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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黄雀(2)


夜里下了场大雨,露水压得绿枝摇摇欲坠,桐树边檐廊下,几个梳双髻,穿紫绯襦裙的婢子捧着新摘的莲蓬,歪歪扭扭窝在一块嬉戏打闹。

        为首的高挑少女倚着廊柱,偏过头与身边人笑语,旁边的人听了,也用绢帕掩口,发出闷闷笑声。

        徐胜领着手下部曲,一队人手执矛革下了塔楼,绕着西边仓廪转了一圈,又朝东走了半柱香时间,停在一间大院门前。

        院子门闩紧闭,像是在防着什么可怕的东西,看上去透着几分古怪。

        门口另外有几个垂髫小儿推着竹轮游戏,眼看士兵们迎面走来,都躲进了大树后,露出眼睛滴溜溜偷看。

        士兵们喊着号子整队,又按照顺序分散,没过一会,每根柱旁都候上了一名威风凛凛的守卫。

        徐胜心不在焉地巡视了一圈,溜达到阴凉处站定。朝游廊方向微微抬了抬下巴,高个婢女便立马趋步而来。

        “你现在是听不懂话了还是怎么着?我让你好好看着门,闲杂人等一律不能进前,你可倒好,还有功夫和人家玩呢,若是让刘媪看到了,再告到夫人那去,保准你吃不了兜着走。”他压低声音训斥。

        “哪能啊,这会天这么热,她肯定早自己躲屋里睡觉去了,除了几位小郎在门口玩,哪里还有人路过。”

        宜君绞着帕子翻了个白眼,不满地道。

        不过一转眼功夫,门口堆沙堡的小儿便都跑得没影了。廊下聚着说闲话的小婢们也赶紧将莲蓬藏在身后,飞快散开。有几个就手拿起扫帚,哗啦啦扫起地来。

        寸草不生啊,宜君在心里叹了口气。

        不用动脑子也能猜出原因——眼前的人皮肤黝黑,身形魁梧,短粗的眉毛扭成一团倒竖着,明明已经竭力忍耐住怒火,浑身却还是散发出蛮不讲理的彪气,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主。

        “你还跟我犟嘴,老实交代,早上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啧。”宜君转过头,叉起腰:“还能有啥啊,本来和她们几个聊得好好的,不知道谁挤眉弄眼的威胁我非要叫我走,这下可好,人都吓跑了吧。”

        徐胜深深沉了口气,眼瞅四下无人,一拧耳朵便把妹妹提溜到墙角。

        他煞有介事地眯起眼:“刚才刘媪遣人过来问话,问你中午怎么没去前厅伺候,你说你刚才干什么去了,是不是趁我不在偷偷溜进去看……”徐胜打了个磕巴,讳莫如深:“……看她去了?”

        “哎疼疼疼!你撒开!”宜君捂着被揪红的耳朵,有点不耐烦:"我说没有了!"

        “呵,长本事了,还敢跟我大小声。”徐胜盘着胳膊冷笑:“你当我闲的无聊在这听你胡扯呢,我知道你和她从前关系好,有交情,但是你也要知道,今时不同往日,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风风光光的并州刺史夫人了。”

        宜君立刻抬头瞪她哥哥。

        徐胜知道妹妹性格刚强,吃软不吃硬,于是挠了挠后颈,耐下性子劝说:“老夫人让我看牢唐夫人,为的是梁军万一有一天打进来,要把她献给梁骘做妾,唐夫人侍奉的好,梁骘一高兴,说不定能放邓氏一条生路。你想想,这件事如果办砸,我脑袋掉了,咱们家又能落下什么好?”

