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6章 炼一炉岁月悠长（三）

阳世，北山。

        掌元大能还未现身。

        虚空之中，却热闹的很。

        大能云集！

        人群中，有许多熟悉的面孔显现，那些都是曾经参与了倾天之战，又在生死厮杀之中存活下来的老怪。

        还有许多面孔异常的陌生，这是三千年中开始逐渐惊艳阳世的后起之秀，是才情绝世的散修，是新生的圣地大教中第一批扛鼎人物。

        虚空乱流中，不断地有着遁光闪烁。

        来人愈多。

        有筑基少年，手捧着一枚暖玉，这是古老的道器，为他隔开了虚空乱流，来人正是灵云子。

        有负棺老者，癫狂神念包裹身周，荡碎虚空，正是明虹老道。

        有海潮声顿起，北海大泽化作虚幻异象随身，仔细观瞧去，大泽中央，沧溟大能踏浪而行。

        愈来愈多的隐晦神念在虚空中交织，这是大能们在暗中交流，甚至夹杂着秘术的施展，有道与法的气息散逸开来，在透过虚空乱流，探寻着甚么。

        遁光也愈发频繁了。

        有青色剑芒斩开虚空，道玄宫掌教清大能提剑而来，她修行约莫四五千年的光景，在大能一境而言，依旧十分年轻，却注定会是新的修真文明中的天之骄子，弄潮儿。

        大道变更三千年，清仙子已然颇具威严。

        姣好的身段隐没在宽大的道袍中，现身的瞬间，仙子凤眸闪烁神光，扫向人群中。

        清仙子更多的目光，落在了昔年的大能老怪身上。

        甚至探寻到他们身上微微散逸出来的腐朽气息，引得仙子眉头微微蹙起。

        抿了抿薄薄的嘴唇，清仙子未曾言语，将目光落到远处。

        那里，有着一道澄澈佛光洒下。

        通慧和尚衣衫褴褛，若苦行僧般，双眸捏莲花印，眉目慈悲，踏空而来。

        未等通慧和尚走到人群近前。

        另一处，忽的有煞气冲霄而起。

        这是魔尊，披头散发，伴着煞气，摇晃着一杆幡旗，身形若鬼魅一般，一步迈出，再看时，已经落到人群中。

        眼见这位出场，人群骚乱起来，不少老怪神念紧绷，看向魔尊这里，眼神多有不善。

        这位成就大能三千年，一身道与法，皆是魔门狠辣手段。

        炼化诸魔，是真正的杀生法门。

        三千年中，不少昔年的大能老怪折损在这位手上，他们终归老朽了，又受到了大道的压制，如今反而不是这等惊艳后辈的对手，仓促之间饮恨，也算正常。

        若是旁人，纵是身死道消，也有阴兵借道，阴灵接引，往那忘川冥府走一遭，再徒来世。

        但落到魔尊手中，却注定要饱受折磨，在魔道法门中生不如死，最后被炼化成魔物，囚禁在幡旗中。

        看着人群中诸多老怪的反应，魔尊不语，只是冷冷嗤笑。

        这是无形中的交锋。

        不论是在气势上，还是在站位上。

        渐渐地，人群分成两批。

        一批腐朽，是被大道舍弃的老怪们。

        一批稚嫩，却注定是这个时代的天骄。

        不管怎么去说，这终归是很尴尬的三千年，新人忙着出头，老人却死守着最后的底线，寸步不让，却在岁月浪潮的冲击下，仓皇后退。

        这时，有老怪凑到了灵云子和明虹老道的身旁。

        “约莫快到掌元证道的时间了，不知这等盛况，那位会不会来？”

        许多人都在沉默。

        大家都知晓，“那位”指的是谁。

        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到了灵云子的身上。

        昔年夺天之战，扬眉尊者交给了灵云子一枚玉简，若说这阳世谁能联系到那神秘缥缈的存在，大约也只有灵云子了。

        迎着众人的目光，灵云子摇了摇头。

        “那等存在，非是你我可以猜度的，说来，贫道倒是期待着那位的出现，不知到时候，对面这群人会是甚么样的脸色。”

        夺天之战三千年，赤冥天坠，苍天开裂，大道显化。

        昔年赤冥天中发生的种种，早已经不是辛秘，被世人所皆知。

        老怪们惊叹着那扬眉尊者的神秘与诡谲。

        不少后起之秀，听闻种种传闻，却大都嗤之以鼻。

        一来天之骄子心气高，二来修道者往往相信眼见为实，这等反应倒也是人之常情。

        一念至此，不少老怪都心中暗暗一笑，而后看向对面诸修的目光中，多多少少带着些戏谑。

        正此时，一股令老怪们心悸的气息从远处传来。

        诸修眸光一亮，旋即转身。

        “来了！”

