……”

        第三个事实：

        值得。

        普刻平静了下来。他重新挺直身体。感受了一下自己重归平静的能量体，又转头看向一旁一言不发的荷诺尔，组织了一下语言。随后走过去询问：

        “四殿下，您知道材料枪支和量子枪支的区别吗？”

        他的眼神紧紧锁住荷诺尔，试图从他的表情中窥探出一丝端倪。

        如果真的是荷诺尔，他此刻应该有反应才对。

        然而，荷诺尔愣了一下，疑惑的反问：

        “那是什么？”

        普刻语言急切起来，他刻意压低声音：

        “涅克斯殿下生日那天早晨，您向我询问这个问题，您忘了吗？”

        荷诺尔皱着眉头看他：

        “那天我直到下午才回到皇宫，早上和上午都在和赫斯莉亚在一起。你要是不信，呆会儿可以问赫斯莉亚。”

        普刻愣住了。

        他甚至忘记了行告别礼，只出神的转身，走到了外面的回廊上，看着墙上砖红色的健康小贴士发呆，荧光屏不断变化，灯光将他冷峻的脸照的五彩缤纷。

        他听见背后响起来一声沉重地叹息。

        “哎。”

        涅克斯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出来，金发正在白色的空间里招摇。他看着面前转过身的普刻，惫懒的脸上慢慢地露出一个笑，然后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涅克斯慢条斯理的开口：

        “侍卫长要多休息……已经回答过的问题，就不要，再问第二遍了。”

        普刻琥珀色的眼睛里，瞳孔骤然紧缩。本能般地立刻反应了过来。

        是他。

        涅克斯·诺兰，那颗朝他心脏射出的金色子弹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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