        徐宜君呼吸渐渐平静下来。

        徐胜心内窃喜,又道:“女眷内寝,我和弟兄们不能近身,你是我妹子,我放心你,才让你每日给她送餐饭,你可千万不要动歪心思啊。”

        这句话才说出口,徐胜便后悔了,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果然,宜君像被踩了尾巴似得跳起来,横眉冷对。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徐胜本来就窝着火,这下索性破罐子破摔:“呸!你再跟我装糊涂,我为什么来问你,还不是防你偷偷去见她。”

        宜君面皮涨红,两个腮帮子一下子鼓起来。

        “你要是为了昔日主仆情分,动什么歪脑筋,我绝不会饶了你,以后卖你到渔阳做工!”徐胜低声威胁。

        宜君牙齿咬得咯唥咯唥:“我又不是你的奴隶,你凭什么卖我,跟我耍什么大人威风,你要是把一半心思用到家里,我阿嫂还能带着孩子跑回娘家去,我看你真是活该!”

        徐胜恼怒道:”你是个什么东西,还敢反过来还咬我,要不是我当时在流民堆里找到你,还将你荐来大将军府,你这几年能吃香喝辣?邺城围困,你去看看街上是个什么样子,早把你饿死了!”

        “往重了说,你这条命一是爹娘给的,二是我给的,我卖你去渔阳又怎么了,我对你的恩情你就是死了也报不完。”

        宜君气得直跺脚,一颗泪珠儿滚下来。

        “渔阳是什么地方,又苦又穷,匈奴年年进犯,你是不是我亲哥,我是不是你亲妹子了,当时把我丢在路上的是你,现在要卖我的也是你,我真是……真是……”她哽咽着说不出话。

        徐胜道:“不去渔阳也可以,我已和府里烧柴火的说好了,等他攒些钱,就把你从邓家赎出来给他当媳妇,他家里有点闲钱,聘礼能给爹送一头耕牛。”

        看着满心欢喜计划将她卖个好价钱的哥哥,宜君心里忽然燃起滔天恨意。

        默默良久,终于忍不住用手背胡乱抹掉眼泪。

        徐胜见妹妹不言语,以为自己果真降伏了这位难缠的魔星。

        哥哥怎么会害你?跟着邓家,不缺吃,不缺穿。以后嫁个会种地的,再生俩个带把的种地,一个女娃娃帮着做饭,多少人做梦想过这种日子呢!真是不识好歹!

        跟她说软话——没用!还是得多吓一吓,吓乖了才能心甘情愿听自己安排。

        徐胜对自己的想法很满意,于是伸出一根指头点了点妹妹,得意道:“如此便这么定了,我去值守,你安生回去呆着,敢给我惹事,保准揭了你的皮!”

        宜君的头渐渐低垂下来,挎着脸,只是不回答。

        徐胜左右环顾,朝树桩边啐了口痰,头也不回的走了。

        宜君看着哥哥远去的背影,鼻翼翕乎几下,突然蹲下身子,背靠墙角哇哇大哭起来。

        转眼到了第二日清晨。

        宜君一早吩咐了庖厨准备饭菜,穿过层层叠叠院落,走到中庭,正是门房守卫交接之时,大家都赶着吃饭。

        她躲在柱后,掏出素绢揩掉薄汗,转过头已是满面春风,又清了清嗓,这才轻巧跨进院门。

        卫兵立刻伸戈拦在面前。

        “站住!“

        手中捧着的檈案一抖,几滴汤水洒了出来。

        “干什么的!”卫兵厉声喝道。

        宜君乖觉地将漆木檈案举高。案上放着几个陶碗,里面分别是肉羹、粟米饭、蒸芥菜,另有一小尊糯米酒,米白液体轻轻晃动。

        宜君柔声启唇:“回将军,妾是来给夫人送饭的。”

        这几样俱是一些家常饭菜,没有什么珍馐佳肴。卫兵随便瞥了一眼,便说:“主母有令,没有她的吩咐,任何人不得进去探视。”顿了顿,又道:“送饭也不能。”

        宜君笑了笑:“妾知道的,”

        卫兵皱起眉。

        宜君唇角弯弯,从檈案夹层掏出几块胡饼。

        这胡饼与寻常做法不同,和面时掺了过油肉沫,因出炉不久,金灿灿,油亮亮,麦香醇厚,绿葱白芝麻和咸肉点缀其间,喷香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邺城遭围数月,交通断绝,庄家荒废,城中百姓靠挖枣菜果腹,除了主家贵人,谁还能吃上这种好东西?