        ……

        那是虚空极深处。

        是大道笼罩的最边缘。

        哪怕对于许多经年老怪而言，这都是十分凶险的绝地，稍有不慎，便会脱离大道的笼罩，会有不祥降临，甚至会剥夺掉自身一切的道与法的痕迹，甚至失去生与死的概念。

        甚至于很可能在一息之间，损耗掉全部的寿数，变成不生不死的存在。

        那是阳世一切诡谲存在的地方，脱离了大道的掌控，发生什么都不稀奇。

        往昔亘古岁月，那里都是阳世永恒的禁忌之地。

        如今，几乎阳世所有的大能，都将目光望向了禁忌之地。

        轰！

        须弥风暴在虚空极深处轰然肆虐开来。

        虚空乱流都在因之崩溃，化成齑粉。

        那是斑驳的风暴，代表着一处须弥世界的毁灭，甚至因为着须弥之力的肆虐，牵引出了不少隐匿在虚空极深处的须弥世界。

        腐朽的气息因之而绽放。

        一个又一个老朽的须弥世界被吸引进了须弥风暴中。

        古老的界壁已经十分脆弱。

        甚至许多须弥世界本身就已经残缺，被岁月腐蚀。

        轰！轰！轰！

        轰响声音不绝于耳。

        伴随着肆虐的须弥风暴，腐朽的岁月之肆虐狂舞！

        这非是苏幕遮的手笔，而是诸多老朽的须弥世界中历经万古，沉寂于其中，属于岁月的力量。

        饶是刚刚破开须弥世界的苏幕遮，面对这样的岁月风暴，都面容凛然。

        苏幕遮已经封身成妖，是岁月大妖，不会惧怕岁月风暴的冲刷。

        但这是虚空的极深处，是大道的边缘，某种程度上而言，也是整个世界的核心所在。

        若是熟知门径，在这里可以很轻易的撕裂虚空壁垒，降临到阳世的任何一个角落。

        岁月风暴席卷开来，若是任其冲刷，苏幕遮很可能被这股腐朽的岁月风暴卷入忘川中的岁月长河，或者如昔日一般逆溯岁月，或者顺流而下。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如同荒古界的石夷国主一般，在岁月长河中失去神智，被岁月镇压一切，最后沉睡在岁月长河的河底。

        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苏幕遮裹着白狼大氅，在须弥风暴中一指伸出。

        “来风！”

        昔年七彩大山中，苏幕遮得此法，只以为是无上神通。

        后来法经幻境中，听妖灵子讲道，遂知这是大能法经！

        “遂古之西极，有地，来风曰夷，处西南隅以司日月之长短。”

        在很古老的时候，大地的西方，有一个国家，他们掌控着一种叫做“来风”的力量，这个国家被称之为“夷”，夷国之人处在世界的西南角落，却掌控着天地间日月的变化。

        这是荒古界，三古时代，关于来风之术，关于石夷古国的记载。

        哪怕在来风之上，老国主尤有封灵之法，但世人对于老国主的记忆，依旧是那势不可挡的一指，依旧是那唤作来风的法经！

        日月之长短。

        便是光阴变幻，便是阴与阳之间，那缕岁月的本质！

        至于来风。

        来风本无意，这是昔年一种古老的语言，早已经埋葬在岁月中，是石夷古国昔年的国语。

        对于石夷古国的人而言，来风，便是岁月。

        伸出这一指的瞬间，苏幕遮罕有的恍惚起来。

        这是道心在莫名的悸动。

        一瞬间，往昔种种关于岁月的感悟，关于岁月的经历，齐齐涌上了苏幕遮的心头。

        这是老国主所创的法经。

        不知道多少的年月，苏幕遮时常感慨，感慨老国主在岁月之道中的造诣。

        那仿佛是不可逾越的大山，而那道朦胧的身影，就站在巅峰！

        可是，或许连老国主都不曾想到，万古岁月之后，会有一个颠沛流离的修士，得到了他的传承，复又流浪到了洪涛界，先是封己身成岁月大妖，更逆溯岁月长河！

        这是连老国主都不曾做到的事情！

        事实上，逆溯岁月成功的那一瞬间。

        于岁月之道，苏幕遮便已经超脱了所谓的巅峰！

        只是，苏幕遮不曾想到这些。

        所以来风，依旧是石夷国主所创的法经。

        这一瞬，苏幕遮道心悸动。

        岁月的体悟涌上了心头。

        苏幕遮目光微眯，手中的动作不变，嘶哑的声音再度响起，含混的字眼中，发出的却不是两界万古岁月，诞生过的任何一种语言。

        “岁月！”

        同样的声音，响彻在道种世界中。

        这是这方世界，自开天辟地一来，出现的第一种语言。

        独属于道种世界的天地之音！

        话音落时，道种世界的虚空中，那寂静的岁月长河，因之而沸腾！

        唰！

        海浪声音萦绕在苏幕遮的身周。

        在诸大能惊诧的目光中，须弥风暴应声消弭，一道蜿蜒的岁月长河显化在虚空之中，自不可知处诞生，往不可知处流淌而去，却贯穿了整个虚空！

        那腐朽的岁月风暴也旋即平静下来。

        恍若是长河入海。

        恍若是被岁月长河遗忘在阳世的一条支流。

        海量的岁月之缓缓汇入长河中。

        一息，两息，三息……

        时间缓缓流逝，漫长时间过去，岁月风暴彻底没入忽然显化的岁月长河中。

        诸修仔细看去，汹涌湍急的岁月浪潮中，一道身影忽隐忽现。

        有老怪咧了咧嘴，倒吸着凉气。

        “列位，按理说，这黄泉河，不应该是在忘川冥府么？”

        那人声音低沉，难掩震惊，话音落时，却无人回应。

        没有人知晓该如何去回应。

        忘川路，黄泉河，这本就是世人皆知的事情。

        但无人想过，若是有人彻底掌控了岁月长河后，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更何况，这位扬眉尊者在诸修眼中，本就是昔年夺了黄泉的部分道则，而成就的阳世尊者。

        今日的景象，不少人只以为，是这位更进一步的表现。

        在诸修的沉默中，这条贯穿了虚空的岁月长河，缓缓地化作虚影，最后消散不见。

        所有人都在这一瞬间屏气凝神。

        那位要真正的现身阳世了么？

        不少老朽的存在更是微微眯眼，他们期望能够见证到扬眉尊者的真容。

        或许扬眉尊者是比他们更为老朽的存在，甚至是已经成为传说的久远年代的至强者。

        但能够见证真容，也让他们对于探寻尊者跟脚，多少有迹可循一些。

        ……

        不止是阳世的诸位大能，这一瞬间，青冥之天中，忘川冥府中，同样有着目光，勘破虚妄，看向苏幕遮的方向。

        青冥之天中，天灵尊者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那苍老的双手中间，是一道又一道复杂的道纹勾连成的惊世大阵，隐约看去，与赤冥天城中那古老祭坛有着几分相似。

        天灵尊者依旧不曾放弃关于夺天法门的推演。

        但是这一刻，天灵尊者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将目光看向苏幕遮这里。

        “扬眉？”

        忘川冥府，黄泉河畔。

        地神尊者坐在岸边，双眸紧紧皱起，他关注虚空中的动静，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他不时看向那贯穿虚空的岁月长河，又转过身来，凝视深渊中的岁月长河。

        “似是而非的气息……昔年真的有人，在某的眼前，夺了黄泉河么？”

        地神尊者在低声的呢喃着，片刻后，他甚至缓缓的闭上了双眸，似是在思忖，在感悟着两条黄泉河之间的因果。

        “想不通……黄泉河虽然存身厚土中，但岁月之道，黄泉之道，却并非厚土诸道……”

        “扬眉……到底是哪位老朋友呢……”

        ……

        虚空中，诸修在注视着苏幕遮。

        苏幕遮也在注视着自己。

        注视着因为岁月之道的突破，而带来的变化。

        道种世界中，昔年那孱弱的“岁月溪流”，在吞噬了这团岁月风暴之后，真切的有了几分岁月长河的意象。

        无形中，苏幕遮对于岁月之道的感悟，也映照在道种世界中，化作无形物质的力量，融入大道之中。

        这一瞬间，苏幕遮可以清楚的感受到，桎梏在自己面前的瓶颈，不再像往昔那般顽固。

        道种世界的变化，苏幕遮也只是一扫而过。

        真正的变化，源自于苏幕遮的道躯。

        道躯中，有着无法名状的存在，缓缓的撑开了一丝一缕血肉的间隙。

        岁月之开始在苏幕遮的道躯中涌动。

        那是另类造化的力量，开始缠绕着苏幕遮周身的经脉蔓延。

        似是而非。

        苏幕遮的经脉中，有磅礴的法力涌动，走奇经，行八脉，运转周天。

        但是那另类的造化力量，却逆着苏幕遮的周天经脉蔓延，塑造着似是而非的“经脉”。

        那些“经脉”中，岁月之开始缓缓的流淌。

        以道种世界为源头，逆行周天，而后再汇入道种世界。

        这是顷刻间的变化，两种经脉纠缠在一起，浑然一体，恍若天成。

        冥冥之间，许多感悟涌上苏幕遮心头。

        顺行岁月者，红尘众生。

        挣扎岁月者，芸芸诸修。

        封身岁月者，大道妖孽。

        超脱岁月者，不朽仙人！

        然而在这四种岁月之外……

        逆溯岁月者，大道之魔！

        昔日，苏幕遮曾封身成岁月大妖，今日，苏幕遮逆岁月成大道之魔！

        是妖魔！

        亦是岁月大能！

        澎湃的岁月之自道种世界涌出，逆走周天经脉，再入道种世界。

        可怖的气息在苏幕遮的周身腾升而起。

        双眸中有精光一闪而逝，苏幕遮负手而立，迎着诸修目光，蹈空步虚，一步迈出！

        是日，漂泊万载，苏幕遮以岁月之，证道大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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