        卫兵不由自主咽了口唾沫。

        宜君笑着将肉饼包了,一边说道:”早听家兄说将军们在此值守,一熬一夜,夙夜不眠,睡已睡不好,还能不吃好吗?这些都是我特地求了伙房庖厨做的,不是什么值钱物什,表些心意罢了,还望将军千万不要嫌弃。“

        “这…呃…我怎么好收。”士兵摆摆手。

        宜君了然一笑,眼疾手快地将肉饼揣进他口袋,又从发髻间拔出一枚玉簪。

        “不知道将军成家否?若已经有了妻室,妾理当赠予夫人一份礼物,若没有……“她轻轻眨眼,活泼俏皮,”权当妾替家兄送的贺礼。”

        卫兵青瓜蛋般稚气的脸上浮现一丝红晕,半推半就接下,上下打量她,疑惑道:“你兄长?”

        宜君便赔着笑说:”正是呢,我原本是府里乐伎,平日里也在唐夫人房里做些杂事,大将军去后,老夫人心甚哀痛,不兴歌舞,我们这些伶人自然失意。有的被打发走了,有的被老夫人送到城郊田庄种地去了,妾兄长叫徐胜,有幸得到老夫人青睐,吩咐我照顾唐夫人饮食起居,得以留在府中。“

        那人面孔立刻变得和悦,拱手道:”原来是徐兄妹子,方才真是失礼了!”

        “将军折煞妾了!”宜君爽朗一笑,“我做奴婢的没什么本事,只是受了兄长托付,岂敢不尽心?老夫人忧思过度,不能顾及唐夫人,夫人已经两日滴米未进了。”她垂下头,担忧道:“别说是夫人这等金尊玉贵之体,就说是将军和小婢,整日不食也不行呀!”

        卫兵想了想说:“很是。“

        宜君双眸一亮,再接再励:”不知道将军听说过否,老夫人要将唐夫人嫁给姓梁的青州牧,夫人出身名门,性情贞烈高洁,更别提二公子尚且在世,她如何能做出此等不忠之事?夫人身陷囹圄,我做奴婢的却不能不知恩图报,您说是不是?“

        卫兵摸着烫呼呼的肉饼,咬牙妥协:”罢了。“

        “你是徐兄妹子,又说此情真意切之语,放下东西便走,一刻也不许多留。”

        宜君顿时喜笑颜开,捧着檈案不停道谢,“自然,自然,如此一遭再没有给将军添麻烦的道理。”伏低身子,小心翼翼钻进门去。

        话虽如此,宜君与唐氏多日未见,诸般悲切之心,如何能不宣泄一回?

        士兵左右巡视了一圈,见其余人都不见踪影,便偷偷摸摸摸出油布包,着急忙慌地啃上几大口解馋。一番狼吞虎咽,才恋恋不舍抹净嘴边油渣,仍旧站在门口守卫。

        茂密的榆树叶投下一片狭长光斑,夏蝉嘒嘒,嘶鸣声不绝于耳。

        侧耳贴近窗纱,不时有女子哭泣诉说之声传出,凄凄切切,好不伤心。

        士兵被烈日晒得头晕,伸手盖住嘴巴,打了个哈欠,暗暗叹道:这权贵家的夫人,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啊!

        太阳升到正中,他躲来躲去想找个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一回头,两三个兵士正列着队穿过回廊。

        士兵立刻低声对里面喊:”有人来了,快出来!“

        如此叫了一两声,该出来的人却怎么也不见踪影。

        他贴耳去听,里面竟没了响动,抓耳挠腮一阵,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主仆分别,一脚踢开门。

        宜君正从后堂走出来,以袖拭泪,恋恋不舍朝屏风后道:”我走了,你千万记得……“

        来者已经渐次跨过垂花拱门。

        守卫脑门都快冒出冷汗了。他推搡着宜君,口里催促道:”不准说了,快走!“

        屏风后的女子低低”嗯“了一声。

        宜君被挤着走了几步,没有挣扎,只是不停扭着脖子向后看。才步出门槛,砰砰两声,木板又在她身后紧紧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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